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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回 轻拢慢捻小山调 良夜清辉言可为(上) ...

  •   奭无晴来到徽灵古城的风华沈汀,经内侍风娙转告,风裳去往延州断壁千仞处向延华雪座询问雪元对症之药了,想来也是为了花座之女颜非琢。风娙见天色黯淡了,便要准备客房请奭无晴留宿一晚再走,奈何奭无晴心系华御病症,执意要往古舌方向去,便只得塞了她几块路上吃的点心,为她备了车,令她务必要仔细路上。
      奭无晴谢过,孤身一人驾车驶往古舌官道。从徽灵到古舌,最快也得五个时辰,到达古舌差不多也要鸡鸣了。一个人驾驶那么长的夜路,也是一种挑战。更何况越往北地天色越晚,路上人烟越稀,天也更寒,更深露重,奭无晴逐渐变得疲惫和恐惧。几个时辰的赶路,行车惶惶,颠簸不断,时而夜鸟惊飞、远村狗吠也足够令人颇有风声鹤唳之感。看月影判断差不离是夜半了,奭无晴经不住疲惫与紧绷的神经,于重州城界下马,下榻一处南郭小筑。
      熄灯不出半晌,忽闻外头有响声,奭无晴手按双刀鞘,静伺其动。一声犬吠,想是小筑的看门犬受了竹影摇荡的惊,给自个儿壮了壮胆。奭无晴但见窗外月影空明,久久也不见有怪处,便去查看门栓是否插好,松弛下来,转身去睡,不久便入了梦。
      此时,小筑的屋檐上藏匿着一个蒙面的夜袭者,正要纵身跃向对面屋前,忽然被一黑袍白衣人从后用两指抵住了脖侧,一切发生地迅速又悄无声息。
      “勿妄动,”那夜袭者似乎要挣扎,黑袍白衣人便又在其耳边轻言:“勿枉命。”
      “鬼,鬼丹术?”夜袭者竟开始颤抖,脚下发软,连檐上的瓦都发出窸窣响动。
      “你可保全性命,不得再来。回去后告诉你们掌座,我一人即可成事,不必再如此大费周章。”
      黑袍白衣人说完,那夜袭者正要反抗,谁知那抵在颈侧的双指一动,夜袭者如同魔怔一般浑身一激灵,开始低声求饶。黑袍白衣人一手提住夜袭者的后颈,一手捂住其口,纵身一跃到小筑外的地上,悄无声息,连竹叶都无摆动。
      “回去吧,”黑袍白衣人放开夜袭者,摇摇头,转过身向小筑内走去,“你已中术,三个时辰内,掌座可帮你驱除,三个时辰后,神仙无救。”
      夜袭者看着那人的背影,眼中满是愤恨,转身急行而去。
      黑袍白衣者踱步到清越小筑高挂的木匾之下,抬头看了看那四个鎏金的大字,又看看门口趴着休息的看门犬,呼噜呼噜地喘着气,因为自己脚步太轻而并未惊动那忠犬。那人蹲下身来,轻柔地抚摸它耷拉的脑袋和身子,寒天腊月,它的体温显得尤其烫。看门犬感受到有人在碰他,睁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叫第一声,那人便迅速掐了下狗的颈侧,狗于是闭上眼又将头耷拉下去。那人将狗抱起贴在胸腹间,轻轻开了门,又把门栓插好,向内走去,停在了奭无晴屋前的院子里。良夜里,院内屹立着那一抹清瘦的影子,似乎随时要随风散掉。黑袍被夜幕笼罩尽收其中,白衣在月下兀自散发微弱的光。
      第二天,奭无晴起了个大早。小二也很明白事理,迅速地打了开晨儿的井水,拿去厨房烧开,用壶端去奭无晴房内。洗漱完毕,奭无晴自己去院子口倒了水,发现昨夜吠叫的看门犬不见了踪影,想是看了一夜的门也要回房睡个安稳觉,就没有多在意。一转身看到了小二也出来泼水,打个照面道了声早。
      “姑娘,还没用早膳呢吧?”小二笑着询问道。
      “还没,刚起,见厨房还没生火,想着去外面寻觅寻觅也好。”奭无晴笑道。
      “嗨呀姑娘,这还正值彩灯节,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不招揽生意的,这时候出去定吃个闭门羹,”小二眯眼显得很和善,“姑娘是外地人,应是没听说过我们这清越小筑乃重州特色的小客栈,打尖儿住店都不耽误;我们清越的大厨也有拿手的三道好菜——杂鱼小烩,银鱼蛋粥,和鱼籽馅饼!客官要不然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鱼,”奭无晴眉头一紧,“啊,抱歉小二哥,我不太爱吃鱼。”
      “哟,姑娘不爱吃鱼?”小二摸了摸头顶的帽子,笑道:“不爱吃鱼,那姑娘是怎么窜这么大个头儿的?快教教小二吧,我都过而立年了,却还差姑娘一头呢,寒碜死我了。”
      奭无晴笑道:“小二哥也看得出,我是习武之人,体格应比常人更壮些。”
      “想是令尊也是健硕高大之人,才得了这样好体格的女儿!”
