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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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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岁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约会,一言难尽。
第二天踩着点上班时,她还有些神情恍惚,也就没接收到周围同事关切(八卦)的眼神。
和人民医院停尸房的交接工作已经完成,除了黄师傅那一笔,馆里这两天也有接到没多少单,排的班都是上半天休半天,机灵些的人散了晨会就回家去了。
徐东边啃着根油条便朝辞岁打招呼:“早!”
辞岁抬头,看到他手里的早餐,油条、一袋生煎,还有一杯咸豆脑,塑料袋子晃动间,里头的豆腐脑混着金黄的榨菜有节奏地震动着。“抱歉,”她小脸皱成一团,捂着嘴干呕一声,冲到卫生间去了。
陈明喜从卫生间吐完出来,正好撞见出来的辞岁,双目相对,二人都是一脸菜色。
这几天日常的食物都能让他们联想到刚完成的任务,吃不下什么东西,掉了不少肉。只有徐东,除了刚干活时吐了一次,之后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王金焕点点人数,笔头一划,把辞岁三人划到业务组出外勤,日常的事情一桩桩安排下去后,也悠哉悠哉回家去了。
业务组只有一个固定员工,就是老丁,正儿八经的行政人员。
老丁刚过五十,不开口的时候一副知识分子的派头,一开口,就意味着馆里的收益又添上了一笔。
一见到辞岁,老丁就把她赶到更衣室,还特意交代她换回便服,顺便化个淡妆。
自从新闻曝光非法黑殡仪车后,馆里每个月都有宣传任务。这个月轮到去城南社区,下了车,辞岁才发现这次目的地就是自己租住的小区。
徐东力气大,从车上抱下一把摇椅,扛着桌板和宣传板挨个布置,轻松得很。展桌搭好也才刚过十点,老丁上下打量他的脸,最后挥挥手,把他赶回车里睡觉去了。
一把拉过摇椅,老丁一屁股坐下去躺好,脸上盖了一本册子,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辞岁和陈明喜两人站在展桌前面面相觑。
这次的易拉宝做得很有水准,排版十分吸引眼球。出门买菜的居民三三两两的回来了,一群人围着观看,有阿姨擦了擦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捏起镜腿架在鼻梁上,念出声来。读到“殡葬改革”时,她明显地停顿了,后面有人听到了拔腿就走,直呼晦气。还没热闹多久,人就都散了,一旁小卖部的老板在门口边抽着烟,边好心提醒好奇过来的人离他们远点儿。
辞岁看了半天也明白了,抽出折叠椅展开,坐了下来。陈明喜直愣愣地站着,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得眼眶都湿了,他无意识地捏着手里的册子,嘴里不住地说着“愚昧”,好像除了这两个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抬起衣袖蹭了把脸,红着眼看向辞岁,嘟囔道:“姐……”
这一声带着委屈,听得辞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听到远远的有人在问:“辞岁?”
离得近了辞岁才看清楚,那人身穿大红碎花连衣裙,肉色丝袜裹着结实的小腿踩在一双黑色坡跟鞋上,视线上移,满头浓密的银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到后脑,绕成一个髻儿,上面还插了朵红色的水晶小花。她额头带了点汗水,显然是刚运动回来。
“梅姐!”这个造型不用看脸,辞岁也能立马认出来。
梅姐是辞岁的房东,也是辞岁唯一不用努力辨认就能认出来的人。她坐拥小区里三套房产,平时独自居住在辞岁那栋楼的一楼,楼下院子里繁茂的花草,都是她亲手种的。
小区里的人都认识梅姐,不光是因为她的财富,更因为她的花裙子。梅姐天热时穿桑蚕丝的花裙子,天冷了,就穿加厚的针织碎连衣裙花两件套,银发之下,永远是一身鲜亮的大红碎花裙。
十年前的梅姐还叫豆豆妈,她和丈夫一起为儿子豆豆庆祝十周岁生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在公园遛弯儿,她去上个厕所的功夫,丈夫和儿子就不见了。没有任何痕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当年这事还上了电视,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三十多岁的豆豆妈一夜白头,多方求助无果后消沉了两年,之后就有了梅姐。像是突然想通了,她不再工作,开始养花养草,跳舞社交,每天把自己打扮地光鲜亮丽。
辞岁租房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工作,所以梅姐看到现在的状况心里也有数。
“这是宣传科学来了?”梅姐上前拿起一本册子快速翻了两页,回过身朝她的小姐妹们扬了扬,说:“快过来看看,上次那老杨家那口子一趟没几步路还要千把块钱,我就说不对劲儿。”小卖部老板还想说什么,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这说的是她们一起跳广场舞的伙伴,老杨。老杨的老伴儿夜里不声不响地去了,送到最近的人民医院时已经凉透了。人民医院太平间那时候已经关了,老杨的儿子只能叫了殡仪车给送到城南殡仪馆,不到6公里的路,花了一千元。
提到钱的问题,阿姨们纷纷聚拢过来。
“啧啧啧,真黑啊,看看,这就是我们今天来这里做宣传的目的,就是万一下次别人家被坑的时候,咱们知道情况的,可以上前制止,帮别人一把。”老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一手把辞岁和陈明喜扒拉到一边,一手分发着宣传册。
上了年纪了,别人家总会有人过世的,都是邻居,总不能看着人被骗。还别说,这正规的车起步价30元,一千块都够绕着市里跑几圈了。
开了这么一个头后,人越聚越多,连外表唬人的徐东也被喊出来帮着拍照、采集信息。这可以说是最热闹的一次外勤了。
回去之后,辞岁捧着相机认命地埋头写活动报告,熬到下班才写完。
办公室里,老丁合上辞岁交上来的报告,提起电话,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