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四回 新日初逢及时雨 老庙醉卧三日暝(上) ...

  •   一路逆风赶路,越是北上越感天干物燥,奭无情体内有水元调和,自然好些,但言可为却咳嗽起来,甚至有些气喘,便降低了行车速度,心想自己也真是大意,竟然带着病人去到这么一个不适宜养伤的地域。自责之间,言可为听那马蹄声儿渐慢了,还问需不需要停下喂些粮草。奭无晴只说并不着急,慢些也能安全些。言可为知奭无晴心中顾虑,挑开帘子看了天,只见红霞遍布,绚烂之至。
      “还是快些吧,这里已经是青安城郭了,再往前几十里就到古舌关。那时候差不多天也黑了,我们找个旅馆歇息便好。”
      奭无晴答了一句好,却也没有加快速度。只是古舌关是个相对陌生的地方,住在哪里还是个问题。到底应不应带着言可为一起入住芹茄居?住在风裳先生居所必然安全,但毕竟芹茄居是延华的秘密据点之一,一旦走露风声必会给风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奭姑娘,我知道有一处可供我们暂时入住,”言可为撩开窗帘道:“可还记得百里梅说的‘大福庙’?我与那庙的老当家有些交情,今晚或可借住庙中。”
      奭无晴一听,正是钦定了百连棠红线的姻缘庙,问:“那样供人参拜祈愿的庙,竟也可住人吗?”
      “去看看便晓得了,”言可为从车内走出,与奭无晴一起坐在车前,看了衣着单薄的奭无晴一眼:“你当真不冷吗?”
      “不冷,但是会有点口干。”奭无晴见言可为并没有提着八仙暖壶出来,便令其回车内,言可为却道需要出来指路,奭无晴便无话说。
      “几日前来到古舌,彩灯节才开始没有多久,街上到天晚后街道更是冷清,可今日好似热闹了不少……”
      “几日前,正值青安岁末冬暝节。青安、古舌、伫州一带都有闭门三日不出的习俗,用以悼念创世神——倧。”
      “倧?”奭无晴问,“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有兴趣听——”言可为的凤眼细长妩媚,唇勾一笑,道:“有空就多来听我的戏。”
      “好,我一定会治好言姐姐。”奭无晴笑道。
      言可为笑了笑,伸手抓来马缰,马车便稍有转向: “傻姑娘,你又不认路,别走多了,前面巷子尽头出去就是大福庙。”
      大福庙背靠矮山,规模不大,但建筑风格古雅质朴,别有致趣。泥塑的庙,檐上挂满了金色的风铃,庙门前有棵参天古树,寒冬时节绿叶已褪,只留苍劲黑枝,坠满红色的祈愿带。言可为驾车进入了大福庙的前院,轻巧跳下,奭无晴在一旁搀扶,言可为抬头看着红装老木,笑道:“这老家伙也有百年了,百年间,也不知挂了多少心事,成就了多少鸳侣。难怪戏文儿里说‘老树愿负千般愿,直把姻缘降人间’呢。”
      “言姐姐也来求过吗?”奭无晴问。
      “我有什么好求的呢,不过这样罢了,”几粒雪片飘落,言可为掩了掩颈上的貂裘,转眼看向奭无晴:“一会儿不如为你求一个。”
      “言姐姐调笑了,我,我还没想过这个……”奭无晴连将言可为向庙内带去,道:“负伤不宜受凉,快进屋取暖先……”
      谁知脚还没有迈入老庙,一阵厉风横扫而来,奭无晴急忙拦在言可为身前,排开一掌,定睛一看,是个花白胡子的佝偻老人,头戴棉帽,一身土灰破布袄,单薄的黑布鞋,他正要运一掌再攻来,只听言可为喊了一声:“老当家,是我啊。”
      那老人浑浊的眼睛随即瞪大,稍有迟钝,一掌仍是攻来,却不冲着奭无晴,而是临时改向言可为!奭无晴见状正要拦下,谁知言可为却挥开奭无晴,运起木元,一指点向老人眉心。老人像被点了穴一般瞪大眼睛,一动不动。言可为伸出其余四指,在老人面部先后点了攒竹、丝竹空、鱼腰、阳白穴位,老人突然眼睛恢复清明,定定看向眼前人: “小山调?”
