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同人[陆花]——短篇集（HM）》幽狼

5、冬至

　　陆小凤走出大理寺衙门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冷。
　　入了冬天气越发寒冷，路旁的槐树袒露着光秃秃的枝桠，若有所指的伸向灰白色的天空。时值黄昏，刮了一天的风沙已经消退，橘黄色的夕阳透过重重灰霾，显得遥远而飘渺。
　　不远处街巷上的酒肆还没上灯，门口去年过年时挂上去的红灯笼已经让整年的风雨冲刷的泛白，寂寞的在空中轻摆。
　　陆小凤觉得有些累了，头也晕沉沉的，信步走进最热闹的一间酒楼，随意点上些吃食。酒楼的大堂中热闹非凡，人们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陆小凤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冷眼看着人间的喧嚣。
　　酒菜上桌，香气霎时扑了满脸。
　　陆小凤忽然想起花满楼桌上偶尔摆上的那几样简单菜色。
　　面对自己的狼吞虎咽，花满楼总是微笑着倒上杯酒，安静的细品。
　　陆小凤记得食物通过口腔进入胃里那种满足的幸福，快乐从心底奔涌而出，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一瞬间他胃口尽失，摸起酒杯，却不像平时那般痛快豪饮，只慢酌细品，体味醇厚之外的辛辣苦涩。他曾那么自信逍遥，以为整个世界尽在掌握，幸福也是信手拈来。
　　旁桌食客，不停的偷眼瞄他，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零碎的话语飘进陆小凤的耳朵，他也充耳不闻，头脑中男人在旷野上扯着嗓子唱着五音不全的词句，清亮的击缶之声不急不缓的从旁相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陆小凤心中一阵烦乱，面前的桌子竟“砰”的一声轰然崩塌，他疑惑的看了自己方才一直抚在桌上的手掌，稍微叹了口气，甩了一块碎银子给闻声赶过来的小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酒楼。
　　身后留下酒客无数闲言碎语……

　　花家的小儿子花满楼被皇帝投进了天牢，说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花满楼的小楼早已被衙门查封了，可门上的封条却碍不着陆小凤躺在小楼的床上浅眠。鼻腔里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可身边却是冷的……陆小凤觉得心被人狠狠的捏了一下，他翻身从床上跳起来，很快又颓然的倒回床上。
　　如炬的目光穿透夜色朦胧，洞察秋毫之间只留下一片悲凉……
　　只是几日之前他们还曾相拥而卧，陆小凤搂着花满楼，用脸颊磨蹭着他的颈窝，“你不专心！”
　　花满楼嗤笑了一声，缓缓道：“听说你又要启程？不知是何日？”
　　“明天，”陆小凤怂了怂两条胡子样的眉毛，颇为无奈道：“麻烦总是太喜欢我！”
　　“是么，”花满楼细长的手指在陆小凤脸上摩挲，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感受到花满楼指尖带着的深深眷恋，他以为花满楼会开口让他留下，可花满楼只是笑道：“可惜明日不能送你了，王丞相赶着要东西，我怕来不及……”
　　“你只管去忙好了！”陆小凤亲了亲花满楼的嘴唇，微凉的唇带着花的芳香。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在为当朝王丞相做事，但是他却从不曾过问。有些事情信任便是沉默的旁观，尊重对方的选择……
　　陆小凤信任花满楼！
　　所以他放任了一切的发生……
　　陆小凤不记得那天他是怎样睡去的，恍惚中他听到花满楼在他耳边低语。不急不缓的语调述说着他们曾经与未来的故事，每一个词语都带着鲜活的色彩，美好的回忆以及兴奋的憧憬……他用那些最幸福的句子，描绘出一片逍遥快乐的天地。

　　在晨光中苏醒，湿润的眼角让陆小凤陷入短暂的失神，之后他猛然想起与大理寺卿的约定。
　　今天，他，陆小凤将亲自参与大理寺对花满楼的审问……
　　步出小楼那一方天地，陆小凤忽然发现，天气竟难得的好。冬日的阴霾被阳光一扫而光，没有风沙，天空是淡蓝的，偶尔一片云从头顶飘过，便投下一片阴影。
　　陆小凤深深呼吸了几口冬日里冷冽的空气，感觉身体从内到外的冷了下来，心也被牢牢的冻住，坚硬的冰壳足以让他平静的去面对天牢中的花满楼。
　　铁石心肠也不过如此……
　　今早出门陆小凤是仔细收拾过自己的，穿了花满楼为他制备的宝蓝色长衫，梳了头发，配了坠子，却没挂香囊。他自嘲的想，自己不过是欺那人眼盲罢了，终究不过是个怕字……而怕的究竟是什么，他却不愿去细想，他怕自己陷进去无法自拔。
　　沉默的沿着街巷前行，陆小凤抬眼去眺望远处的山峦，几万年形成的河山犹如天下庙堂岿然不动，人的生命却不过是白驹过隙。
　　是谁说过“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花满楼么？也许……
　　“橘子！又甜又香的橘子！”
　　路边地摊上的叫卖声，打乱陆小凤毫无意义的思绪。他低头冲着摊子的主人温和的笑笑，两个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蹲下身仔细的挑拣起来……
　　江湖上的人不知道，花满楼爱吃橘子，可陆小凤却是知道的。

