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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兰因(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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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种驱妖祛邪的符纸,对温似来而言大概没什么用,但他又怎么肯放过与魏轻时相处的每一刻,便兴致很高地道:“去客栈?”
“近点儿吧,”魏轻时出了巷子,目光两边一扫,就看到了一家酒肆,“等下还得回来。”
温似来不知道他等会儿还回来做什么,但见那人已悠悠闲闲地迈开步子,便也跟了上去。
这家酒肆门面不大,生意却很好,魏轻时掀开帘子,看见里面熙熙攘攘得坐满了人,回身要走,里头的小二立刻跟过来道:“客官留步!后院里还有位置呢!”
他边说边一弯腰,手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魏轻时便由他领路穿过大堂,只见大堂里桌桌都在闲谈瞎侃,聊得那叫一个兴致盎然,声音很大,又都混在了一处,更显嘈杂。靠墙有桌客人在豁拳,两个汉子一面挥舞手臂,一面口中“三”“七”“六”“八”地叫,喊得脸红脖子粗。
温似来微微皱着眉,似乎对这种嘈杂的氛围有些不适应。
店小二在院门前站定,一手掀起帘子:“客官里边请!”
只见这院落四角种满了绿竹,中间摆了四五张木桌,只坐了两个人,较之大堂,安静许多。
寒风顺过院墙往里灌,微微吹起他们发髻上相同的蓝色飘带。
不光飘带一样,他们的服饰也相同,蓝色衣袍,白色的衣襟,上边还绣着一柄小小的剑。
是两名新入门的天灵派弟子。
魏轻时不动声色地捡了张桌子坐下。
店小二拿出食单:“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方才谈话太过投入,以至于等小二出了声,那两名弟子才察觉到院里来了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口,转头看过去。
只见是两位公子,从穿着上看,颇有钱的样子,红衣的那个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举着食单看,而黑衣的那人,正拉开藤椅落座。
两名弟子只当是外来的世家公子,不再细看,转过头继续聊方才的话题。
圆脸的那个替另一个倒上酒:“长宁哥,喝完这杯,我们就该巡城去了。”继而叹口气:“要我看,没什么好巡的,每日这样看来看去,也没见出什么乱子啊。”
长宁道:“你忘了昨日灯会上那妖物了?”
“妖物混入城中不是常有的事情吗?我觉得掌门未免有些风声鹤唳了,说不定只是城门口的师兄们没留神,不小心放进来一只呢。若万事都联想到五行妖鬼身上,只怕天灵派从上到下,都得人心惶惶,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了。”
长宁道:“那还是提防着一些为好,咱们派里本就人手不足,绫州城又太大了些。还有,近日南阳那边就要来人了,你知道吗?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小看了我们。”
圆脸弟子道:“也有道理,那位什么时候过来?”
长宁道:“约莫还有两三日吧,我也是听大师兄说的,所以最近万万不可懈怠,莫让南阳来的人看笑话。”
……
魏轻时一面随意听着,一面要了一壶小二极力推荐的酒,将食单递回给温似来:“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温似来接过食单,转手递给小二:“温的。”
“好嘞!一壶酒,一……”小二利索地接过食单一转身,又纳闷地转了回来,“是说酒要温的吗?”
“对。”
魏轻时笑道:“我还以为你点菜呢——没别的想吃的?”
温似来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画符。”
看不出来,还挺好学的。
魏轻时便摊开一张黄符纸,直接以指尖蘸了一点朱砂:“基本的符形你学过没有?”
温似来摇了摇头:“没有。”
魏轻时便道:“那你看好了,我们先学这一种。”说着指尖落在那黄符纸上,画了个半圆。
温似来像是不肯错过任何一个步骤似的,朝他那边挪了挪藤椅,这桌子原本就不宽,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
魏轻时向来不束发,随着他的动作,便有几缕发丝垂落下来,几乎能扫过温似来的脸。
温似来心里乐得开了花,然而在魏轻时一张符画毕,偏头看他的时候,便立刻作出了一副“好难,学不会”的表情。
魏轻时笑了笑:“无妨,再来一次。”
他又蘸了一点朱砂,这回,把动作放得不能再慢了,一张符画了快有小半柱香那么久。
温似来虽眷恋与前辈挨得近的时刻,但也不愿意被前辈当成个傻子,魏轻时最后一笔刚画完,他便道:“我会了。”
这时候小二上了酒,魏轻时便一面斟酒,一面用目光示意温似来试一试。
温似来摊开黄符纸,边画边道:“不过,这种图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是‘离亭七符’的一种。”魏轻时说。
“离亭七符?那不是玄门禁术吗?”温似来流露出一点惊讶。
魏轻时道:“此‘禁术’非彼‘禁术’,这离亭七符,乃是几百年前一位自称“离亭”的道人所创,玄门将它列为禁术,可不是真的不让用,而是‘禁外传’。”
普通的驱邪符纸,顶多能烧死个把小妖小鬼,而那位名为“离亭”的道人所创的七种符文,即便画符者修为一般,甚至是毫无灵力的普通百姓,只要借助一点灵气,便能画出具有极大杀伤力的符。
这样的东西,若是被歪了心眼的人学了去,后果不堪设想,因而它的图案只在江湖公认的“正派”玄门之间流传。
温似来了然,画完一张,便给魏轻时过目。
魏轻时接过一看,发现这位后辈在画符上很有那么几分天资,灵力均匀地分布在一笔一画上,符纸上便闪着淡淡的金光,还有点儿好看。
他从那一打黄符纸里又拿出几张,画上同样的图案,连着温似来方才给他的一起递了回去:“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温似来明白了,是给自己防身用的。他将符纸放好,决定一直留着作纪念。
这也算是……礼物吧?