      “老当家,”言可为手一收,一只蓝色的小虫子落在掌心,言可为将它展示给奭无晴看,“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这钻入你眼穴的蛊虫,来历可不一般。”
      奭无晴接过蛊虫,小心翼翼将其翻面,道:“身小,蓝皮,肚白斑,六足,行动缓,毒性弱,可操控性强,炼蛊人称其‘六道深’,一般存活在高寒地带,天疆、孽狱狼玄一带产,祖汉唯北地产。”
      言可为看了一眼奭无晴,眼神似乎在说“学得挺扎实”,又看向老人,道:“老当家是惹上北地的人了?”
      那老人家拽紧了自己的长髯,跺了跺脚,猛然抱膝蹲在了地上,大喊:“哎呀呀呀!要命喽!”
      “我与那位奭姑娘正要夜宿在此,不急这一会儿,老当家明日再说不迟,”言可为又看向奭无晴,见她仍呆在一旁没缓过神,解释道:“此处离天疆、北地近,你也不是不知这两处盛产毒物,近期祖汉与天疆贸易往来频繁,四处都有卖这些个小玩意的。这老当家白日里走街串巷,也不知何时就碰上了毒虫。”
      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房梁上窜下,掠过奭无晴摊开的掌心,顿时蓝色虫子就不见了,地上出现了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嘴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咀嚼声。
      “哎呀,五郎?好久不见。”言可为将那黑猫从地上抱起来,慢慢放进怀里,顺着它的乌黑发亮的毛发。
      “它,它把毒虫给……”奭无晴惊讶道。
      “五郎不是一般的猫,能化毒物,驱邪招福,可是北地百年一产的祥瑞猫,养在庙中镇牛鬼蛇神,”言可为说着,走上前一手扶起地上的老汉,扭头笑意盈盈道:“奭姑娘,今晚我们就住这里了,可还中意?”
      “这……”奭无晴打量着光线昏黄的老庙,各类神祗的塑像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香炉上香火不断,油灯火影摇曳。自己从来没有在庙里住过,小时候倒是被天凌罚睡过藏书阁,但那里至少不会有闪烁火光和缭绕香烟,更不至于灌风进来,所以睡得也算安宁,这里就不知道怎么样了。奭无晴四处走着,近前,见一个牌位上写着“月神流光”的字样,却没有塑像,不由问:“怎么没有给月神塑像?”
      “只因月神流光过于神秘,世人对她的容貌描述不一,又没有画卷传世,只得不为其塑像,”言可为向奭无晴走来,轻言道:“只是月神居庙内风水主位,要求姻缘,拜月神是最好。”
      奭无晴顿时脸红,言可为只悠悠走去,扶着木梯上了阁楼。奭无晴又看向那位老当家,他目送着言可为上楼,又看向奭无晴:“你不上去?”
      “老伯,你不要紧吧?我是大夫,可以为你诊诊脉,”奭无晴走上前去,将手搭在老当家脉搏上,登时感到一股木元功源,疑惑道:“老伯功力深厚,怎会轻易被下蛊?”
      “没啥事,我就是、就是好赌,”老当家低眉道:“我就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偏偏就今日没有喝酒,怎么就,怎么就醉着去了东市,糊里糊涂在一家赌坊赌输了,结果就这样了……”
      奭无晴闻言,只觉得很怪异,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怪异。区区数言,很多事情还没有交代,可能觉得奇怪也很正常。
      “老伯,你可记得当时是跟谁赌?下的是什么赌注?”奭无晴问。
      “跟谁赌……赌注……”老伯道:“断片儿了。”
      “那你刚刚攻击我们,是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呃,呃记不清了……”
      奭无晴从放祈愿带的木桌上取来笔纸,磨砚道:“无妨,你身体被蛊虫寄宿过,从脉搏上看不出四个时辰,不至于给身体造成多大损伤。但六道深是专植人眼穴的毒虫,我可开几副清毒明目的方子,你明日去市上药房拿药。”
      老当家站到奭无晴身边,道: “大、大夫,这小土庙里啥也没有,我、我也没啥可以感谢你的,要不然,我给你倒点干净的温水喝吧!”