      小二本是有心称赞,奭无晴却心里一顿,偏了下头,换了话题:“除了跟鱼有关的,还有什么好菜?”
      小二见奭无晴转移了话题,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这一嘴,想来这姑娘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于是接道:“喔唷,早膳的话有面食,也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了,姑娘来重州路上可看见百里的丰美草甸?那里是牧民们放牛羊最好的地方;我们这里不兴吃猪肉啊,要吃用好草养出的好牛羊,呃,那这样的话,姑娘有什么忌口吗?”
      像是吃一堑长一智,小二知道要提前问问这个不吃鱼的姑娘是不是有其他不吃的,以免再次冲撞客人。
      “牛羊倒可,无甚大忌,”奭无晴道,“只要不是鱼,给我上点清淡的东西吧,吃完还得赶路。”
      “好嘞!姑娘,看你也喜欢清净地儿,用早膳的地方我给你安排在内院有假山、小池的庭园,那里还有个戏台,晌午时正好有戏班子来唱戏,姑娘要是住得晚些,还能点一出戏来听。”小二不再废话,连忙小跑去厨房吩咐。
      “听戏,我应是没那个时间了。”奭无晴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程,这才刚刚从徽灵到重州南城,要一路北上去古舌,还得穿过青安城和伫州,穿越这两个城,至少要四个时辰,紧赶慢赶也得今日入夜才能到古舌北关,渐霜近来事务繁杂,还真不定能否见到华御。此时,奭无晴内心像是空了一块。这样毫无计划仅凭一头热跑出家门,可能希望的结果会像是竹篮打水。
      一面找着指示物,信步来到小二指的庭园,一面寻思着下一步该如何,奭无晴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压力,她明白这一切都源于自己对未知的茫然。
      店家已然在亭内的石桌上备好了热茶,奭无晴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身前用来暖手。在这种呼气成雾的冷天里,一杯暖茶足以让人一大清早就神游四方了。奭无晴看着眼前一池碧水和氤氲的水汽,也不知是不是就突然想起南天的风物了,耳边竟响起了筝鸣。在水雾萦绕的南天净地,空灵的弦乐不绝于耳,弦乐疗伤是南天弟子们的早课。奭无晴跟着曲调动着手指,就像是自己也在复习早课。没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
      “南天禁令,无调度不得私出净地,这总归不是南天琴艺。但为何总有段落如此相像?莫不真是……”奭无晴心里想着,睁开了眼睛,又仔细听了听,乐声很轻,但似乎声源很近,便站起身来,寻着声儿向幽径轻轻踱去。
      奭无晴寻声来到一座木屋檐下,乐声便得清晰可闻。奭无晴回忆着奏琴医人时所用的南天心诀,心想:“起承转合虽然倒还算熟稔,但退一步讲,这调子总体高低不就,音杂而乱,可见奏乐者指法无章,抹挑不匀,错得离谱……”
      不久,乐声戛然而止,屋内有谈话声传出。奭无晴心知听墙根是失德之举,便转身欲离远,忽闻推门声,接着是小二哥的声音:“哟,姑娘,你怎么来这儿了?”
