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晋江独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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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山的二弟子，大贤阶品的南澄，此时站在剧烈颠簸的不系舟船头，面如冷霜。
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大乐天最繁华的玉衡城里美滋滋的喝酒，周围的男人们被她灌倒了一圈。转眼间，大风暴来临的警号此起彼伏，刺的她脑子发涨。
按昆仑惯例，当风暴毫无预警地到来时，所有人应当立即撤出当前所在的世界。不管你能力高低，都无需去救援别人——因为大风暴太恐怖了，便是修为最高的圣君，遇到大风暴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其他人更不用说了，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吧。
当时南澄立刻奔向停泊在玉衡城最高处的不系舟，凭一己之力启动控舟法阵，然后在周围盘旋了一会儿，把能拉上来的弟子、凡人，都尽量拉了上来，眼见着大风暴已从北方天边压了过来，这才急急离去。她眼睁睁地看着身后的城市，瞬间被那混沌的风暴吞噬，再也看不见。
而随着不系舟越飞越高，在皎洁月光下，可以看到巨大的风暴云团，如同一张狰狞的大嘴，一口攫住了大乐天，用力撕咬着......南澄低下头，紧紧握住了拳头。
在她身后，巨大的不系舟上或站或坐了百来个人。其中一大半是修真者，其余的是上民——昆仑世界的凡人称为上民。修真者中又几乎都是白衣金冠的荔山弟子。此时他们个个惊魂未定，哀泣怒吼之声此起彼伏。
“上苍！羽山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大的风暴竟没预测出来？这可害死了多少人！本尊一定要狠狠斥责他们！不，这还不够，本尊要让北峦北泽北原三位师兄弟，一齐出面，传讯所有山门，狠狠斥责他们！”此时，一个修真者按着胸口，怒冲冲地道。他嘴边流出血，看样子是受了内伤了。
此人高高瘦瘦，看起来温文尔雅，面相保持在青年模样，不过只看他眉宇间的苍茫之色，就知道这人至少有上百岁了。“北峰师祖，您息怒吧，发怒有碍您的伤势。” 此时一个荔山弟子正在给他诊治伤势。
远处船尾，一人闻声看了这北峰一眼。粗看起来这人是个毫无修为的上民，再加上那黢黑面容、粗犷的络腮胡子、精干结实的身躯以及葛布短衣，俨然是一个普通、标准之极的此地挖矿工人。
这络腮胡子看了一眼之后，又转头安慰面前的同伴们。
这边一群人都是和络腮胡子差不离打扮的，高高矮矮，老老少少，都是矿工。此时也一个个的抱头痛哭：“这老天不给小民活路啊！”“我那婆娘和四个孩子一个没逃出来哟！”“我在这儿一辈子当牛做马，攒了那么几块晶石，没了，全没了！”“前日甲申号矿塌的时候大虎兄弟托我照料他老娘，我，我这以后怎么有脸下去见他啊！”......
“这船大的很，便是全矿上的人都坐上来都不在话下。圣贤们那么大能耐，怎就顾着逃跑，都不肯去救人。”络腮胡子也跟着抱怨。声音不大，这一群人却全都听到了。且这话落入耳朵里，只觉有一股怨气迅速在心中膨胀升腾，搅的人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可不是么，平日受着咱们的供奉，要紧时候什么用都没有。”一个羸弱的年轻人抹把眼泪说。
“小老儿正这么想呢！素日里见他们高来高往，力能开山劈石，如何就奈何不了这风暴了？小老儿是不信的。”又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子急切地嚷嚷。
“只顾着自己逃命，不顾小民死活！”一个面相憨笨的汉子也讷讷道。
也有理智的人觉着他们这话过分。“圣贤们素日待咱们不薄，如何能说这等话出来！”一个正气凌然的老者呵斥他们。
“再说现下说这些话有什么用。终归下面的人这当口都死绝了吧，还能返回去救怎地。”又一个面容坚毅、膀大腰圆的的大汉道。
“这倒不一定，逃命的时候我见不少兄弟带着家小逃进矿坑里了。咱们矿坑那么深，风吹不到的。”此时络腮胡子从容又道。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少说也有几百号人逃进去了！”“符不多兄弟这话说的是！他们肯定还没死！”“现下回去救人，还来的及！”“都是过命的交情，咱们不能不救他们啊！”众人的反响愈发热烈。并且有周围不相干的上民们被他们这氛围感染到，也聚集过来。
“怎么救？请圣贤调转船头回去吗？谁能担保不出意外？咱们这一船人的命再赔进去？”理智的坚毅大汉高声道。
“这，圣贤去就行了我们不必去，我们去只是给圣贤们增加负担。”这次不用络腮胡子符不多鼓动了，自有人自以为聪明：“圣贤们都能飞啊。他们飞回去救人，咱们留在船上。”