      于是老当家弯着腰跑去打水。庙里火炉边靠墙有几座大水缸,盛满了水。庙内香火不断,易生火患,故备水以防。老当家用开了一缸有封口的,竹瓢盛了水,递给奭无晴,道:“唯这一缸是每日清晨我自己采集的雪融水,在火炉边炕得正温热,蔽庙天远地偏的,莫要嫌弃。”
      “多谢老伯。”奭无晴接过,见那水质清透澄明,无一丝杂质,无一毫异味,想着一日赶路,都没有怎么饮水,便仰头一口饮下。登时,喉头刺痛,胃中大烧,原本无色无味的水在脑中呈现了强烈的色彩,眼前的光亮开始分散,视听减弱,浑身发软,正要询问原因,出口却是不成调的话音。视线里似乎又出现了一个脑袋,却又看不清晰,想伸手去抓,手却像铸了铁一般抬也抬不动。持续了没一会儿,眼前便一片漆黑。

      寅州,断壁千仞。这里便是延华雪脉的根据所在。断崖之脚,寸木不生,而往上数丈却能隔着山雾觑见点翠,再往上便是一片寒原,浓云缭绕,拔地而起数里覆雪梅林。拨雾渐入,却见那枝头非积雪,而是梅之本色。这正是梅树渐次晕开的凛冽雪色,无雪而胜雪,无香而胜香。
      瓦檐下单薄的一枝递进红木棂的鹅黄素面纸窗,一只细手轻轻取下枝头的嫩白花苞,撒入自己杯中,笑道:“这一早儿采来梅钱泡的茶,风君来得巧,尚能一品隆冬水色。”
      “眉儿的梅花茶艺天下一绝,只可惜世人无一能知,我们也须缄口不扬,只有往这寒天之上寻,方能觅得。”风裳端坐在小案前,双手端着女子沏好的茶,一闻二品,水色空明,细波潋滟,心头事也平息了不少。
      “世人皆知柳汀,知你风裳威名,可也未见世人有能耐拜谒风君住所,怪乎。”女子掩口调笑,隔着绸袖,依稀能见其皓齿薄唇。明眸善睐,眉似远黛,眉中折断,双双用三篇极小的梅瓣点缀,使此女看来面色不至冷刻,却也如同这近近远远的梅,淡似仙人。
      风裳笑道:“我们都是隐士罢了,只不过你喜居万仞之巅,而我独爱四时水色。说来也怪,眉儿原是龙涎平原的人,是如何适应这高山之上寒冷寂寥的?”
      本是打趣的话,听者却黯淡了双眸。“龙涎的记忆,已经很远很远了,”女子低眉,用细长蜿蜒的梅枝缓缓拨弄着茶烟,看向纸窗外明媚的白,“一个人倒也清净,也能提醒我,我姓断。”
      断姓非祖汉传统姓氏,乃外族姓。断氏声名大噪是因前朝武林四君子之一的君性断千斤之姓。而此女正是云鬓公主兰狄与君性的独女——断眉,如不是当下皇室衰微,此女龙血凤髓,必居高墙大院,钟鸣鼎食。况且公主与君性皆已仙去,断眉已是孤身一人。风裳见断眉眼神恍惚,放下手中的茶,轻声道:“长一辈的往事,早已随风远去。该了结的事也早已了结,何必总去追思呢。”
      断眉抬起眼,渐渐露出笑容:“哈,不必安慰我,二十年如风而逝,留不住的早已没了影儿,徒留我一人承载着姓氏的重量。梅到底没有柳大隐于市的胆魄,只得找一处高岭,将自己束起来,不问世事,甚至也不自问。也许诸事就止于此罢,倒也安稳。”
      风裳只是聆听,点头不言。他对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清冷女子知根知底。从她十二岁加入延华,十八岁升位为四脉之中最年轻的掌座,一路上的起伏转折风裳都曾见证。她曾无比脆弱,至朴至纯;也曾无比凌厉,至性至真,为的仅仅是担负起她所说的“姓氏的重量”而已。
      “不说这些了,”断眉似回了神儿,笑了笑,抬手提起翠玉壶,为风裳添了些茶,“不久前你信里说接连有两个病人染上了一种奇症,根据病状推测可能是雪元施功?”