      奭无晴闻声转身,笑道:“啊,啊哈哈,刚刚听到有琴声,想来听听。”
      “哦,的确,这屋客人方才练琴,”小二手上端着一碗面,喜洋洋地迎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我刚从厨房出来顺路先给那屋里的客官送了早膳,喏,这碗是姑娘你的,我给你送到石亭,趁热吃。”
      奭无晴便与那小二踏过廊桥,顺着小径走回石亭。小二将那碗面放在石桌上,言道:“姑娘不爱吃鱼,就不能错过我们重州的千古面,这千古面啊,是我们重州方言,千是牛的意思,古呢就是羊,做千古面的技艺啊是从一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只有重州的老师傅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口味,虽说是荤食,却不油不腻,面是现擀的米面,肉是百里草甸上的跑牛跑羊,肉质鲜嫩多汁有嚼劲,配上我们清越小筑特调的卤汁,简直就是重州一绝!姑娘,快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奭无晴心想无论这做面的技艺多卓绝,这怎样都是一碗荤面,谈不上清淡,但又看看小二的脸色,觉得不忍心驳人家面子,毕竟是特色菜肴,于是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尝了一口摆盘漂亮,色泽明丽的肉片。
      “嗯!”奭无晴咀嚼着,觉得的确是很好的吃食,便夸了小二几句,小二也开了心,点了几下头便走开去招呼其他客房的住客。
      奭无晴又回想那屋里传出的琴声,极贴南天乐谱,却无南天技艺,心里不禁又多了一层疑惑。但想到小二说这园子里晌午要来戏班子唱戏,或许是早来的练琴人。
      奭无晴想着,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茶欲饮,忽然一阵激烈的筝鸣音浪袭来,未及反应,竟震碎了奭无晴手上的杯子,瓷片四溅飞落,茶水泼地,竟有白沫四散开来。奭无晴见状立即站起拔刀,欲往音源处去,忽背面受到内力冲击,猛得一绊,又被一人迅速一扶,稳了身形,转身便见那人挡在自己跟前,用一根竹笛极速地抵挡对方来势。
      奭无晴看不清对面袭击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他黑袍罩身,只露出几缕灰发,右手持锏,身形迅捷,功法却刚猛,武功应在自己之上。而那为自己拦下袭击的人,却是一个身形清瘦,看似羸弱的——女子。
      “你,你们是何人?”奭无晴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两个气势汹涌的陌生人。
      “先去叫人!”那女子似乎应接不暇,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奭无晴。
      这女子柳眉紧蹙,凤眼一睨,脸色并不很好,奭无晴立即浑身一颤,并非害怕,而是一种不知所源,极其微妙的灵犀。
      应声,奭无晴急运水元,使出净魂刀诀,将那偷袭者震开小段距离,给女子抵挡转圜之机,便立即飞向屋檐,踏着房瓦去找小二。东方既白不久,又正值彩灯节,其余店伙计大都皆在梦乡中。待小二带着一众人扛着锅瓢和门栓赶来时,石亭处已无人迹,只剩一地茶渍和碎瓷片。
      奭无晴耳朵灵,远远听到了客房传来女子的咳喘,便火速前往,一瞧正是清晨那传来琴声的木屋。来到门前,奭无晴轻轻敲了敲门,问是否是刚刚帮自己的那女子。
      “姑娘,是否受了伤?在下是走方郎中,可方便进来帮忙查看伤势?”
      “萍水相逢罢了,何必相识呢。”那姑娘声音虚弱,似乎并不很信奭无晴的说辞。
      “姑娘定非冷漠之人,若是冷漠,方才必不救我,”奭无晴放平心态,柔声劝慰道:“那茶里有陀罗香,无色无味,但受掷地振荡会分离出来形成浮沫,想必是我离开那段时间下的,若我喝了,便会浑身散软任那黑袍者屠宰。”
      “请回吧。”屋内的声音似乎失去了力气,奭无晴心下一急,甚至想要破门而入。
      “姑娘!你这伤不浅,那人习雪元功法,姑娘却使木元招式,本就被克制,我曾医过被雪元所伤的病人,尚且命悬一线,更何况姑娘!”
      屋内逐渐没了声音。奭无晴拍了拍门:“姑娘可是信不过在下?”
