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问》炎上

25、进退（二）

　　送完了点心，我一个人走到了偏殿外面。这个习惯大约从我在海西时就养成了，有事情，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外边，静静地等着天明。
　　十几年前，姨娘曾经不许我走出家中那个小小的院落，因为那院落外边，满是是非。
　　而今日，足不出户，是非也会扑面而来，真是让人避之不及......

　　孝仪宫的脚步声突然乱了起来，想是太后和皇帝的谈话业已结束，下人们正在找皇子们回去。我定了定神，也赶紧往回走。
　　孝仪宫里，又是一幅神秘诡异的画面。这回，皇后的笑靥似乎更加不加掩饰。而皇帝则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太后表情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低下的嫔妃则低眉顺眼，谁也不表露一点内心的想法。
　　鹬蚌相争，难道皇后成了最后的赢家？
　　太后累了，于是等皇子们坐定，就挥挥手叫皇帝带着他们都下去了。
　　我的疑问，在皇帝转身的那一刻被解开——太后的阴郁表情就在那一刻一扫而光。
　　这究竟是一步怎样的棋呢？方才五皇子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太后也并不多说，赶走了儿子媳妇，也挥手让我下去了。

　　第二日，请安的嫔妃明显不如从前热情了。
　　这倒省了我许多事情，太后的意思是，我不必再去做茶，反而要我多在女红上下下功夫。我猜想，或许是我的婚事已经有了八分的把握，这才要我多练练中原女子的本事。难道说，真的是五皇子，以他的人品，夺嫡，究竟有多少把握呢？
　　这一日里，正在屋里边绣前日绣坊描给我的松鹤图。忽地，宁嬷嬷进来说，要我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去绣坊拿一些刚到的雪缎。
　　难道我身边没有丫头不成？这事情非要我亲自去么？
　　疑惑归疑惑，我仍是含笑着答应了。
　　这一路上，并没什么稀罕的事情，反倒是绣坊的人间我亲自过去，以为得了什么不是，吓得脸色都变了。
　　我连忙百般解释，绣坊的人这才捧出一匹绝好的缎子来。
　　我取了缎子，闷闷地往回走着，心想这一路上可千万别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免得再让别人——譬如五皇子，抓到什么是非。
　　然而，就是碰着了——
　　“怎么，这般的小事情，也要你去做？”我一抬头，竟是四皇子。每每觉得要出什么事情的时候，似乎总会遇见他。
　　“给四皇子请安。”我想起那日里五皇子的话，于是规规矩矩地俯下身去。
　　他带着两分玩味地要我起来，继续道：“我问你，是不是皇祖母那里缺人手了，这般的小事，也要你去做？”
　　我一板一眼地回答：“太后身边无小事，主子有命，奴才领命。其余的，玉儿不清楚。”
　　“你是奴才？”
　　“四皇子若无其他事情，奴家先行告退，太后还等着这缎子呢。”
　　我说罢，转身走了。没成想，四皇子在身后追了过来。
　　“我也正要去给皇祖母请安。”他道，我不接口。
　　两个人闷闷地走了一会子，他终于耐不住，悠悠地开了口：“小孩子的话，你也别太当真了。”
　　“是，玉儿明白。”
　　“你明白什么？”
　　“主子有命，奴才领命。您说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奴家就不当真。”
　　“你觉得这样，别人就挑不出是非了么？”他冷笑一声，“我命令你，说实话！”
　　“是......”我心里微微一震，大约明白了两三分，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说！我说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你怎么想？”
　　“回四皇子，奴家以为，小孩子的话，是大人教的，童言本无忌，可忌的，是背后教唆之人。”
　　“原来你早就想明白了......”四皇子的声音有些虚，旋即变得柔和起来，“其实，那也不要紧，宫里自来就是‘无风不起浪，有风浪滔天’，不过是莫须有的事情，别再伤神了。”
　　“谢四皇子关心，”我幽幽地说，“可是，玉儿本就是太子爷的下堂妇，怨不得别人说什么。”
　　“下堂妇？”皇四子讽刺地一笑，“这是五弟说的吧？不学无术......他的话你也信？玉儿，你知道，中原话里，下堂妇是什么意思么？”
　　“就是被男子抛弃的女子。”
　　“不，”皇四子笑道，“那时指成婚之后被丈夫抛弃的妻子。你与太子，成婚了么？”
　　“可在别人看来，这还有什么分别？别人，不都认为......”我难过地说不下去了。
　　“可你和太子，是清白的。”皇四子轻轻地说道，“不是么？”
　　我一时间竟愣住了，半晌，开口道：“你相信，我，是清清白白的？”
　　“我相信。”皇四子这句话说得没有一丝犹豫，“我们一起去的海西，你忘了么？”
　　我的心里竟漾起一丝温暖，轻轻谢道：“多谢皇四子。”
　　很意外地，我看到他竟然也温和地笑了一下，说道：“宫闱之中，真假莫测，不要听风得雨。”
　　“是。”
　　“还有，”他又补上了一句，“你自己个儿的事情，要学会自己个儿拿主意，明白么？”
　　我感到很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往孝仪宫走去。

