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给你化过妆》五力

8、第八章

　　“承运集团提醒您，本次列车中转站卫星广场到了，请从左侧车门下车，注意脚下安全。”

　　随着报站声响起，地铁缓缓停靠到站，车门与屏蔽门相继开启，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中年男人提着黑皮公文包迅速上车，就近在门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没有中年男人的秃顶和啤酒肚，他身形修长，露出来的两条眉毛浓密舒缓，棕黄的眼珠凝视前方，其实可以看出不错的样貌，只是配着这一身妆扮，整个人显得古怪又严肃，人们下意识地和他保持了距离。

　　长期在地铁上发小广告的小伙子见到他，直接跳过去递给下一个。开玩笑，这个人每天都是卡着这个点上车，天天抱着那只箱子，没有同伴，也从来不说话，他才不要去触霉头。

　　“欢迎乘坐轨道交通一号线，本次列车终点站人民医院，请您为有需要的乘客让座。”

　　确定没有人后，车门缓缓移动，啪的一声完全闭合，地铁开始提速，向前方驶去。

　　那个中年男人留意到门边站着的孕妇，朝她友善地笑了笑，起身让座。

　　列车行至转弯处，他有些站不稳，伸手拉住头顶的横杆，袖子往下缩了一截，露出一个小小的刺青。

　　在他们斜对角，有个年轻女孩子偷偷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

　　连下了四天的雨，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太阳还有些毒辣，周莹莹嫌弃地瞥了眼身后的男友，忍不住埋怨道：“快一点儿，我都要迟到了。都怪你，说什么听你的，还不是来挤地铁。”

　　周莹莹今天下午一点钟有个面试，投了十几份简历才得到这么一次机会，她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到了中午，原本说开车送她的男友迈着两条腿过来，现在只好匆匆忙忙赶地铁，她心里的火压都压不住。

　　陆峰是周莹莹的学长，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他今年才考出来驾照，一时技痒想在女友面前露一手。原本朋友说好了借车给他，哪知道对方临时有事情不能借了，他跟在女友后面，也是满肚子委屈。

　　周莹莹看着受气包样的男友，更觉得心烦，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包，跑进地铁站。

　　一路狂奔，终于赶上了地铁，她舒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十二点零五分。现在还有六站路，面试应该来得及。她调整了站姿，从单肩包里掏出小镜子，仔细地检查妆容，小心地拿吸油纸摁了摁。

　　动作间包带滑落，敞着口的包眼看着要往下倒，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托住了。

　　周莹莹忙不迭道谢，把包包收拾好后，侧头看过去。

　　那只手的主人身穿藏青色西服，带着一个黑色口罩。好像感觉到周莹莹视线，他冲她挑了挑眉毛，松开扶手，一手把手提箱托在胸前，另一只手绕到前面按下搭扣，慢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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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建材提醒您，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人民医院到了，请从右侧车门下车，注意脚下安全。”

　　终点站一向人少，站内清静，江晚红和辞岁边候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着夜班的糟心事。

　　突然，她怔住了，揉了揉眼睛问辞岁：“我是不是太困了看花眼了？”

　　辞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也带了几分惊恐。

　　进站的地铁车厢灯光忽明忽暗，车门和屏蔽门开了又关，车门开合间，车厢内时而空无一人时而挤满了人。持续了大概４秒后，扑哧一声，车门紧闭，地铁车厢一片漆黑。

　　这件事情很快上了热搜，各大媒体齐齐跟进。这样重大的伤亡，引起了各界的关注和讨论。

　　作为目击者，等江晚红和辞岁做完笔录，已经是傍晚了。

　　１１２人，这趟地铁上一共１１２人，在到达终点站的时候，统统变成了尸体。根据站台监控，列车在前面几站正常停靠、上下客。在接近终点站的时候站台监控画面闪烁，和江晚红二人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轨道交通部门事后分析列车“黑匣子”ＣＣＵ－ＤＲ上的数据，得出的结论是列车状态完好。

　　这样一来，更加无法解释列车上发生的事情。

　　调查信息实时公布后，众人纷纷猜测，有很大比例的人认为是外星人干的。

　　１１２具遗体统统拉到了城南殡仪馆，法医隔天赶来加班加点在法医学解剖室工作，就连化妆间也辟出来作临时解剖室。

　　上头如今把希望都压在尸检结果上，法医们只能顶着压力挨个做全面尸检。要考虑到家属情绪，辞岁的清闲日子也到了头，没日没夜地跟着加班，接手修复。

　　最终的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是从他们修复的情况来看，这些遇难者的身体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扭曲和挤压，肢体严重变形，内脏几乎粉碎。然而他们的头部完好无损，甚至面容安详，就像在事发瞬间没有知觉一样。

　　徐东搓搓手，抬眼看了看辞岁和陈明喜，一双三角眼黑白分明透着神采，不见疲惫。

　　“这……这样的常见不？”他兴奋地问。

　　陈明喜累得很了，声音都沙哑起来，他无奈道：“徐哥，问归问，手别停下。”

　　“好好好，我不停，你倒是说啊。我亲戚都在跟我打听呢。这帮孙子，这时候都来找我说话了。”徐东边覆盖创口边说。

　　陈明喜看看辞岁，见她不吭声，想了想，说：“我才见过多少啊，现在都等着法医出结果呢。”

　　徐东闻言往隔壁方向努努嘴，哼了一声，说：“我问过了，他们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我啊，充其量就是个打杂的，王主任都给他们打下手去了。”

