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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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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院长、老何、梅姐三人之间原本不会有什么交集,偏偏他们都由于研究所的缘故被捆在一起。
待众人散去,江院长独自坐在办公室内,有些恼恨自己的口不择言,但他知道自己心中并无悔意。这又何尝不是他的真心话。
哪有什么口误,脱口而出的不过是真心所想。
先前他口中的师姐就是老何的妻子——达淼。
江院长年轻时曾经也是莽撞冲动的江国庆,研究所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底层。
他在实验室里能为了细微的差别与人面红耳赤争执不下,从来只顾嘴上痛快,不管人情世故。
年轻人脾气是有了,他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最终在一场实验中暴露感染,成为了众多实验体中的一员。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国庆总忘不了,当初毫不犹豫下了这个决定的时候,赵卫星脸上的神采。
他想:这是赵卫星第一次正眼看我,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记不住我的长相,此刻在他眼里只有我作为一个实验体的价值,我对于整个实验的价值。
在无数个麻木绝望的日日夜夜里,他的□□早已习惯了各色药剂,心中却深埋着赵卫星带着诡异的神采的脸。
作为实验体的日子格外漫长,长到他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仇恨也无法支撑他苟延残喘的时候,达淼出现了。
这个同样没有存在感的师姐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为他打开了一道生门,只是后来她又同样如风一般,早早地消散了。
江国庆心里清楚,自己能顺利脱逃,仅凭达淼一人是做不到的,她还找了梅姐。
她们一人拖住赵卫星,大开方便之门,一人在数据上作假,将他当做尸体送了出来,终于逃出生天。
这份救命之恩,在达淼离去之后,江国庆统统回报在了老何身上。而对于梅姐,他到底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江院长一手支着额头,眼前又浮现出江晚红倔强的脸,心想:我到底还是老了,瞻前顾后,比不得现在的年轻人。
却说梅姐带着满腹憋屈赶回家去,她骑着电动车,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
临到家门口了,斜方向突然蹿过来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吓得她手忙脚乱地转死刹车双脚落地拖行,最终还是“砰”的一声撞上了。
被她撞倒在地的是个人,那人反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脑袋向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梅姐坐在电动自行车上傻了眼。
等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丢了电动车,跑上前去蹲下来抖着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梅姐颤抖着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背,见还是没有反应。梅姐心一横,跪坐在地上,干脆咬咬牙,双手用力,一把把人给翻了过来。
“咳咳……”终于,对方翻转过来后咳出声来,缓缓睁开了眼。
“还是个孩子呢。”梅姐一手垫在他脑后,一手轻轻拍着他胸口帮忙顺气,在看清了他的模样后想到。
这年轻人养得好,面色白净,眉目清秀,身上又清清爽爽,看着就招人喜欢。见他呼吸平静下来,梅姐又问了一句:“孩子,你没事了吧?”
谁知这么一个看似讨喜的年轻人听到这一句后干脆地把眼睛闭上了。他像个无赖似的仰躺着,还翘了翘脚,说话中气十足:“当然有事了。我被你撞倒了,我现在头疼、脚疼,哪儿哪儿都疼。”
这么一出把梅姐气得脑仁儿疼,她怒斥道:“小伙子你睁眼看看这是什么道,你这么突然蹿出来我还被你吓着了呢。你别装,刚刚还看你好好的,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
那年轻人眼皮掀起一条缝儿偷偷看了梅姐一眼,又满嘴“哎哟哎哟”的叫唤开来了。
梅姐气急,今天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事都给赶上了。
今天这么折腾她也累得慌,梅姐干脆两手一摊,问道:“说吧,要多少钱?”
梅姐一缩手,那年轻人后脑直接磕在地上了。听到不轻不重“咚”的一声,她心道要遭,果然那位又开始“哎哟”上了。
那年轻人边叫边说:“你居然想用钱来打发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这是在侮辱我!”
梅姐停下了去掏钱包的手,很认真地提议道:“不然这样吧,我报警吧,再给你喊辆救护车,够尊重你了吧?”
“我……妈呀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可怜,躺在路上
孤苦伶仃受尽苦难都没有人心疼我啊……”那年轻人紧紧抓住梅姐的衣袖不放,就这样干嚎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梅姐皱着眉头无奈道。
“受伤的人得躺一躺,歇一歇。哎哟我的头又疼了嘶好疼好疼……”说着他又偷偷看了梅姐好几眼。
梅姐上下打量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又看看他这瘦弱的体格,再想想家里的棍子,心下安定。
“行了行了,你起来,我扶你进去躺一会儿。”说着,梅姐把包挎到肩上,伸手去搀他起来。
那年轻人被梅姐扶着,一瘸一拐往院子走去。突然他伸手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忙道:“哎,你等等。”
说完他后退一步,小跑着去把路边的电瓶车一路推了过来,又问了梅姐方位,径直把电瓶车送到院子外侧锁好,食指勾着钥匙丢给梅姐。
见梅姐面色古怪地盯着自己,那年轻人终于反应过来,格外夸张地抬起一条腿,痛呼道:“疼疼疼,快扶我一把,这么一动太疼了,不能动不能动了,我是不是要残了?可怜我还这么年轻啊!”
