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兰因（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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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张府上下足足忙过了子时才歇下。
婚房内的床榻椅桌，均是几个月前便在绫州城最有名的木工坊订下的，可今日才刚送到，家佣们布置完毕，一个个打着呵欠关门离去，只剩一名丫鬟替新人守房。
那丫鬟约莫十三四岁，大概是第一次见着婚房，目光好奇地在屋内流连了一圈，只见墙上贴着大红的双喜，两门衣箱立在一旁，上头的金扣还泛着暖光，透过垂落的红纱薄帐，可以隐约窥见床榻上锦被面绣了一对鸳鸯。
而后，那鸳鸯动了一下。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忙揉了揉眼睛，靠近了一点。
只见那锦缎上绣的乃是鸳鸯合欢图，绣工精巧无比，尤其是左边那一只鸳，一双漆黑而泛着丝绸亮光的眼睛仿佛有灵，下一秒就能滴溜溜得转动起来。
丫鬟伸出手撩开纱帐，目光与它的眼睛相触，忽然间，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身形一晃，却没有倒下，而是一转身，直直朝门外走去。
门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又在她身后合上。
丫鬟迈出左脚，而后右脚跟了一步，姿势极其怪异僵硬，像一个提线木偶。她穿过长长的回廊，往西边走去。
一步，两步，裙裾轻轻晃动，布鞋在地上摩挲，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她停在西厢房门前。
片刻后，推门进屋。
张府小姐在床榻上闭着眼，似乎已沉入梦中，丫鬟走过去，一挥手臂的同时松开五指，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好像她将什么东西“洒”在了小姐身上似的。
她弯腰凝视了一会儿，确认小姐不会醒来，才转过身。
只见一室月色清辉，暗影斑驳的墙上，挂着一幅长约一丈，画轴及地的美人图。
图上有芭蕉海棠，窈窕美人举扇遮唇，回眸一笑——是街市上最常见不过的那种。
丫鬟张开五指，缓缓地摁在了那美人的脸上。
而后，那指缝间竟然冒出了数股白烟，伴随着“哧哧”之声，整张画仿佛被狂风吹过，猛然簌簌地抖动，那画上的美人看起来也像在痛苦地扭动身体、拼命挣扎似的，手脚舞动，几乎破画而出。
两息之后，画上的动静渐渐平息下去，丫鬟收回手，又拖沓着步伐出门。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的床榻上，许久没有一丝动静的锦被里，张府小姐张萱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眼里闪动着无比怨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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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离开那符纸店，魏轻时本打算回卿卿客栈续住一晚，可谁知最近来绫州城的人太多，他前脚刚退了房，便有城外来客住了进去，无奈之下，只得到温似来下榻的客栈去。
两人进客栈一问小二，才知道这家客栈客房紧俏得很，早在花灯会前两天便被订完了，温似来姗姗来迟却能住下，完全是因为张可喜用了数倍的价钱，与人换了两间。
也对，毕竟是绫州城内最好最奢华的客栈，自然比普通客栈要受欢迎许多。
可想而知，住一晚的价格也绝不是个小数目。
这也正好，反正魏轻时也住不起——他如今已经穷到“两袖清风”了，不然也不至于亲自画符卖钱。
他便只当自己是送后辈回来，正要话别，门口进来一个人，正是温似来的随从张可喜。
两人一打照面，张可喜立即将双手背在身后，似乎打算将背挺得笔直一些，一面朝魏轻时鞠躬问好，一面迈步进客栈，不慎让门槛一绊，就地摔了个狗啃泥。
魏轻时道：“就别行这么大礼了吧？我受不起。”
“让前辈笑话了，”张可喜一手捂着鼻子站了起来，另一只手一直握着拳，伸到了身后，也不知是不是拿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前辈这是要去哪儿？”
“出去逛一逛，欣赏一下绫州城的夜色。”魏轻时说。
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夜色可赏的？张可喜正纳闷，看见自家主人的脸色，当即心下雪亮。
“魏前辈若是不嫌弃，睡我……”话未说完，他却遭到了温似来冷冷的一瞥，立刻吓得噤了声。
嗯？主人难道不是想魏前辈留宿么？难道不是想让他把房间让给魏前辈么？
然后他就看到温似来说：“前辈，我想这时候，其他客栈也没有房了。冬日里雾冷湿重的，即便是前辈，怕是在外面也睡不安稳。”
顿了顿：“要么，睡我房里吧。”
魏轻时没什么顾虑：“也行。”
片刻后，望着两人上楼的背影，张可喜半天合不拢下巴——主人这就要下手了吗？才短短一天，这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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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张可喜这个人的思想，非常龌龊，至少在现阶段而言，应该去面壁思过一下。