“且不说圣贤们愿不愿意去，能不能从风暴里全身而退，就说这船上才这么几个圣贤，能救几个人出来？”正气老者看着这些素日熟悉的同伴们，面色颇为无奈，也颇为疑惑：以往大伙儿不是这般不通情理的啊。
“能救几个是几个，圣贤们不能见死不救，那还叫什么圣贤！”
“对，他们有本事，他们得救人！”
“他们不去救人，等咱们出去了就说给天下人听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荔山是帮子什么货色！”
众人越来越狂热，正气老者和坚毅大汉还试图说服他们：“这般大风暴，决然无法生还，圣贤们不会去的，你等且别闹了。”
“封老头，赵大力，你们两个素日就是圣贤们的走狗，眼下还要帮着圣贤们，不管咱们兄弟的死活！”众人骤然调转了矛头，恶狠狠地瞪向正气老者和坚毅大汉。后二者这才惊恐的发现，这些人眼睛都泛着红光，配上那狰狞的面孔，一个个有如饿狼！二人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再不敢多说。
“那边那位北峰尊者，在众圣贤中地位最尊。素日里也最是公正无私。”此时符不多又道：“咱们一起去求尊者，求尊者派人去救人！”
“救人！”“救人！”此时众人已然狂热到极点，随着符不多手一指，一窝蜂地跑到北峰面前跪下：“求尊者救人啊！”
风暴余波肆虐，加之距离甚远，故而北峰之前并没留心他们的动静。此时见他们这样，颇为惊讶：“尔等这是怎么了？”
“尊者，求您救救我那还没满周岁的孩子啊！”“圣贤们大能，你们不能不战而逃啊!”......众人于是把刚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不过这语气，还是客气了许多的。
“这，这事你们去找南澄大贤做主。”北峰原也是拒绝的，哪里有风暴里去救人的道理。
然立刻又有一个声音道：“尊者爷爷，咱们知道，您和北峦北泽北原三位圣君是师兄弟，最是德高望重、淡泊名利，不是那等欺世盗名之徒。平日里在矿上，别的圣贤们作威作福，咱们看在您老的面子上也就忍了。可是现下这要紧时候，只有您能为我们做主啊！只有您心怀大义，以天下苍生为念啊！求求您了，可怜可怜我等小民吧！”
“求尊者爷爷垂怜！”众人连连磕头。
北峰听了这些话，只觉句句都说到他心坎子上，说的他激情澎湃。
他虽是荔山北字辈的长辈，但修为却不怎么样，到如今不过是个上贤，迟迟不能进阶大贤——在昆仑的修真界中，大贤就是个分水岭。大部分修真者穷极一生也没办法从上贤进阶大贤。大贤阶品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留在山门、继承师统，又或是自己开宗立派。而进阶无望之人，则会被分派到山门控制下的各处世界，打理山门的产业。
北峰已经在大乐天数百年了。他这一辈的人几乎都不太在世人面前露面了：要么像北原他们一样被供奉起来，要么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要么常年闭关，也有归隐的，也有战死的......像他这样还在山门的产业里混着的几乎没有第二个。他志大才疏，素日里只是游手好闲，和人言语间不是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就是愤恨师长不公。
因他辈分高，镇守大乐天的弟子们只好把他当祖宗供着，不过一概要务是不必他插手的。
现下被这众人一求，北峰那颗心就飘到天上去了：他们说的极是，这岂不正是我立威的时候？门中的小辈们，平日里上下钻营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耐，在这大义面前，全当起了缩头乌龟！啧啧，三位圣君师兄弟是做什么吃的，看把弟子们都教成什么样了。他们虽然修为了得，若论境界之高深，气节之高洁，是决然不能与我比的！救人，必须救人，这是吾辈道义之所在，哪怕舍生取义亦再所不惜！
于是他施施然唤道：“南澄，你过来！叫弟子们都过来！”
“什么，让我带弟子们回大乐天救人？”听他吩咐完，南澄大惊：“峰师，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我荔山，又何时有了违抗师命的道理？！”北峰双目一瞪，厉声道。
荔山的规矩是挺严的，可也从没出过北峰这样的货色。“峰师，孩子们的性命要紧，这哪里能救出人来，分明是让孩子们去送死嘛！”南澄心中已然把北峰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得恭恭敬敬的。
“这就是舍生取义啊舍生取义你懂吗？！”北峰慷慨激昂道：“看看这些上民，看看他们眼中对我等的猜疑，为了维护我等圣贤之道义，别说是个风暴呢，便是刀山火海，也得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尊者大义！”“这才叫圣贤！你这女子，既然这般胆小，不如回家奶孩子去！”“你们不能见死不救！”跪着的众人也趁机喧哗。
“放肆！”荔山弟子们大怒，纷纷上前欲与这些人理论。岂料这些人立刻嚎哭起来：“哎哟，圣贤打人啦！”“圣贤奈何不了大风暴，就会欺负咱们凡人！”“打死我算了！我也好和我那老婆子作伴去！”......