      “是,观其症绝非水元功法能致。我对寒元却也无甚钻研,便来请教好友。”
      “风君清楚延华雪脉武功并不可致人遍体结霜,且不说雪脉,单这种症状就尤为少见。不过,论疗法,水元的确可助其康复。”
      “是,我也请了无晴与南宫前辈照看两位患者,想必他们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不过我见你神色不虞,”断眉啜了一口茶,道:“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我本不该透露患者身份,但若不能向梅君阐明两位的处境,怕梅君也不能助力。”
      断眉点点头,道:“两位患者能被莫名的寒功伤得如此之深,想必也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怨。此处没有别人,为患者本身考虑,风君当下多说一些已是形势所需了。”
      风裳笑了笑,道:“这两位皆与梅君渊源颇深。其一为花座之女颜非琢,其二为渐霜新首华御。”
      “非琢和……华御?”断眉惊道。
      “是,”风裳笑道,“这下梅君应心中有数了。”
      颜非琢是花座之女,同为延华弟子,互助已是寻常。而华御则关系更近——同是公主的后人,他们的外公是同一个人——当朝圣上兰绪,这是血亲关系。断眉瞪大了眼睛,没一会儿又恢复常态,道:“据我所知,渐霜内部各派武功相辅相成,相生相克。既然确定是渐霜的人袭击的非琢与华御,即可去寻渐霜修水元功法的人。我知一人,他性情温良,仁者心肠,不似渐霜其他派那样处心积虑只为谋利。”
      风裳沉吟片刻,道:“梅君所说,可是国舅良澍?”
      “正是渐霜雨部军首,良国舅。”
      风裳醍醐灌顶:“良澍乃老国师良德幼子,算起来是华御舅爷,作为渐霜军首必深谙渐霜功法,若无晴与南宫前辈有良澍助力,就不愁两位患者的病症不除。嗯,事不宜迟,容我即刻去见南宫前辈,烦她南鱼传书给无晴。”

      古舌关外,北地渐霜据点。孤日低垂,就像要没入这万丈雪原。寒风狂啸,穿入半山上蜿蜒的幽长亭台,随一黑袍者稳健的步伐,一直抵达高阶之上的殿堂内。烛光摇曳,一女子正在剪灯芯,闻声转过身来,问:“白门约战结果怎样?”
      “朱趸已服罪。”男子摘下衣帽,正是华御。
      女子慢慢走近,盯着华御的双眼,语气严厉:“你并未带回朱趸首级。是白门的风雪太大,将他的尸身掩埋得太快吗?”
      “朱趸已服罪,雪部兵权已被收回。”华御从身侧抽出一长兵,正是渐霜雪部的信物青锏。
      女子接过青锏,仔细查看过后皱了皱眉,问:“究竟怎么回事?”
      华御道:“渐霜九部自建立以来,不除忠孝仁义之辈。”
      华御言尽于此,女子凝视着华御的神情,片刻犹疑之后,朗笑道:“好,我信你。华御,你有长进,这样我便也能安心将渐霜从你父亲那里交予你手上。三日后正月初一,我将召集九部为你举办接任掌座的仪式,届时,你可要按时到场。”
      “是。”简单一个字,看不出欣喜或焦灼,称不上奉承或别扭,就单单是表态而已。
      “你继任后不出半月又有受封大典,这是武林规矩。若众人推选你居君魄位、佩兰饰,你身为渐霜掌座,为顾大局,不可推脱。”
      华御并不表明态度。那女子又道:“我知你志不在此,但身在渐霜,须担起厚望,这有利于重振士气,令九部东山再起。”
      华御无话,拱手礼退。女子看着华御的背影,背过身去继续剪烛,自言自语道:“他不会去。”
      剪刀上的灯芯燃烧着亮色火光,随着寒风灌入忽明忽灭,在女子眼中也闪烁不断。
      “纵是华兄当年有资格与君魄一竞高下,却仍因追随大宗师所言内心之平静,缺席了大典。若当年华兄得兰佩,借此名望整顿九部武林地位,今日的渐霜可会另当别论?”