这么想着,他有点美滋滋的。
而后,温似来便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魏轻时继续在黄符纸上画着什么,这一回,那图案他认识。
这种符文名为“封灵符”,顾名思义,是一种能够暂封灵力的符文。
有些修士,自身修为不够,气海不稳定,为了行走江湖时有个保障,便会画一些这种符咒带在身上,在灵力充沛时将灵力封进符中,若是气海忽然阻塞了,便破符取出灵力来用。
可是以前辈的修为……怎么会用得着这个?
他这边疑虑陡生,魏轻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笑道:“别闲着啊,来帮我画几张。”
温似来觉得,若那人真有什么事,即便自己问出口,那人也会随意地用一个理由打发他,便决定慢慢留心。
他接过黄符纸,似是无心地问:“画这种?”
“嗯,还有最普通的火符、驱妖符,都可以。”魏轻时说,“形状我教你。”
这时候,那两名天灵派弟子喝完了酒,起身朝院门走去,长宁的目光再度扫过坐着的那两位公子,脚步忽然一顿。
这位黑衣公子,似乎有点像昨晚将他撞到了墙上的那位啊?
只不过昨晚隔着重重灯火,视线不清,两人距离又远,长宁也不敢确定,正想上前问一问,便看见那位黑衣公子托着腮,似是自言自语道:“这符有点难画啊。”
长宁低头一看,从那黄符纸上现有的图案来看,他推测出只不过是张火符——若这黑衣公子真是位仙道高人,怎么可能会因一张火符犯难?
大概是他想得太多了,长宁摇了摇头,撩开帘子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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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纸店老板正在收拾摊子上的符纸,打算今日早一点关门。
傍晚那会儿,那两位公子走得太快,他来不及将人喊住,便只得惴惴不安地坐在店里,时不时往外面地上看一眼。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很瘦,颧骨很高,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他要是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同伴会信吗?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口来了两个人,背着光,脸有点模糊。
有一个人问道:“老板,请问是谁伤的他?”
还挺有礼貌的,老板稍微安心了一点,至少对方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凶神恶煞,蛮不讲理。他便站起身,如实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两人倒也真的如那红衣公子所说,并不为难他,只在抬起地上那人的时候,愤愤地骂了一句。
而后他们就走远了。
这时候,寒风吹过,树影晃动起来,冬日的夜晚来得很快,仿佛前一刻还是洒着暖阳的黄昏,下一刻天色就要黑尽了。
老板将符纸收进店内,回想起那件事,心中觉得还是有些琢磨不透,不知道需不需要跟天灵派那边说一声。
当他再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两位去而复返的公子。
魏轻时站在夜色里朝他笑道:“老板,又见面了。”
老板下意识地觉得此人一出现,必定没有好事,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警惕:“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儿吗?小店马上要收摊了。”
魏轻时拿出一沓符纸放在摊子上:“您这店里卖符,那……收不收符?”
他将人直接从房顶上掀下来,摔得人口吐鲜血、抽搐不止的那一幕还停留在眼前,老板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此时一听,愣了:“什么符纸?”
魏轻时道:“喏,就这些。”
“你从我这儿买走……不对,拿走的符纸,现在要卖还给我??”老板仔细看了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是这个意思吧?”
魏轻时点了点头,一手按在那叠符纸上:“老板,这些火符、驱邪符,都是出自仙道高人之手,你买了它可不吃亏。”
老板狐疑地盯着那一沓符,觉得以他开店多年的经验来看,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这位公子的想法怪怪的。
哪有问符纸店老板买一沓空白符,回头又画上图案再拿来卖的?
卖给别人也就算了,还卖给原主?
魏轻时仿佛看出了他所想,道:“您这是绫州城独一家的符纸店,我当然只能卖给您了。”
老板一想,也有道理,这符纸毕竟不是小孩子玩玩闹闹的东西,早在多年前,就归天灵派统管了,眼下绫州城只有他这一家能进行买卖,还会有天灵派的直系弟子定期过来察看。
“是哪位仙道高人?”老板问。
魏轻时说:“唔,这个不重要,符好就行。”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符不是假的?”老板又问。
“您可以随便试。”魏轻时说。
他这样一说,其实老板已经信了大半,不过,还是要试一试。老板随手拿起一张火符,破符之后,果真燃起了一簇火焰。
“行吧,收了。”那火焰质地纯净,是张好符,老板犯不着和钱过不去,他拿起符纸数了数,“二十张火符,二十三张驱邪符,没错吧?”
魏轻时点了点头:“多谢老板了。”
他身后,温似来的眸光忽然沉了沉。
方才,听闻魏轻时是要将这些符纸拿去卖的时候,温似来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就说以前辈的修为,是万万用不着那“封灵符”的。
他还特地趁魏轻时没有注意,数过剩余符纸的数量,共五十三张。
而现在,老板却说,只有四十三张。
也就是说,那人藏起了十张符纸——还全是封印灵力的那种符。
再联想到,虽然平日里魏轻时就是这副闲散懒淡的模样,但今日较之以往,似乎说是倦态更为合适,他今早问过魏轻时,而那人只说是昨夜没有睡好。
可那人是魏轻时,是年少成名、在江湖上翻手云雨的“玄门第一人”——他真的会因为一夜没睡安稳,就显露出疲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