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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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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内,深埋在整个城市地底的整个苯环状实验室戒备森严,C字实验室和H字实验室之间的通道已经早早地关闭,同时,这十二个通往中心实验室的道路正一条一条封锁,相关研究员各自有序地退回所属的实验室。
中心实验室内留下来的研究员行动迅速、神情紧绷,门口处日常闪烁着的黄色警示灯在此刻看起来也叫人心跳加速。
“哐啷哐啷……”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不断传来,一队身着病患服的人双手缠着锁链被串联成一长条,眉目低垂着向前走去,每隔三人就有一位研究员拿着针管跟在一侧。队伍的正前方,助理一边看着手里的地图卡,一边带着队伍向前走去。
穿过一个开放实验室,道路尽头是一堵光秃秃的墙。而地图卡上的红点停在原地不再移动,红灯闪烁后转为绿灯长亮。
“嘀嘀”两声短促的鸣叫后,墙面中间开启一道横线,自上下两个方向分开,整个空间一览无余。
比起刚刚穿过的灯火通明的开放实验室,这个空间显得阴暗幽森。
四周一片漆黑,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黑色的墙体还是真的没有边际。一座玻璃连廊从入口处直直伸到中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平台悬浮在整个空间里。平台上交错满布环状和线状的凹槽,泛着莹白色的光。
中心实验室的另一角,赵卫星盯着一排排淡绿色的玻璃圆柱出神,辞岁也沿着赵卫星的目光认真地看着。
赵卫星回过神来,伸手在辞岁头顶虚抚了一下,说:“明明是最接近神的人,偏偏成了牵线的木偶。你知道这二者的相似点在哪里吗?”
辞岁歪了歪脑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朽。”
赵卫星摇摇头,他抬起双手,掌心向上,仿佛是透过双手在看向什么。
“你先过去吧,看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赵卫星将辞岁打发出去后,用力推动玻璃圆柱,玻璃圆柱与基座分开前移,露出一个平台。他一脚跨上平台,朝着平台另一侧走去,在一块水晶盖板前停住了脚步。
他望着里面沉睡着的人,第一次露出了笑脸。这也是第一次,他没有把平台复原。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着,再也不用面对冰冷苍白的你了。他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对这个地方告别。
辞岁看了一眼地图卡就塞到自己口袋里了。真是奇怪,这个中心实验室让她觉得无比熟悉,甚至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目的地。只有地图卡上标的终点对于她而言有些陌生,就好比出去旅游一圈回家,发现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地下室。
她越是觉得熟悉,她的步伐越是加快,脑中不停地有一道命令催促着她:快走,快走!
在通过一排小型实验室的时候,一侧的落地玻璃上突然传来“砰砰”的声响,辞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他。
宋平章紧紧地趴在落地玻璃上,见辞岁看了过来,便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向她招招手,然后他移动到边角的位置,朝外面对角方向的摄像头比了一个手势。
“咔哒”两声,紧闭的小型实验室门自行打开了。
辞岁脑中的那一个声音不肯停歇,仍然在催促着她:快走,不要耽误了赵总的大事。
然而她的脚却不受控制的朝着小型实验室的那一边挪去。大门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香甜的气息从她的鼻腔直直窜进脑海,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等辞岁走进来,宋平章缓缓地把门虚掩上,在密闭的空间里面,那股气味愈加浓烈了。
宋平章双手抓住辞岁的双手向内合拢包裹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辞岁脑中的那个声音开始催促地越来越急切:离开他,快走。
真奇怪,辞岁心想,他这样握住我的手,我竟一点也不想松开,甚至希望他能握得再紧一些。
果然宋平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辞岁满意的弯了弯唇角。
宋平章看到辞岁脸上的笑,瞬间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他激动地问:“辞岁,你想起来了?”
辞岁茫然地眨眨眼,看着他的时候眼中还是满满的一片陌生,仿佛在说:“想起来什么?”