　　审问不是过堂，只是在大理寺的牢房里进行。
　　罪名罪状早就定下所谓的审问不过是个过场，事情本来就没有退路，更不会有任何商榷的余地。结党营私、买官卖官、贪敛民财之类莫名奇妙的罪名，不过是为了让人看起来死的更加罪有应得而已。
　　这样的罪状，陆小凤信么？他不信。
　　王丞相信么？他也不信。
　　皇帝信么？他更不信。
　　那有人信么？有，天下的百姓信……
　　穿过牢房中常年架着火把的走廊，明暗不定的火光像吞噬魂魄的恶鬼，似乎走进就无法离开。陆小凤跟在大理寺卿的身后，每一步都沉稳镇定看不出任何踌躇，他微微的向上勾起嘴角，他的铁石心肠在剧烈的疼痛，他却视而不见。
　　推开隔绝生死的天牢大门，花满楼安静的闭目养神，陆小凤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时光似乎在他面前刻意放缓了脚步。周围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感觉不适而设计，可花满楼就是那么安坐着，神态祥和的等待。
　　听到门响，花满楼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直起身体，带动身上带着的重拷发出“哗啦啦”一阵响动。他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头发衣衫却整理的一丝不苟。雪白的里衣质地极好，柔软的贴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淌出衣褶又转而不见。料子似乎有些单薄，衬得他的膝头更加消瘦，让人不由得想要轻轻搂住。
　　陆小凤突然不太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他就那么安静的望着花满楼，身旁大理寺卿与花满楼的一问一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遥远而含混不清。
　　繁杂琐碎的审问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大理寺卿终于说道：“花满楼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花满楼沉默了一阵，头轻轻偏向陆小凤所坐的位置，笑道：“今天换了副审么？”
　　陆小凤像是被重锤猛然击中，牢牢冻住心脏的冰壳一片片龟裂，然后彻底崩塌。大理寺卿询问的看向陆小凤，陆小凤沉默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是的。”
　　花满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陆小凤的开口，脸上的笑容却已经蔓延了开去，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我就料到，爹爹他们设计的麻烦支不走你！”他动了动手上沉重的镣铐，“我还是不太愿意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陆小凤觉得自己的呼吸忽然困难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疯狂的想法在心底滋生。如果现在他将身旁的大理寺卿点倒，他有信心能带着花满楼离开这里，找到一处人迹罕至之地终老一生。
　　似乎是感觉到陆小凤急促呼吸中的异样，花满楼忽然开口道：“你可是带了橘子来？”
　　陆小凤愣了愣，终于也平静下来，勉强笑道：“什么都骗不过你的鼻子！”他说着从怀中摸出几个橘子，起身递给花满楼，指尖接触的瞬间绝望开始在心中疯长。他告诉自己一切还没有结束，而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告诉自己，花满楼要死了，他用全部生命来珍爱的人，就要离他远去。
　　花满楼接过橘子，在手掌中轻轻揉捏，抬头对着陆小凤的方向微笑道：“谢谢！”
　　陆小凤不知道他谢的究竟是自己手中的橘子，还是自己放任他选择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内心深处无名的愤怒忽然高涨，却又在花满楼平静的微笑中被抽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最后他靠向花满楼的耳边，一股极淡的花草香气缭绕住他，让他不禁脱口而出：“让我跟你一起！”
　　花满楼愣了一下便微笑着摇头，握住陆小凤的手臂一字一句道：“不，你要活着，替我看到盛世繁华，让我知道我死得其所！”花满楼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仿佛也散出了光芒，让陆小凤无法拒绝亦无言以对。
　　这样的结局他早已料到……死得其所，求仁得仁……

　　皇上赐死花满楼的那天，正是冬至，一年中夜最长的一天。
　　看着花满楼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冰冷和苍白爬上那张永远微笑着的脸孔，陆小凤面色如常。似乎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了。
　　从这一天开始，昼夜将踏上了新的轮回，冬天会过去，春天即将来临。未来在花满楼深夜的低语中曾被描述的那么美好与灿烂，而如今一切不再……陆小凤的心也随着他们的未来一起，在这一年的冬至枯萎，留在了永远漫长的黑夜之中……

　　第二年，由上而下的变法轰轰烈烈的展开，新的盛世也由此诞生。
　　陆小凤坐在花满楼没有名字的墓碑前，喝着江南的女儿红，击缶而歌，声音沙哑五音不聚。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