      低沉的言语随疾风四散在空寂的大殿里,烛火的暖色祛不尽殿内的冷肃,正如她的背影,承载着经年的刚正果决与一意孤行,怎样看都觉囊尽了谋划计算,不近人情。
      “传风首陆栾臣、雨首良澍取凤翎与龙犄来总部,拟继任令,三日后公于天下知。”

      古舌关,大福庙。
      奭无晴终于醒转。第一瞬间是看清自己周遭环境:这应该是早晨。自己躺在棉被铺就的矮塌上,四下无人,纸窗虽关得严,却也有丝丝冷风从木缝透入。奭无晴稍运功力,无任何异样,只觉舒适清新,甚至隐有草木的蓬勃之力。奭无晴推开纸窗,只见自己与窗外堆了雪的枯木一般高度,原来正处在阁楼之上。那楼下正是一个院子,停放着载言可为的马车。
      奭无晴离立刻了解到自己仍在大福庙,但未见言可为,便离了塌,披上外衣,拿起佩刀,走下木楼梯。老当家正在擦洗给庙内供桌上的灰尘,闻声抬头望向奭无晴,顿时放下抹布,小跑至楼梯角,急道:“女侠见谅,昨晚我醉酒老糊涂了,错将酒坛当作水缸,致使你误饮了烈酒三日暝,你已昏睡一天有余了。现在,现在可好些了?”
      奭无晴想到了断片前的晚上,老当家给自己盛水的画面,登时又觉头痛,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摔下,被老当家扶住,连声致歉。
      奭无晴扶住楼梯,问:“我竟已昏睡一天有余?但我现在并不觉饥饿或力竭。”
      老当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你前日夜里醉倒后,我与小山调将你扶到阁楼上去,协力为你灌注木元功法用以调养,你方觉体内能量充盈,不觉饥渴。”
      奭无晴闻后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那言姐姐现在何处?”
      “言姐姐?你是说小山调……她自昨日清晨便走了,也没交代去哪里,”老当家皱眉急道:“她总不会去找那些与我赌的人了吧!我,我,那些人都与我认识多年了,都是寻常布衣,也不会武功,怎会用蛊虫害我!”
      奭无晴安慰道:“老当家莫急,言姐姐行事知深浅,她身上负伤,定不会胡来。我这就出去去寻她。”
      “可你,你又不知道去何处寻她;她临走让我好生照看你,你这一走,我岂不是……”
      “老当家,言姐姐是我的病人,我对她有看护的责任。我今日只在这古舌关内寻她,若寻不到,我还会回来等她。若她回来,烦请告诉她一声莫要再出门受寒了,对她的伤只坏不好。”奭无晴说完,按下佩刀,奉着一片丹心向庙门外的寒天冻地走去。
      穿过大福庙外的街巷,道路和视野转而开阔。今天是“三日暝”节的最后一天,街上理当如前几天一样没什么人,但一些酒楼,茶店,裁缝铺都已经提前开张了,陆陆续续两旁也有卖瓜果山货的摊子摆出来。奭无晴想,如果大福庙的那位老当家真是在赌坊里被种了蛊,那说不定言可为会出现在那里为老当家讨公道,于是便留心着街上的赌坊。古舌虽属祖汉北疆,但毗邻新都青安城,故并算不得鞭长莫及的法外之地,礼部与户部对赌向来有明确规定,那便是逢年过节赌坊必须停业整顿,让民众还家团圆,不得聚集于赌桌,在此期间还须上缴“节税”,以此抑制此类产业的肆意滋长。
      奭无晴来到了一家“聚运赌坊”牌下,见大门紧闭,其上张贴着一张官府的告示,说的差不离就是年节不得营业与缴费之事,最后一行还用朱笔批道:“三日暝节翌日暨青安二十年元月初一国舅府将开仓济民,令肃清内务,停业整顿以侯。”