饶是这间天字号房床榻宽敞，两个大男人也不会真的挤在一处大被同眠，温似来心里怎么想的暂且不管，此时，他抱了一床锦被，放在那美人榻上，按照自己的想法大致铺好，然后抄着手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你……真打算睡这里？”
那红木美人榻又窄又小，大概只能勉强装得下一个成年男子，虽然魏轻时身形偏瘦，估计躺上去连翻身也翻不痛快。
魏轻时倒很满意的样子：“看起来挺舒服的嘛，那就打扰你一晚了。”
若不是他这两天的确有些体虚，实在禁不起折腾，他也不至于来蹭后辈的住处，大半夜地往年轻人的房里跑，无论如何都显得有点“为老不尊”。
说话的时候，他顺手按了按榻上的软垫，而后发现那层软垫之下，好像有个什么硬硬的东西，还挺硌手。
他往下一摸索，拿出来一看，是本黄皮话本，缝线很老旧，可能是“久经江湖”的缘故。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话本上的字，手中的东西便被人劈手夺去，温似来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快的速度，抢了话本之后整个人瞬间后退好几步，像小秘密被发现了似的紧紧捂着那它，脸色微微发红，却说不出一个字。
见此还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魏轻时“很有经验”地朝他一笑：“小摊上买的？”
这种粗制滥造的话本，不消看便知道里头画的准是春/宫/图一类，画面肯定露/骨而香/艳，温似来二十多岁一个大好青年，闲暇之余躺在榻上看一看，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温似来将话本藏到身后：“前辈也看过？”
“当然，”魏轻时坐在美人榻上，向后一躺，目光从下方看过来，朝他松松一笑，“前辈也有初出江湖的时候嘛。”
看是看过几本，不过他并不怎么感兴趣，大概那时候年轻气盛，比起这些缱绻香/艳的故事，更追逐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吧。
这时候，那点好奇心思倒是冒出头来了，他朝温似来一伸手：“拿过来，给我看看。”
温似来一愣。
魏前辈丝毫没觉得问年轻后辈要小黄书看有何不妥，伸出的手往回招了招，笑道：“给你鉴别鉴别。”
这种事有什么好鉴别的！
温似来将话本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借着不用面对前辈的姿势，道：“前辈，我已经看完了。”
“唔，”魏轻时看书的“雅兴”来得快消得也快，并不强求，转而道，“不过，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温似来不想否认：“嗯。”
虽然猜出了个大概，不过魏轻时还是有些意外，他与温似来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也有数月，从没听那人提起过心上人之事，甚至可以说，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知道么？”
温似来道：“应该不知道。”
魏轻时并不爱窥探别人的秘密，话问至此，便点了个头，很“长辈”地说：“此路既难且远，可要努力为之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有感叹之意，温似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便试探问道：“前辈这样说，是曾经有过什么心上人吗？”
或者……现在也有吗？
魏轻时道：“这个倒没有，不过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嘛，有些事，不须经历，就可以看得很透了。”
温似来听完，似是心情很好地展颜一笑，评价却不太客气：“纸上谈兵。”
魏轻时：“……”
他竟然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调戏的意味，是错觉么？
躺下之后，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彼此之间似乎有默契一般，不谈如今变幻莫测的江湖局势，也不再讲温似来的那位心上人，间断响起的低语在偌大的房间内相触，在夜色里荡漾开，在谁的心尖上流淌不断。
或许是因为话音很轻，温似来的声音便带上了几分低沉，分外助眠，魏轻时很快打了个呵欠，渐入黑甜。
温似来侧卧着，目光飘向那人的方向，确定他睡熟了，才偷偷起身，借着月色，他最后看了手中的黄皮话本一眼，仿佛依依惜别。
而后，他指尖凭空蹿出一段火焰，将那话本烧得片纸不剩。
带着它太危险了。温似来看着它燃尽，心里默默地想。
虽然还来不及看完，不过根据前几页的内容，他已经可以推断出后面一定全是图文并茂的“春/宫/图”，而且，主角是两个男人。
若是方才魏轻时的动作稍快一点，或是温似来再慢上一拍，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位年轻后辈买此类话本，不是“初出江湖”，而完全是……入了歧途。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兰因（十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