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号先生》脉脉如薇

2、第 2 章

　　“你是一个哲学家，你是相对论者。哈哈。”她对着酒瓶喝一口。
　　她努力想装一个酒鬼，一个两只雪利酒就可以醉的酒鬼，也够利害的。
　　今夜是奇怪的一夜，我本是个地道的消极论者，现在努力劝人积极。什么世道。
　　室内隐约传来“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的曲子，驻唱歌手竭力表现沧桑，可是嗓子太单薄，是以并不很成功，面前的女郎微微垂着首，含糊的跟着哼。猝然间，她哭了。眼泪默默的从她的脸上滑落。她哭也是文静的，只任眼泪长长的流。我也默默的，将面纸递给她。
　　她也许很久不哭，这一开始只持续了半天，乐队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
　　我很耐心。
　　最后她哭完了，总结道：真想哭。多少年没哭了，这眼泪里藏了多少毒素。
　　我笑她：还要吗？继续。
　　她肿着眼泡，强笑道：谢谢。碰到你是我近年来运气最好的一次。将你的酒给我。
　　她喝的差不多了，我给了她。
　　她皱着眉毛一点点的喝着。
　　直到眼神飘忽，问我：你可曾结婚？
　　我答：不曾。
　　有相爱的女友？
　　我答：曾经有。
　　“那么”她说：“今夜你带我走可以吗？”
　　我扬起一条眉毛，我不是没有在这种场合结识过女孩子。但这样的女孩子。
　　我温和的说：“你醉了。”
　　“不。”她肯定的说：“我没有，我只是有点头晕，别担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坐直一点，以显示她是清醒的。
　　“我很难拒绝”我说。
　　她站起来就走，我找到她的鞋子以及手袋，帮她提在手里。楼梯昏暗的隐藏在五光十色里，她一脚没有踏好，差点滚下去。我赶紧上去架住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仍听得她大声分辨：“我没有事，我只是有小小头晕。”
　　经过吧台的时候碰到老王，他在台后见我身上挂着个醉女，看一眼，似没看清，又瞪大眼再看一眼。
　　我回瞪他一眼。
　　匆匆出了大门。
　　风还是很大。我七手八脚的将这个女郎弄到车里。我不能带她回家，老父要是见到我这般光景，也许会心脏病发。
　　我将之带到就近的酒店，她不断的说着话，摇头。
　　吵嚷了半天才到房间。她挨着床就席地坐在地毯上。吩咐我：唱一只歌来听。唱一只歌。
　　我找出杯子，热水。冲了杯茶。
　　就这一分钟光景，她已经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
　　她的睡相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小翘嘴，因哭过，眼睛还肿着，额外的显得象顽童。
　　我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叫来两名服务员，将之妥贴安置到床上。
　　我打开她的手袋，里面有一管唇膏，一串钥匙，挂着叮当猫的小玩意，纸巾，几颗陈皮梅，棒头发的橡皮圈。零零总总。我找到她的手机，留下她的电话号码。寻许久，没有发现名片之类的。
　　她睡的很沉，长发披在白色的枕套床单上。
　　这种时刻，你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我不带她走，她今夜执意要做得放肆些，兴许她会找下一个第五十号男人。我苦笑。
　　不，我不是君子。我见过许多出来玩的女孩子，但她，她不是。兴许到了明天她会后悔。
　　我虽不是君子，但这种样子占她的便宜，我也不是那种人，并且，我希望认识她。
　　于是我走了，临走时在前台留了口讯，希望她联系我。
　　但是事情出我意料。
　　我等了两天。也不曾收到她的短讯或电话。打她的电话，得到的答复是该号码已过期。
　　她不愿意认识我。这个女孩子。我很失望。
　　又生气，我陪了她一晚上，他至少应该打个电话表示道谢。况且，我做得貌似一个绅士了。凭她那晚糊里糊涂的表现，如不是我，指不定还真能遇上坏人呢。也许被人拐卖，绑架，抢劫，什么不可能发生。
　　可是她消失了。
　　碰到老王，他神经兮兮的奸笑道：庄家三公子，又重出江湖猎艳了。怎么？那天晚上，呵呵，动了春心。
　　这人，没有人的嘴贱过他。
　　我没好气，冲他发作。
　　他仍然可耻的道：呵呵，瞧你这几年，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当和尚呢。原来是养精蓄锐去了，果真不动声色呢，我就说了，以你当年那放荡劲，怎么说洗手就洗手了咯。之前你当这是别人的饭碗，三五个月才来一次，弄我一人在这里扑心劳力，现在倒每天在这里坐着。我可告诉你，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恨不得拿酒瓶砸他的头，只鄙视的说：你更年期提前了，唠唠叨叨的象个老太婆。
　　他只当没听到，继续说：明天我就要贴布告，说庄公子出道，请广大母亲约束她们女儿，否则后果自负。
　　我骂他：贱人。
　　我忍受老王的聒噪，只为了希望她还在这里出现。
　　又嘱咐麦斯，如果她出现，请他通知我。
　　渐渐的老王也不说了。只嘀咕：什么样的女孩子。虽然你已经娘半老，可到底还有几分风韵。怎么忍心叫你苦等。

　　他不会明白。夜夜笙歌，也不过是因为空虚寂寞。宿醉的清晨，从不知所云的地方醒来，身边睡着不知所云的女人。相信我，那种感觉，糟糕透顶。
　　那个女孩子，怎么说呢。我渴望认识她。她的黑头发。
　　我时常在一整条酒吧街的露台搜索。但露台各有各的风景，各种各样的女郎。我希望再听到她说：“嗨，你。”
　　但是没有。
　　有时候我独自一人回忆往事。那些我自己以为几乎忘记的往事。
　　第一份工，在电视台。那时候是有凌云壮志的，说出来吓坏旁人。当时正组织一个影响颇大的选美比赛。各式各样的美女云集，顾盼盼是其中一名。这个剑眉星目的川地女子。我在众多的美女中为她着迷。
　　少年的感情多么盲目，她为了晋级，要求我帮她作假。甚至不经考虑，我答应了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事情被其他选手踢爆，记者轰然。我理所当然失去工作。但只觉悲壮，以及愧对于她。
　　之后她召开记者会，对着媒体哭诉。她毫不知情，全系我个人从中作梗。
　　那种打击强过失去工作许多倍。
　　多年以后看冯小刚遭全民唾弃的《无极》一片，最后谢霆锋拿着一个馒头对张柏芝说：你使我失去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那时候我才知道，因为她，使我失去为一个人全心全意付出感情的勇气。说出来，只有比无极更加的肉酸。
　　不，不是恨。是麻木。你说是否够恐怖。
　　千帆过尽，这寂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