宋平章垂下眼尾,安慰道:“不着急,想不起来也无需勉强。”他贪婪地看着辞岁,就好像再无明日那样。
他腾出一只手,从衣服里用力扯出来一根吊坠。
辞岁的目光随着那根吊坠移动着,随着吊坠的接近,那股气息细细密密地涌了过来包裹着她。
见辞岁直勾勾地盯住吊坠,宋平章轻笑一声,松开了辞岁。
他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抽搐,肌肉动作依然很不协调,因而他还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亲手将吊坠戴在了她的脖子上,生怕碰疼了辞岁。末了又调皮地轻轻一勾她的衣领,让吊坠藏在衣领下。
他的指尖时不时触碰着自己脖颈处的敏感肌肤,轻轻点点,一阵阵酥麻直通脚心。当吊坠冰冰凉凉地贴到肌肤,辞岁忍不住跟着一颤。
她仰起头,正看到他滚动的喉结,竟好像在梦里见过似的。
吊坠离体的那一刻,宋平章清晰地感觉到了体内开始升温发热了。
他看着辞岁纯净的双眼,郑重地交待她:“辞岁,好好活着。”
话音将落,宋平章用力将辞岁拥入怀中,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吻。
见她默不作声,也不挣扎,宋平章低下头,在辞岁耳畔轻声低语:“如果有一天你记起了我,去天文台替我看一眼星空吧。”
说完他松开手,一手拉开门,一手将辞岁轻轻推了出去。
“咔哒”两声,门已上锁。从落地玻璃处向内看去室内空空荡荡,但辞岁知道,他在里面,正隔着门,看着自己。
她转过身,沿着原先的线路继续向前走去。前面的景象开始模糊,辞岁抹了一把眼睛,摸到了一手的水。
真是奇怪。她想。
再见。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那扇门内,宋平章跪坐在地上,细密的血珠一颗一颗从他肌肤开裂的缝隙间滚出来,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身体每一个部分绽放的声音,仿佛一场盛大的狂欢。
哪有什么完美容器。
巨大的实验台外,助理领着身着病患服的人们走过玻璃连廊,让他们按次序踩在环状的凹槽内,围成一个圆圈。
且不说这个祭坛一样的圆形平台,光是身后望不到底的黑暗和脚下诡异的白光就已经让这些快要麻木的人心惊胆战。
锁链“哐当哐当”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有些人已经两股战战,助理瞟了一眼,并没有当回事。
突然,他身后的两个实验体互相看了一眼,二人同时抬手,发狠似的用锁链将助理死死地勒住。动作间,一整串的人都向前踉跄了小半步。
就在助理以为今天这条小命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他被一股大力带趴到地上,滑了出去,停在了中间。助理双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敢耽误正事,费力地站了起来。
入口处,一个女孩正抬腿一步一步沿着玻璃连廊走了进来。
他环顾四周,那一圈实验体已经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随着她的走近,他们越跪越低,直至趴伏。
先前发作的那两个人此时正徒劳地挣扎着,不论他们怎样发力,身体里有一股力量不受他们控制地接管了身体,向她臣服。
“咔咔咔咔……”,重物移动的声音响起,助理回过神来,连忙向外跑去,顾不得去看缝隙,一鼓作气跳入连廊。他刚站稳,连廊和圆形平台的连接就彻底断开了。连廊内,一个操作台灵活地向内里打开,三个研究员上前坐好待命。
巨大的圆形平台悬浮在阴暗漆黑的空间里,幽幽的发着光。
助理看了一眼刚刚抵达的赵卫星,连忙上前,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赵卫星走到操作台后,双手紧握,上身微微前倾,朝着里面喊道:“不惜任何代价把她带回来。”见辞岁颔首,赵卫星转向那三个研究员,说:“开始吧。”
便是整日在中心实验室里,他们也不曾这样近距离接触过项目,成功近在眼前,三人俱是面色潮红,眼中泛光。他们怀着虔诚的心按下了操作按钮。
不知什么时候起,伏跪在地上的众人忽然觉得手上的束缚不见了,这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欣喜,因为粗重的锁链带着他们一起悬浮在了空中。他们也没有来得及害怕,因为随之而来的那种放松到极致的舒坦让他们蜷起身子,仿佛身处母亲的子宫内。
辞岁稳稳地站立在巨型圆盘的中央,她四肢舒展,操作台后的众人清晰地从显示屏上看到她的瞳孔开始散大,肌肤光洁,映着平台发散的光芒,犹如神邸。
相反的是,实验体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衰老,就在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些实验体会灰飞烟灭的时候,圆盘中央爆发出一股更为强悍的力量向上掀起。
锁链跌落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断断续续的有实验体耐不住疼痛喊出声来。
操作台后的众人都认为这是失败了,却不清楚哪里出了错,开始手忙脚乱地排查起来。
“没,没了!”助理突然出声,大家向外看去:巨型平台中央,已经没了辞岁的身影。
看着零乱地躺在巨型平台上挣扎的实验体们,坐在操作台上的三个研究员对视几眼,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辞岁又陷入了一片虚无,这里没有光,也没有温度,却让辞岁觉得熟悉,还有几分亲切。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果然,身周的空气开始大量地抽离。
露在外面的肌肤传来一丝麻痒,辞岁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空气混着各种汗味刺激着她的嗅觉,耳畔由轻到响逐渐传入人语声,眼前也开始清晰发亮。
辞岁谨慎地打量四周,却发现路上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只有人发现前面的人挡路,没有人注意到凭空多了一个人。
人行道另一侧的机动车道上塞满了车子,从堵车长度来看,这里是繁忙地段了。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研究所呢?辞岁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冷不丁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辞岁随着人流向前走了一段,又逆着人流往回走,眼角好像看到了什么,她脚步一转,向左边走去。
那是一个献血站。门头上挂着一个LED灯牌,上面滚动着“人民医院无偿献血站”。
“我明天要去人民医院的血站实习,你要来接我下班啊,就在研究所边上,不远的。”辞岁脑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嗓门很大,震得她头痛。她想再多听一些,却没有了。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命令:去研究所。
辞岁走到献血站前,身披红色绶带的学生志愿者热情地上前招呼:“你好,一个人来献血吗?今天献血还送电影票呢,来,往这边走。”
学生志愿者走到门前才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她快步走到辞岁身边,见辞岁直直地盯住献血站后面的废墟,她热心地解释道:“研究所的废墟堆在这里确实是有些灰尘,不过不要紧,这里马上就要建广场了,献血站里面还是很干净的。”
学生志愿者见辞岁还是不吭声,心里纳闷,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问道:“你没事吧?”
辞岁反应过来,后退了大半步,摇摇头,轻轻答道:“抱歉,我没事。”
说完,她缓缓融入了人群之中。
学生志愿者看着辞岁在人海中远去的背影,嘀咕着: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