      屋内仍然没有声音,奭无晴心内一慌,口中喊句得罪,猛地拍门而入,只见那女子盘腿坐倚拔步床,脸色苍白,口中喘着气,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额头涔涔汗珠往下滴。
      “姑娘勿要强行运功!”奭无晴上前,却被一道气力震开,那姑娘睁眼,又更紧地蹙起眉头:“走!”
      “我武功如何都不敌你,”奭无晴迅速从腰带里抽出银针,“但按你现在情况来看,再不听我的,会要命的。”
      奭无晴不由分说凭气功将银针投掷向女子,银针轻巧,冲破了女子的防线,稳稳扎在其脖颈与颈肩的穴道上。
      “你!”因被阻断运功,女子周身流散出木元力场,不能活动经脉,更不能言语,只得瞪大眼睛看向奭无晴。
      “恕在下无礼!”奭无晴不由分说坐到女子身前,将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运功在其几处经脉里贯入温和的水元功法。
      “只是我暂且不会使用净魂术,还得烦劳我母亲施术,”奭无晴自言自语道,看到女子瞪大的眼睛,奭无晴顿时感到失言,怕失去患者信任,又道:“姑娘放心,我现在用水元先帮你稳定经脉,调理气力。若姑娘信得过我,我可将姑娘带到南天医者处疗愈。”
      那女子一脸不可置信,但瞪了奭无晴一会儿,发现奭无晴并不再看她眼睛,于是就索性宁神歇息。
      不一会儿,奭无晴见这女子脉象平稳了下来,呼吸也均匀了很多,想是疲惫了睡着了,于是取下她脖颈与肩颈上封穴的银针,为她盖好被子,静悄悄走出了房间。
      刚关好门一转身就碰到了端着茶的小二,他一脸愧疚地看着奭无晴,道:“小山调怎样了?”
      “小山调?”奭无晴疑惑地看着小二,那姑娘的名字莫不是个人名儿?
      “那姑娘就是今日晌午要唱戏的贵客,远近闻名的戏子小山调。”
      “她,她难道姓小吗?”
      “不知道,”小二说,“她是唱小山调出的名,从不透露真名,或许就没有名姓,你知道,戏子,出生低微,可能也没父没母……”
      奭无晴眼瞅着这小二又要开始自我发挥,于是端起小二手中的茶,道:“且不要进去,休息了,伤得不重,凭她武功可慢慢自愈。”
      奭无晴这话是往轻了说,以免小二会往外张罗,毕竟这女子也是名盛一方的角儿,不能因为今天这突发的事儿断了前程。
      “哦不重就好,”小二又满脸堆笑,“不重就还能演,还能唱。”
      “还能唱?”奭无晴不敢相信眼前人说的话:“不能唱!”
      “为,为什么?”小二又变了脸色,一脸惊慌,“我们付了十场的钱,这要不唱可怎么,怎么办?”
      “她毕竟带伤,不能费神劳力,否则可能留下病根,以后就再也登不了台。”奭无晴说着往前走去。
      “哎,哎!”小二在后面跟着,“可,可我们这,付了钱的!她若不上台唱,错就在我们,毕竟我们都张罗出去了,我们不能砸自己牌子啊!她上台唱了,就算唱砸了,也是她的事儿,也就不跟我们小店有关了啊。”
      奭无晴心中生厌。身为医者,一切都要以病人情况出发,不能强人所难,但若行商,就难免得从小二的立场考虑了。小二没有错,若不能及时止损,店被砸了牌子坏了名声,不是他区区一个杂役能担待的。
      “你们付了多少?我来看看能不能先垫着,”奭无晴摸向腰际,摘下钱袋,给自己掏了些散钱出来,剩下的掂了掂,想着自己出门一路上向来节俭,故还有些分量,“你们不要强人所难,我要带她走。”
      “走?去哪儿?”
      奭无晴惊讶这小二不先关心自己能谋多少利,反而先关心两个陌生人的去向了。
      “带她找人医治。”
      “哦,哦,”小二低头想着,似乎是在盘算什么,“多久能带她回来?”