“你看看你看看，我辈的声誉，都让你们糟践成什么样子了？”北峰愈发理直气壮地逼迫南澄：“你们当真要违抗师命、舍弃道义人心吗！”
南澄磨磨牙，抬手示意弟子们不要轻举妄动：“这违抗师命、舍弃道义人心的罪名，就让南澄一人来承担好了。南澄，不能妄送弟子们的性命。”
“你，你......”北峰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了，而地上的众人则哭叫的愈发凄惨。
“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南澄示意弟子们，自己也转身离开。
“好，你们不去救，我去救！我北峰，纵九死而不悔！”然而却听背后传来北峰一声怒喝。南思赶紧转身，就见北峰飞身而起，冲着那已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大风暴，飞快地冲了过去！
“苍天啊！”南澄以掌击额，随即对弟子们怒吼：“继续前行，都不许轻举妄动，我去把峰师救回来！”说着自己也飞了起来，冲着北峰的背影追去。
事发突然，等弟子们反应过来，两人的身影均都已没入大风暴中。
弟子们簇拥在船头，抻脖子焦急地眺望着：“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还是去接应一下吧！”“可澄师不许咱们轻举妄动......”
“咦，看那里，是他们出来了！”片刻之后，有眼尖的弟子先大喊起来。
夜幕里，隐隐可以看出，在风暴的边缘，有两个抓在一起的身影苦苦抵抗着风暴的拉扯。
“极过、极丽、极生。你们随我去援救，其他人不许动！”立刻一个有威望的弟子下了命令。四人手挽着手连成一串，飞向风暴。
剩下的弟子只能吸气干看着：四个人飞近了，努力地维持着身形抵抗着风暴，一点点靠向风暴中的两个人。靠近了，更近了——抓住了抓住了！弟子们发出冲天的欢呼。
然而他们高兴的太早了。就在风暴里的两个人眼看要被拉出来之时，不知发生了了什么，后面那个人骤然被风暴卷回去了。
不要是澄师，不要是澄师！所有弟子都在心中祈祷着。
剩下的五个人飞回来了。很快，就可以看清，被救回来的是北峰。没有南澄。
弟子中有心志脆弱的，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现在知道哭了？刀没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矿工里还有人敢讽刺。弟子们如何承受的住，立刻就有一人当即利剑出鞘挥了过去。
“羽伦不可！”然而还是被别的弟子挡住了。
一时五个人飞回来了。“你害了澄师，你害了澄师！”几个弟子冲了过去，就要对北峰挥拳头。
北峰面上已然不复刚才的强硬。刚进去大风暴里一遭把他吓坏了，毕竟他这一辈子也没经什么大事儿。“放肆！南澄相救本尊，那是她尊师敬祖，是她该做的！”他兀自强撑着胡言乱语：“你们呢，你们身为她的弟子，都不敢去救她，你们比她可差远了，你们可真是不肖！”
他这胡言乱语还真狠狠戳了弟子们的心窝子。立刻就有一些弟子飞身而起往外冲。“回来！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这岂不是辜负了澄师！”又有一些老成弟子拦住他们。“眼睁睁看着师父赴死而不施救，这还叫什么为人子弟，我等做不到！”他们到底冲了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剩下的弟子忍不住的捶胸跌足，痛哭出声。
一片混乱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叫符不多的络腮胡子汉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矿工们，如同体力过支一般，纷纷瘫倒甲板上，再无言语。
不系舟一直停留在大乐天不远处等到天亮。这一晚上并不平静，因为风暴情况千变万化，几次蔓延向了他们所在的地方。险情频发。
然而弟子们就是不肯远去。他们苦苦支撑着等待着，等到第一缕阳光亮起来，等到了圣泽台。
“怎么回事？！”北泽远远看到船上人数面色便冷了起来。不等圣原台接近他便亲身飞了过来：“怎么回事？就逃出你们几个人？”
“泽师弟你可算是来啦。”北峰一瘸一拐地上前，想抢占先机：“你听我说，真是让人痛心，是这么回事......”
“峰师兄辛苦，羽林你来说。”北泽礼数周到地向他行礼，却是并不听他的话。
被他点名那弟子含泪上前，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北峰觑着北泽的脸色：这些年北泽心思愈发深沉，威仪也愈发重了。自己这当师兄的，竟被他威仪压的抬不起头来......
羽林说完了，北泽还是面无表情，甚至动也不动。
然而北峰却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师弟，都怪师兄应对不当，是师兄大意了，师兄，师兄愿回山中向列祖列宗灵位请罪......”北峰打着颤儿说。
“不必了。”北泽终于出声了。
“啊？”北峰惊讶抬头。
北泽一脚踹上了北峰的胸膛。
立刻北峰如断线风筝般飞起、咔嚓一声在不系舟船舷上撞出个大洞、然后落入船下无尽虚空......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晋江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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