      三日暝节翌日,奭无晴想了想,那不就是今天吗?青安二十年,元月初一,算来今天的自己已经虚岁二十。青安朝政向来鼓励人口,颁布了“婚配,女不过二十,男不过二十二”的法令,如果过了楔月十七的生辰还没有婚配,就要负“过时不嫁”之罪,缴“过时税”了。
      “不过按照祖汉的老规矩,女子婚配即适夫家——娘一直一个人漂泊在东海上,真是太可怜了……”
      这样想着,奭无晴耳闻前面的街巷有敲锣声,近处尚有居民一起抱着盆与桶往前去,便好奇地跟上。越往前走,抱着食盆的人越多,人声鼎沸,热闹至极。奭无晴推测,那告示上所言“开仓放粮“的”国舅府”应该就在前面。果不其然,前方宽阔的街道尽头,一座府邸俨然矗立,外墙比街道两旁的民居高出数尺。黑瓦青柱,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座行宫。人们在那府邸前自觉地排好了队,一个一个到府前的木桌上领取将士派发的粮食。
      奭无晴想走近看那块高高挂起的牌匾,却被一个正在排队的老妪拉回,道:“姑娘可是外地人?”
      奭无晴一时摸不清头脑,道是。那老妪便笑道:“观姑娘疑惑之色,便知。这前面的大宅子,是当朝国师良澍的官邸。其父前朝国师良德大人仙去后,良大人就搬出了府邸,只在三日暝节后一天回来承旧例,开仓放粮,周济百姓。”
      奭无晴思考了一会儿,问:“所有人都可以接受周济吗?”
      “前朝萧相曾上表先帝,说‘夺政于布衣,还利于百姓。万民无贵贱,君当一以应之’,良德大人闻言觉得有理,于是也力荐先帝怀柔治民,自己也以身作则,在每年的今天开仓放粮,让所有的百姓都能接受周济,为当时还年轻的先帝打了样儿。”
      奭无晴笑道:“大娘阅历丰厚,我此前都不知道呢。”
      “老身在书肆卖些学具,耳听得往来的书生闲聊,哪儿有什么阅历,”老妪笑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前后的人,悄悄拉着奭无晴的袖口,道:“这队行儿人可多,此时再去尾那儿排,一会儿日头大了可遭罪,来来,站我前头。”
      “谢大娘好意,我未携器皿,故今日不便求粮。只是见大娘博文,有一事相问……”奭无晴怕人多眼杂,与那老妪低声说了一句话,只见那老妪大惊,紧紧盯着奭无晴,道:“你可是说真的?这天寒地冻,你一个姑娘家……”
      老妪拉着奭无晴,竟慌慌张张地走出了队列。奭无晴见老妪排了这么久的队说退出就退出,忙要拦住老妪,老妪却道:“这不妨,姑娘随我来。”
      等远离了人群,来到了一条小巷中,奭无晴便问:“大娘可是知道在哪儿?”
      “姑娘,你,你怎可如此大意!”老妪看四下无人,便道:“这渐霜九部是什么地方?华御是什么人?你就算不是本地人,你也该有所耳闻。你怎么还、还孤身一人要去找他?”
      正当奭无晴想要说清缘由,老妪又拉着奭无晴疾步走进一家还没迎客的店铺,古色古香,简朴幽静。
      “这是老身家的书肆,姑娘莫慌,老身去给你拿些东西来。”说完,老妪便走上了阁楼。
      奭无晴摸不清头脑,不知这算哪门子事儿,自己不过问了个路,却被带到一个偏巷的小店里来。南宫崤曾说,以不变应万变,分寸之内皆有可为,那便好好观察一下周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