　　我们走到孝仪宫正殿门口，春雪出来拦住了我们。
　　“四皇子，海西郡主，您先到偏殿去吧。太后正和几位娘娘话家常呢，您二位过会子再去吧。”
　　我听得里边的声音忽大忽小，会意地将皇四子领到了偏殿。
　　一个小宫女捧上了两碗新茶，我瞧着眼生，便问道：“你是哪个屋里伺候的？”
　　底下的小宫女有些哆嗦，但就是不答话。我瞧着奇怪，定睛细看，那服饰又不大像是宫女的衣着。没等我开口，四皇子也问道：“底下的，问你话呢，你是哪个屋里的？”
　　我正要喊人过来，偏巧芝兰听见这屋里的动静，过来伺候，一见这情景，便陪笑道：“小姐怎么了？”
　　“这丫头是哪里跑出来的？”我皱了眉头。
　　“小姐，您忘了，这就是万姬的女儿。您的......”
　　“哦，”我这才想起来，有些奇怪地看了那个丫头一眼，淡然道，“让她下去吧，以后不用到前边来伺候。”
　　“那丫头是谁？”四皇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从海西带来的妹妹。”
　　“妹妹？”四皇子有些惊奇，“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海西的旧风俗，庶妹随嫡姐出嫁，嫁了人，也不过是个下女罢了，不足挂齿。”我淡然答道，转眼却瞧见四皇子的神色有些黯然，便道，“玉儿，说错什么了么？四皇子您......”
　　“哦，”他回过神来，“不，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起了我的皇妹。”
　　“您的皇妹，”我有些奇怪，从进宫之后，还从没听说过哪一位公主住在宫里，“她们，还好么？”
　　我原话是想说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最后想想不妥，还是换了一种问法。
　　“我不知道。”
　　“哦？”
　　“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四皇子忧郁地叹道，“父皇的生辰克女，我的......她们从一生下来，就被送到了宫外的宗室里抚养，然后，就再也不许进宫了......”
　　“嗯啊？”我听着，颇觉不可思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四皇子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可这的确是真的，母后前边三个公主，都是刚出生不久就去了，后来，宫里再不敢抚养公主。这事情，对外只说是流掉了孩子，其实......”
　　“过年过节不许回来么？”
　　四皇子摇摇头：“有一年，母妃的女儿才三岁，母妃想得紧，赶中秋的时候托人偷偷抱回来过一次，第二天，皇妹就啼哭不止，水米不进，生生地饿死了。为了这件事情，父皇大半年没有临幸母妃。”
　　我听得心惊肉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巧这时，门外响起了太子的声音。
　　“太后还在歇着么？”
　　“回太子，是，奴婢领您去偏殿吧。”
　　听得太子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有些慌乱地对四皇子说：“玉儿先下去了。”
　　四皇子会意，笑着点了点头。
　　我刚从偏门溜出来，身后便响起了太子的声音：“老四，你跑到这里来了，刚刚父皇还说要找你们去问问，吏部新呈上来的宫内行走怎么着合适，这回，全是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