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隋唐穿）》萧湉

59、上一辈子下一世第一章

　　“宇文成都是英雄？你烧傻了吧？武功不行，还没眼光。跟着个昏君他还得意呢，看吧，死在李元霸手里，还是被劈的！”

　　“就是，长得也不帅，活像个黑土豆！”

　　两男一女说笑着走过，近日电视上正在热播《隋唐英雄传》，现代人，高科技高效率的快节奏生活过惯了，就总喜欢弄个古装退化一回。

　　成宇文面无表情地缓步走着，连眉心都没颤上一颤。他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有在意过这些虚名，听人这样提起他的前世，不要说怒气，他已是连无奈都懒得有了。

　　成宇文在一幢摩天大厦前停下了步子，高大的身影没入了堂皇的旋转玻璃门，高速直达电梯将他送上了百来米的高空。他，作为诺华高分子新材料研发中心的高级工程师，办公室和实验室都设在这里。

　　迎面走来的是小胡，成宇文的助理，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男生，架着一副笨拙的双边眼镜，带着一种——不知该说是清纯稚嫩，还是迟钝木然的——神情，说话很慢，像是总有些费力，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不过是在努力矫正口吃罢了。

　　“小胡。”成宇文向那孩子点点头，当初他决定聘小胡做助理的时候，中心的男同胞，上至主任，下至研究员，个个都很是吃了一惊的。这些高级工程师们，有了这个权力聘自己的助理，人人都愿意聘那年轻貌美的女助理。这也难怪他们，高分子化学本来就是一样枯燥的学科，从同学到老师，到现在的同事，都是男性居多，一头扎了进去，连个人问题都没工夫考虑，有了这机会，即使不能真的发生什么，至少也能为中心添上几道“亮丽的风景线”——那些男工程师们就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女助理的。可成宇文，竟偏偏挑了个男助理，这不由大家不跌破眼镜。

　　“成工，”小胡推了推眼镜，有些尴尬地低头翻着手里的一叠文件，声音小得可怜，“高主任让您去一趟复华高校，有个研究生课题，想请您去帮忙……”

　　又是高校任务！小胡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为成宇文打抱不平，去大学里带那些自以为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小胡早忘了他不久之前也是这样的小毛孩——这类的任务在研发中心是很不受人欢迎的，几乎十个人中有九个认为那是浪费时间，而仅剩的那一个也会乜斜着眼轻蔑地说一句没意思。小胡认为那是高主任在欺负成工人好，成工也是太好说话了些，当初这任务第一次派下来的时候就该断然拒绝，那后来高主任也就不会接二连三地把这类没人要的任务派给成工了。

　　“你把材料放着，先去实验室吧。”成宇文不像小胡那样一肚子不满，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中午时分，成宇文从厚厚的实验报告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捡起了小胡留下的那一叠材料。这次又是什么课题呢？

　　和别人不同，成宇文从不排斥这类的高校任务，他甚至很乐意接到这样的任务。二十八年，儿时的梦里，这一个时限总是重复出现，他有二十八年的时间找到前世的那个女孩，而现在，他已碌碌无为地过了二十七年，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她很可能就在某所高校的教室里，能有机会接触那些和她同年龄的研究生，成宇文是绝不会放过的。

　　《新材料，新经济》，成宇文不禁抿了抿嘴，没想到这竟是经济学的课题，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学经济的对化学感兴趣。

　　把材料大致看了一遍，成宇文已决定，下午就去复华高校走一趟。

　　成宇文站起身，立在窗前往外看，从这么高的楼上往下看，马路上的人和车小小地挤在一起，看上去密密麻麻的。这世上有这么多人，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呢？成宇文的呼吸有一刻的屏滞，身子微一摇晃，他已不由得单手撑住窗台：我已如约到了下一世，可你又在哪里呢？

　　“成哥！”

　　一个女声在外头柔柔地唤。成宇文直起身子，应了一句：“请进。”

　　高敏走进来的时候，成宇文挺身站在窗边，他的视线已从窗外收了回来，但也没有投向高敏，淡漠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散乱地堆在桌上的文档，竟似隐隐有几分茫然。

　　高敏的脸红了，她是高主任的女儿，是这研发中心绝无仅有的女工程师。在研发中心，不知道有多少渴望的目光在跟着她，可高敏只有见了成宇文，那一颗心才会怦怦地跳个不住。

　　她叫他“成哥”，原先她只敢在舌尖上将“成工”的“工”字略变了音，成宇文没有反应，终于有一天，她叫出了“成哥”，只这一个称呼，已让高敏一想起来就低着头吃吃地笑，除了她，没有人再这样叫成宇文了，就这样一个想法，似乎已让她满足了。

　　“成哥，一起吃饭吗？”高敏半垂着头，轻声说。

　　“不了，我下午有事，随便吃些就要走了。”成宇文一边将材料放进公文包里，一边回答。

　　高敏轻轻咬了咬嘴唇，她有些懊恼，但她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成宇文决定了的事，别人就休想改变。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吧？他总是那样果决，好像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有办法，有他在，即使他一言不发，也能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下午你去哪儿？爸爸说不定有事要找你。”高敏终究还是有些不舍，这样问道。