      见奭无晴面露不虞,小二立刻解释道:“她毕竟是个戏子,要靠唱戏为生,重州也有许多人爱听她的戏,你可不能不把她带回来。”
      “不会,”奭无晴按住双刀,看了一眼小二,小二吓得退后几步,奭无晴笑了笑,将钱袋抛给小二,道:“不出三日她必能重回重州。只是今日不要再让她登台了。你派人守着门口,勿要让人进去,也勿要让她到处走动受了风寒,我出门看看哪儿能买到药材。”
      “是,是!”小二点点头。
      奭无晴走出清越小筑,又想了想之前遇到的危险,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是不太平。买酒回芹茄居的那晚,与颜生并行的雪夜,还有今早的突袭,一桩桩一件件皆疑点丛生。这三拨人会来自于同一个组织吗?看他们的武功功法,似乎都是剑走偏锋修炼极招的,自己甚至都不能算作初出茅庐,为什么都纷纷找上自己?今日虽有那女子相助,却能明显看出那女子必然不敌来袭者,那为什么
      来袭者不在伤了女子后乘胜追击自己?
      “莫非那人另有意图?”奭无晴回头看向清越小筑,自己已经走开了一段,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心。
      “我要不开出药方,让小二派人出来买药,自己留守在那女子身边,如果那黑衣人再来,我也好护其周全。”奭无晴这样想着,便迈开步子往清越小筑的方向走回。突然,一阵强烈刺鼻的异味袭来,迅速占满整个口鼻,奭无晴顿感窒息瘫软,眼前模糊眩晕,心道不好,想要运功将水元贯入经脉清除这股药力,却无力发功,一头栽下。
      石板路上一个高挑的身形瘫倒在地不久,一个身形瘦弱矮小,看似未及弱冠的布衣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走到奭无晴跟前,叉腰打量着,嘿嘿一声,从腰间猛然抖出一个巨大的黑麻袋将她套装了进去。
      昏昏沉沉。奭无晴朦胧醒转,只觉头疼欲裂,额头青筋爆起,左脸印记微微发烫。
      缓缓睁开眼睛,只感觉周围不甚清晰,自己手脚酸胀,动了动根本无法伸展,再使了使力气,发觉是被麻绳绑了起来,挣脱不开。
      心下闪过的猜测让奭无晴浑身一激灵。如果正是那突袭的黑衣人干的,的确势头不妙。但是自己仅仅是被下了药绑住手脚扔在黑屋里,浑身并无痛感,说明那人并不是想害命。没想到救助华御能给自己惹来这么大麻烦,奭无晴方理解母亲的担忧并非多虑。
      没一会儿,木门响起吱呀声,一道强烈的光线射入,奭无晴眯起眼睛,一个矮小清瘦的身影向自己走了过来,因为背光,奭无晴无法看清那人长相。
      “你就是奭无晴吧?”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听得出此人声音青涩,年龄不大。奭无晴更加疑惑,自己随母亲泛舟江海多年,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青年男子,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你如何知道我是奭无晴?”
      “这世间不是所有人左脸上都有蓝紫条纹状南天禁术痕迹的。”
      闻言,奭无晴心中大惊,知道不能表露疑惧,低声道:“你知道南天禁术?”
      “史书典籍上有的,我就都知道。”男子昂了昂头,似乎很是自豪,还不由地挺直了腰板儿。
      “你,”奭无晴换话题道,“为何抓我来此?我看你年纪尚轻,好似也只有十五六岁,为何要行此失礼寡德之事?”
      那男子闻言,有一瞬赧然,随即又昂了昂头,道:“我想询问你几个问题,好了之后,我自会放你回去。”
      奭无晴想,绝非询问这么简单,这又是下药又是捆绑,就像是对待犯人一般,便道:“问之前,我要知道你为何绑我?”
      “你会武功,我不会,我怕你拒绝不愿接受我的询访。这绳子是用麻油泡过的,结实得紧,你勿要挣扎,多给手脚上添几道勒痕,我晓得你们女子家皮肉薄,易伤着。”那人说着,蹲了下来,检查奭无晴手脚上的麻绳是否绑好,有无松动痕迹。这时奭无晴方才看清这男子的样貌,浓眉大眼的白净书生,目光炯炯有神,明眸清澈,看面相并不坏。
      奭无晴见这男子开诚布公,似乎并无恶意,便缓和态度,问:“这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有人助你?我看你身形瘦小,一人如何能把我带到此处?”