梅姐摇摇头,还是上前扶住了他。
她把人带到院子里,往摇椅上一丢,双手刚叉上腰,想了想又放下,顺便理了理鬓发。她警告道:“随便躺,躺好了赶紧走。要是敢动什么歪脑筋,你要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人!”说着,她敲了敲靠在院门上的棍子。
那年轻人看着梅姐进屋关门落锁,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后,他自己软倒在躺椅上,沉浸在这一片小院子里出神。
良久,他眯了眯眼,摘下头上的鸭舌帽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四肢舒展,伸了个懒腰,惬意得很。
他站起身来打量这个小院,由于身高的缘故,整个小院对他来说确实是小了。
四周花草繁茂,并不是那种随意疯长的状态,可以看出来是有人精心打理着的,其中疏密深浅,错落有致。
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小院里的静谧。他长叹一口气,不耐烦地接听起来:“什么事?”
手机内传来周海急切的声音:“赵总,这都几点了你到哪儿了?人都到齐了,在这就等你一个呢。”
“全部取消,我今天哪儿都不去了。”赵祯一句话让周海傻眼了。
他受惊过度,声音飘忽地问道:“那这么多人在这怎么办?”
赵祯感叹了一声,夸赞道:“你是业内最好的助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挂了电话后,赵祯想了想,干脆抠了手机电池,一股脑装裤兜里了。
他沿着院子的边缘一寸一寸地看过去,这里轻碰一下那里细闻一会儿,时不时的揪一棵草摘一片花瓣,最终停驻在一丛绿竹前。
有风吹过,暖洋洋的,那丛绿竹叶片也随着风发出淅淅飒飒地声响。赵祯看了片刻,伸出手来,一片、一片地揪着竹叶。
他在外看景摘叶,梅姐在房内隔着窗看他。
撸秃了几根绿竹,赵祯搓搓手,拿起了角落里的笤帚簸箕,开始默默地打扫,动作生疏,却很认真。
小院看起来干净清爽,边边角角的地方其实藏着不少脏污,等清扫干净,赵祯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隐隐透出单薄的肩胛骨。
梅姐站得久了有些撑不住,两腿酸痛,身子一个没站稳,撞倒了倚在门后的衣帽架。
乒铃乓啷的声音传到院子里时,赵祯正将扫撒工具按照原样摆回去,他放缓动作,支棱起耳朵听了片刻。等到里面又归于宁静,再没有响动,赵祯咧开嘴笑了。他笑得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偷偷吃到糖的孩子。
一阵花香随着微风送入鼻腔,赵祯转过头看了看还没被他光顾的花丛,毫不犹豫地哼着小调去拿了搁在一旁的花洒,把水灌得满满当当。
他提着花洒,慢悠悠地一边浇着花,一边围着花丛打转,偶尔抽出手来去揪几片花瓣下来,顺便赶走几只冒失的飞虫。
耳中突然传入几声蜂鸣,手腕都被震得有些麻木。赵祯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表,按了关闭。
此时他也没了兴致,直接调转手腕,将洒水壶整个倒转,尽数倾洒在花丛里。
赵祯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紧闭的那扇门,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紧紧闭上了。
他手臂发力,握紧了手中的水壶,用尽全力一甩,洒水壶“砰”的一声砸中了房门,又无力地落到地上,滚了几下便不动了。
他拍拍手心,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抽出夹在后腰的帽子,正扣在头上,认真地正了正,大跨步走了出去,再没有回过头。
方才那丛花,早已被浇得七零八落。
梅姐在房内背靠着门,如那个无力的洒水壶一般,慢慢滑坐到地上。
眼泪糊了满脸,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是你,是你。”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梗在喉咙里,只有气息不断地传出来。
梅姐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她只觉得人生平淡,却不知那是她人生中最美满的时候了。往后的日子里,只剩下苦果日日咀嚼。
江国庆说的没错,她想。
赵卫星不是什么好人,老赵,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连我自己,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当年看似被达淼说服,其实还是存了试探,并不是有意为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她还记得老赵带着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笼罩着她的那份惊恐。
“那天就该杀了他的。”梅姐忍不住说出声来。
不过是一念之差,一步错、步步错。真正的老赵消失了、豆豆的生死被赵卫星捏住,所有人生中的美好都被敲碎践踏。
只要豆豆平安长大,那就足够了。梅姐想着,可是心里又忍不住愤怒: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一切。
她恨老赵,恨那一整座研究所,更恨那个鬼魅一般的赵卫星。
梅姐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满头银发不一会儿就凌乱不堪,她不住地喘着气:“最可恨是我,是我啊。”说完双手又用力地朝自己脸上身上打去,嘴里骂道:“你有什么资格哭,没用的东西!”
天色渐深,整栋楼里还是黑漆漆的,时不时从里面传来几声莫明的呜咽,偶尔有走过的路人都听得心里发毛,疾步快走,匆匆躲远了。
同时,研究所内,新上任的助理走到赵卫星身后,递上去一本泛黄的大册子:“赵总,您要的名录。”
赵卫星随意翻了几页,随口问道:“所有的名单都在这里了?”
助理恭恭敬敬地答道:“第一批中心实验室里所有的研究员的资料全部都在这里了。”虽然不知道前面的助理去哪儿了,但做事多小心多上心总没有错的。
赵卫星“唔”了一声,他伸出手指划过一个名字,他想,倒是真齐全。
赵卫星手指边上写着“赵卫星”三个字,同时,在这个名字下方,还跟着一道竖线,直指另一个名字“赵祯”。他点点头,食指不断地在这个名字上摩挲,像是在犹豫什么。
研究所内,所有进入过中心实验室的研究员和他们的子女的资料,都在这册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