　　“分工不同。他们做的是检查解惑，我们要做的是收拾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辞岁突然开口，指了指手下的往生者。她眨眨眼，看了看门的位置，说：“外面等了那么多家属，你下手仔细些。”

　　“啧啧，看看他们开的刀口，要不是我们，那么多人不得撕了他们。”徐东听后还觉得挺得意，给这么一绕，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

　　陆峰挤在人群里，脑子嗡嗡直响。他看着那个哭泣的人，心想：这人为什么哭？对了，这人的家属在里面。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忽然他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去摸，摸到了一脸的水。是啊，莹莹也在里面。昨天还在生气的莹莹，鲜活的莹莹，也在里面。我怎么就让她一个人上了那班地铁呢？

　　大厅西南角的化妆间里，辞岁简单嘱咐了陈明喜几句，扶着腰踱到外间，脱下手套，一把扯掉口罩，揉了揉眼睛。这些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扼杀在一辆地铁中，冷冰冰地躺在这里，等着一个交代。

　　她做了个深呼吸，压下涌上鼻腔的酸涩，抬腿往休息室走去。

　　陆峰无助地站在大厅中，茫然地四处张望。忽然，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疑惑道：“辞岁？”

　　辞岁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停下脚步往后看去，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盯着自己出神，她想了想，实在认不出这人是谁，出于礼貌，开口问道：“你是？”

　　陆峰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满脸愁苦，叹气道:“差点忘了，我是陆峰。”

　　辞岁反应过来，立即接话道:“是你啊，好久不见。”陆峰是辞岁的高中同学。辞岁的高中生活十分低调，能让她有印象的，也就是陆峰这个班长了。但是，在这个地方见到老同学，未必是什么好事。

　　“之前听人说你在殡仪馆工作，我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是真的。”陆峰说完苦涩一笑，欲言又止。

　　“你怎么在这儿”辞岁看他这样，暗叹一声，决定接下这个麻烦。

　　“莹莹，我没找到莹莹，她电话也不接，他们说莹莹在这里。”陆峰有些语无伦次。陆峰和周莹莹算是辞岁高中时代的传奇人物，高三学长和初三学妹的早恋事迹轰轰烈烈，没想到他们能坚持下来，却也只能坚持到这里了。

　　辞岁同情地看着他，声音柔和:“陆峰，你知道来这里，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节哀。”

　　“节哀……”陆峰嘴里念着这两个字，缓缓蹲下，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出来。

　　辞岁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拍在他的肩头。

　　“我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我们说好了。”陆峰哽咽着，接过辞岁递的纸巾擤了擤鼻涕。他蹲在那里，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他带着一丝期待，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问辞岁：“你见到她了吗？”想了想又问：“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你跟我来。”辞岁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人们很难将辞岁这样的姑娘和殡仪馆的员工联系在一起，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陈明喜还在纳闷辞岁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到跟着的陆峰后，他默默地把手下的往生者盖上了，满脸写着“这家伙进来干什么”。

　　这时徐东从解剖室推了推车进来，边推边扬着手上的册子冲陈明喜说：“又一个，一模一样的创口，周莹莹，女，２２。才２２岁，可惜了。小陈来搭把手。”

　　辞岁上前想要拦下徐东揭开盖布的手，可惜晚了一步。

　　陆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破布娃娃一样的周莹莹。遗体刚做过全面解剖，还没缝合，样子其实是有些可怖的。

　　但陆峰只是颤抖着伸出手，触碰到周莹莹的发丝后，害怕地缩回手。他深吸一口气，换了只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就像每次安抚生气的莹莹那样。

　　“莹莹，都怪我，都怪我……”陆峰满口重复着。

　　徐东见状退到角落，双手抱胸，抬头看着天花板。

　　陈明喜看看辞岁，又看看徐东，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辞岁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把陈明喜听得眼泪汪汪。

　　“这不符合规定，但是，管他呢。”辞岁轻声说。

　　看陆峰哭得累了，徐东上前把他架到一边，闷声道：“你是眼睁睁看她敞着在这里还是给她留点尊严？”说罢朝他哼了一声，努努嘴示意陈明喜上前。

　　陆峰被他一吓，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只是偶尔抽泣几声。

　　辞岁拦住陈明喜，说：“我来吧，你们去看看其他的。”说完利落地戴上新的手套上手缝合。

　　陆峰只拿眼睛盯住辞岁的手，那双手节奏轻缓，细细地把破碎的周莹莹拼凑完整，让周莹莹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熟了。

　　莫名地，陆峰觉得心里好过了许多。在辞岁准备上妆的时候，他开口制止道：“等等！”

　　见辞岁疑惑，他解释道：“莹莹爸妈就快赶到了，我，我想等他们同意，给莹莹换身衣服。”说完又添了一句：“辞岁，谢谢你。”

　　辞岁点点头，不再多说，简单清洁一下后把周莹莹送进储藏间。

　　事实上，由于事故重大，上面没有发话，家属是不能接触本次事故的遗体的。相比在外等候的家属，陆峰算是走后门了。

　　“他又是要人父母同意，又是要换衣服的，难道是要办婚礼？”等陆峰走后，陈明喜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东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问：“这么刺激！你见过没？”

　　陈明喜摇摇头。二人齐齐看向辞岁。

　　辞岁手上动作不停，顶着二人的目光说：“首先，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他是不能再接触周莹莹了；其次，再不抓紧我们又得熬一个通宵了。”见二人还是看着自己，辞岁边剪断缝线，边说：“是的，我见过。你们下次就见着了。”无视他们失落的小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