      “我虽然看着小,但我力气大着呢!”男子似乎急了,蹿起身来俯视奭无晴,差点蹦起来,“若不是凭脑力好,脚力好,腕力好这三好,我,我就根本不会被师父看中了!但,但组织不管我们要找谁,怎么找,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找到你,可是大好的机会,能让同门师兄高看我一眼了!”
      奭无晴见状,觉得该继续问讯,尽可能了解对方更多的信息:“什么组织,把我的地位宣传得如此重要?”
      “嘿嘿,说来你可不要惊讶,我乃是鹿鸣乡纪史派后素师父门下弟子——无量行!”
      “纪史派,后素……”奭无晴想到了颜生在古舌与自己夜话祖汉局势时提到的东南方向势力正是这个纪史派,而后素也正是为秦老先生提供文稿的史官其一,浑身一激灵,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她门下弟子。
      “你怎么了?发呆?”无量行见奭无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想了想,不可置信地叫道:“不会吧!你竟然没有听说过纪史派!那可是整个武林最讲诚信,最拿事实说话,最有学问的门派!行事参史迹,下笔纪春秋,现在留存的最正统的史书典籍,散播的最新的武林动向,可都是我派弟子记录的!我们可不逊于你们南天!”
      奭无晴被这男子的气焰惊到,一时间无法措辞,又想到自身状况,良久才道:“我,呃,我没想到,初次见面,纪史派待客之道如此特殊。”
      “这,这不是纪史派的待客之道!这是,这是我自己……”无量行话音越说越小,“好吧,我可以给你解开,但是你不可以逃走!”
      “我现下也算是个武林中人了,我不走,说话算数,”奭无晴示意道,“还烦请这位……无量行小兄弟给在下松绑。”
      奭无晴被解开后浑身仍是瘫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无量行扶起奭无晴走到桌旁歇息,为她倒了茶水。奭无晴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木架结构的卧室,如果不是客栈,就应该是这孩子的家。再深想时脑中嗡鸣,一想到这应该是之前吸入那股药香的症状,于是问:“你给我下了什么迷香?为何到现在我还乏力眩晕?”
      “那不是迷香,是龙涎蜜,酿干了就是龙涎粉,将八角三七茴香捣碎混一起,再加一些熏鱼骨粉。”无量行将腰侧的香料包拿出来给奭无晴,嘴上还说了一些闻所未闻的草药名,奭无晴接过,顿感刺鼻。
      “熏鱼……骨粉?”奭无晴听到鱼字,眉头一皱,嘴角也有些抽搐,“八角,三七,茴香……”
      “其实味道是重了些,一下子吸入是有点猝不及防,更何况我清楚南天崇水敬鱼,你一定不适应这种味道。这也是我第一次把它用在人身上,没想到还真能迷晕人。其实,它有很强的愈人效力,在龙涎镇,用它做佐料炒菜,甚至治疗寒毒的都有,我就想啊,这寒天腊月的,光是让你被迷晕了未免对身体损害过大……”
      “用它医治寒毒?”奭无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打断了无量行的话茬,“你刚刚说的龙涎蜜,我闻所未闻。是何方药材?药性如何?”
      “龙涎蜜,听名字就知道产自龙涎镇啊,我哥就是龙涎镇上的人,他给我带的。”
      “你兄长是龙涎镇的人,你却是地道的重州口音。”奭无晴奇怪道。
      “是碗兄!碗兄是我认的好哥哥,我在重州独居,他就总在照顾我。”
      “碗兄?”
      “他出去了,晚间才能回来。你先喝茶歇息,此间我要问你问题。”
      奭无晴才拿起茶杯,见这孩子如此心急,便道:“好,速问速答,不瞒你说,我在被你迷晕不远处的小客栈那儿还有病人。不过作为报答,我要小兄弟赠我一包‘龙涎蜜’。另外,如今后要询问他人事宜,不可再如今日待我一般,定要说明来意,待人以礼,方不失史家博文约礼之风范。”
      无量行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奭无晴手中茶杯接去,倒了茶水放在她身前木桌上,开始询问。
      “姑娘之前是否与华御有交往?”