　　“高主任知道，小胡那里也有复华的电话。”成宇文淡然回答。

　　“你该配个手机，要不联系起来多不方便啊。”高敏还是忍不住道，这话她已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就连她的父亲高主任也说过，可成宇文总是不答应。高敏实在有点想不通，这年头，谁不用手机呀，可成宇文偏偏就是不肯，中心里有人偷偷管他叫土包子，高敏知道，她想帮他辩驳，可却连怎样开口都不知道，只能转回头来劝成宇文去配个手机。

　　然而，不出所料的，成宇文只是摇了摇头，随口应了句：“工作时间总能找到我。”便走了出去。高敏蹙眉站在那里，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让父亲用主任的身份迫他去配个手机。

　　成宇文走出大楼，拦了辆出租，便往复华高校行去。他想起高敏的话，手机……尽管他到这个时空已经二十七年了，可很多东西他还是不能适应，手机就是其中之一。前世，他在杨广身边日夜护驾，也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自由和空间。比如他若离开京城几个时辰，没人能找到他，他就能忙中偷闲透口气。手机这东西，好像是让人二十四小时都能被找到，教人没了隐秘，更别提什么私人空间了。

　　如果他儿时没有做过那些梦呢？四周的景物快速地后退，成宇文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若他没有做过那些梦，他就不会看到梦里那些频繁出现的前世片段，也不会渐渐记起他的前世，那又会怎么样？或许那样，他会把手机当作一件当然的东西来接受吧。

　　“先生，复华高校到了。”出租车司机礼貌地道。

　　成宇文下了车，走进学校。儿时的梦里，总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二十八年，他有三年的时间做准备，三年后，她会降生，若他不能在其后的二十五年时间里找到她，那么一切就都晚了。不知为什么，他经常在梦里看到学校，看到夹着书走来走去的男男女女，难道她是在学校里？若真是那样，现在她该是在攻读硕士学位了。

　　成宇文走到经济学院，找到了和研发中心联系的那位老师。这是个头上微秃，身体也已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姓余，是二十几个硕士生的带教老师。

　　“您好您好！”余老师很是热情，他没有想到研发中心真的能派工程师来，而且那么快就到了，“您能来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这没什么。”成宇文略低了低头，答道。

　　余老师有些不高兴，来的这人虽然是研发中心的高级工程师，可顶多也不过就二十来岁，自己的年纪比他大了几轮，怎么那么没礼貌，虽然是谦了一句，可脸上连个笑都没有，这冷着脸是给谁看呢？

　　“材料我看过了，我可以见见那个学生吗？”成宇文是不喜欢绕圈子的，二十八年的时间，容不得一分一秒的浪费。

　　余老师暗自摇了摇头，算了，想来他们研发中心的工程师到高校来总是有些憋屈的，他要搭个架子就让他去搭吧，总算这个成宇文看上去并非那种打算马马虎虎敷衍了事的人，看过了材料，还要见学生，且不管他水平如何，至少态度还算认真——其实研发中心派下来的水平肯定不能高到哪儿去，那厉害的工程师研发中心哪儿舍得派下来啊。

　　“好好，成工您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叫。”余老师亲自去倒了杯茶来，成宇文虽没说话，但接的时候恭谨地用了双手，余老师心里才总算好过了些。

　　成宇文坐了下来，外头嘈杂而有活力的年轻声音让他起了几分怀念，他对学校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唯一烙在心里的只有疯狂地四处寻找，找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在做什么，甚至连长相都不能确定的女孩子。如今毕业了，他倒不再这样各处奔走了，他相信，若她愿意，这一世，他们注定会相见的，若她不愿意，他也不愿去强迫她。

　　“成工，不好意思，久等了。”余老师回来了，客气地和成宇文打着招呼，一边催着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小姚，快来快来，这就是成工程师，人家可是研发中心派下来的！”

　　小瑶！！……

　　成宇文神色未变，可人已霍地站了起来。跟在余老师身后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圆脸女孩，随随便便地扎着一条马尾巴，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娃娃脸上一个单边酒窝，随意地眨一眨眼睛，也像是带着笑意。

　　“小姚，人家成工可是专程来帮你的，快谢谢人家！”余老师还在一旁不停地说。

　　圆脸女孩走了过来，仰头看成宇文。不知怎么的，成宇文一看她那双眼睛，连呼吸都像是不顺畅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失过态，可今天，他竟冲口道：“我是宇文……”

　　女孩呆了呆，忽地噗嗤一笑，大方地伸出了手，道：“你好，我是数学。”

　　余老师早已在一旁皱眉道：“小姚，胡说什么！”一边又赶紧向成宇文道，“成工别见怪，小姚心直，但没有坏心的。”

　　“成宇文。”成宇文握住了小姚的手。

　　“姚琴。”

　　成宇文这一生，二十七年，从没有人见过他一个笑，但今天，他唇角一扬，眼里点点都是柔和的波纹。

　　姚琴歪着头看他，他笑起来并不好看，从嘴唇到下巴都有些僵硬，可他的笑，却让姚琴觉得很温暖，特别是他的那双眼睛，很深，很专注，看着她的时候，竟似对其他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了。

　　他既然看人能看得这样认真，做研究肯定也很认真，姚琴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