      没想到这小史官开篇儿就开门见山,直接讲话题引到了华御身上,奭无晴一口茶水还没喝进口,就又放下了杯子。
      “我二人萍水相逢,此前并无往来。”
      “那为何姑娘能下定决心为这样一个在武林中颇存争议的人物医治?不怕得罪各路英雄吗?”
      “医者仁心,南天训言路遇伤者不可不救,伤者反抗亦不可令其遂意,须尽力而为,”奭无晴道,“我在医治华御之前并未了解武林利害,只是依照训诫单纯欲救人性命。”
      “也就是说,华御的伤势威胁性命?”
      “病患伤势无可奉告,这也是南天训诫。”
      “在医治华御期间,姑娘了解到的华御如何?”
      “什么如何?”
      “性情如何,处事如何,待人如何,武功如何,”无量行一边执笔记录,一遍为奭无晴梳理脉络,循循善诱。
      “我以为短暂的相处并不能看清一个人,”奭无晴心中略有不适,道:“况且疗伤期间禁言,一举一动皆受制,无法了解其如何为人处世。”
      无量行停了笔,看向奭无晴:“市井传言,华御性情孤高,处事执拗,武学造诣虽高,却剑走偏锋,狠厉刚决。”
      奭无晴闻言,张口欲反驳,却知道自己也不能光凭几面之缘判断华御其人如何,便也闭了嘴,笑了笑,道:“医者眼里只有伤患,无论地位高低,性格好坏,武学巧拙,都要尽力医救,如此而已。”
      “好,好一句如此而已,”无量行忍不住赞叹,“我无意于刺探华御其人抑或其伤势,实际上这洋洋洒洒一纸文章都在记录姑娘玉质。”
      奭无晴惊讶,还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那无量行便又开口道:“纪史派弟子遍布天下,情报网络密集,华御甫一闻名,其人其事其他弟子早已总结归档出诸多文案,方面俱全,如果我问的那些私密之事姑娘事事坦言,未免太无城府,太不值得信赖。风裳兄果然交了一个好友。”
      “风裳?”奭无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认识风裳先生?”
      “何止我认识,碗兄也与他相见恨晚。若不是几年前风裳兄教我一些轻功之法加快脚力,碗兄授我控力之法助我提升腕力,我可能至今还被纪史派拒之门外,”说着,无量行低了低头,“昨日他书信传我,说你可能要北上古舌关,途经重州,托我与碗兄留意照顾。我正好想询问你一些武林中事,故想了方才那损招,想探探这位与那华御有关联的人物配不配得上他那样挂心。”
      奭无晴心中宽慰感激难言,没想到风裳兄不仅胜友如云,还心思细腻,处事周到至此。而面前这个面相稚嫩的孩子,虽然处事青涩,但是本心善良正义,也不怪为风裳之友。
      “你不是说你还有病人吗?”无量行又抬起头,道:“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如果你还有事,我也不便挽留,晚上如有空,来我这里尝一尝我碗兄的手艺!你住的那清越小筑位置偏,店主还爱抬价讹人,不如搬来此处住好了。”
      奭无晴闻言,起身抱拳:“搬来倒不必,照看病人来去不便。今日你我相见算是交了个朋友,不知我还能在重州留几日,离开时必来报知!”
      “这里离你那住处并不远,我送你。”
      奭无晴心想,这无量行身骨孱弱,还是个孩子,纪史派也向来不要求弟子掌握武学,应是不会武功,如果那黑衣人突返回袭击自己必不能保全,故道留步,令无量行指明出路。
      “出门左走,拐出巷子口,顺路往南便是。”
      “多谢!”
      “今日冒犯还望恕罪。”
      无量行将奭无晴送到门口,奭无晴这才发现这是一座左接街坊右连邻居的小木屋,没什么起眼的,但门外屋檐下挂的苞米辣椒添了十足的柴米油盐生活气儿。
      按照无量行的指示,很快就看到了小路尽头的清越小筑。时间靠近晌午,小筑上空升起炊烟,远远竟听见戏班子吹拉弹唱的乐声。奭无晴疑惑,心中暗叫不好,迈开步子向客栈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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