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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Tier-ilquenva(每个人的道路) ...

  •   十、Tier-ilquenva(每个人的道路)

      五月的阳光洒在树稍上,高大的栗树和橡树的浓荫在风里不断起伏着,阳光穿过疏密不一的枝叶,变成无数个晶莹透明的光点,细碎地摇曳着、散落在遍地的野玫瑰、雏菊和菖蒲中间,就像是一张流光溢彩的挂毯。但即使它是天鹅绒和真正的金银丝织成的,并且挂在最堂皇的宫殿里,也不会有树阴和花丛间传来的清香,以及那样令人心旷神怡的,春天的气息。
      风和树叶的沙沙声,枝头上鸟儿的啁啾声,蜜蜂在花瓣中飞舞的嗡嗡声,与四下明亮而清冽的水声一同鸣响着。到处都能看到山林间瀑布和溪流闪烁的反光,最近的一道正从山腰倾泻下来,在阳光下溅起一片朦胧的白雾似的水珠,把两个年轻的身影倒映在了它不断跳动着浪花涟漪的水面上。
      那两个影子,当他们急速跳跃和转身的时候,黑发高高地飞扬了起来,露出了两张一模一样,还能认得出那一对双胞胎模样的脸庞。

      距离那个大雨中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十二年。那年费诺的次子在山谷中一直度过了剩下的几个月,当他回返贝尔兰之后,东方大道上就开始百年未有的忙碌了起来。约有三分之一纳国斯隆德属下的家族——显然,在他的默许下——越过这条长路,再一次回到了他们的王身边。现在树影间高低错落的尖塔、屋顶和露台已经完全不是暴露在那雨夜和荒地中的样子。即使纳国斯隆德的代领主再踏进这里,他也一定认不出这就是在他面前缓缓推开,带着雨水潮湿的凉气,而被篝火照亮的那扇大门了。
      剑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猛地一声激响,两个年轻人一起向后跃开。金属反光在他们中间一掠而过,照亮了滚落的汗珠,和青春散发出来的,比剑锋还要耀眼的锐气。水雾间折射的彩虹落在他们脸上,那的确是不愧于伊露维塔儿女中最美一位的后代之名的。
      他们身上那部分人类的血统在五年、或六年前突然成长了起来,并且很快,就在身体和外貌方面赶上了两倍年龄艾尔达的程度。但乌黑的头发、双眉,笑起来嘴角出现的浅涡,却还保留着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样子。这时其中一个又因为占不到上风而挑起眉毛,现出了熟悉的发急神色来。他猛地把剑在手中一颤,抖起一个叫人眼花缭乱的剑花,脚步急错,突然欺近他的双生兄弟,不客气地刺了过去。
      另一个因为这花哨的复杂攻击而乱了一下,凭着直觉,就要去挡他第一眼所见的剑尖方向。然而手臂刚刚一动,剑尖未移,目光还不及转过的一瞬之间,流水声中突然有第三个声音断喝道:“右肩!”
      这声音和剑锋同时并发,少年不及思考,瞬间手臂急掠,向右上方一抬——“当!”地又一声激响,双剑相撞,火星四射,这一击果然准确无误地被挡了下来。
      两个少年同时收住了剑,一面喘着气互相瞪着,一面又忍不住笑地甩着自己震得发酸的那只手。然后同一时间,他们把笑眯眯的、汗水直流的脸向身边刚跃下马背的青年凑了上去。
      “谢谢你,Erenion!”第二个少年甜甜地说,“你们这么快就从凯萨督姆回来了吗?殿下他呢?”
      “废话,爱隆!如果殿下现在没有好好地在这儿,还有,艾德拉希尔陪在他身边的话,你觉得Erenion会有这么好的心情来管我们两个吗!”
      吉尔加拉德向那少年瞪了一眼,后者则摆出一脸小报复得逞了的得意劲儿,对着他嘻嘻地笑,露出好一口白牙。说实在的,他也并没有说错,当年芬罗德费拉刚受伤之后,他年轻的侄儿发誓决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一步那副气势,现在想起来,还是相当目眩而心惊的。
      ——即使是实话,吉尔加拉德这一刻仍然觉得,没有在这个小子每到雷雨天跑来抱着自己睡的时候拎起他的领子扔出去,真是悔不当初。

      “那种花招,爱洛斯,我说过很多次,”他最后拿出了身为兄长的严肃神气说,“在战场上是不顶用的。没有敌人——真正的敌人会给你留出摆弄和炫耀它的时间,明白吗?”
      爱洛斯低下了头。他用手指使劲敲着自己没有开刃的长剑,不大甘愿地咕哝了一声:“可是……我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如果能有那么一次!真正的战斗,真正的剑,那一定……一定他***的够劲儿!”
      由于这一次精灵迁移的影响,不少散落在荒野间的人类部族渐渐聚居到山谷周围,成了爱洛斯平日最喜欢——用他自己的话说——“探索”的地方。每次除了人类汉子似的满头大汗一身污泥,他必定会学几个通用语中的词汇回来。但今天这个词儿,无论发音还是猜不出来的意思,还是奇怪中的太奇怪了。
      基于双胞胎彼此了解的那一点什么,爱隆很聪明地闭住嘴唇,没有问出口来。但吉尔加拉德已经顺口念了一声,皱起了眉头。“他**——的,什么?”
      爱洛斯哈地一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冒,弯下了腰。好半天才用力咬着嘴唇,凑到了吉尔加拉德耳边。“它吗,”他小声说,“它的意思是……”
      诺多年轻王子的脸突然涨成了通红。“……爱洛斯!”他大喊了一声。但是那小混蛋狂笑着跑开了,不过因为他笑得浑身发软,并没能跑出几步。吉尔加拉德抓住了他的肩膀向下压去,打算按在一边的石头上,好好揍他一顿屁股——
      这件事他在三四年前还做得到,现在却不行了,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年双臂猛地向上一抬,架开了他的手,跟着像匹野马驹子似的冲了上来。“砰咚!”“哗啦啦!”一连串响彻半空,两个身影毫无形象地,都在水边湿漉漉的石块上滚成了一团。
      “爱洛斯……Erenion殿下!你们这样下去会湿透的。”
      剩下那个严肃地、一本正经地说。但在他眼底明明白白闪动的一点狡狯的光芒,实在让这劝说没什么诚意就是了。
      两个精灵停下扭打,对视了一眼,又向那个正在居高临下看着热闹的小混蛋看了一眼,然后一起伸出一只手,同时抓住了他的脚踝——
      “哇啊啊啊!”
      “砰!”

      十几个骑兵在这时候转过树林,快步走了过来,为首一个在发稍还滴着水珠的年轻王子旁边俯下身,急促地低声说了些什么。吉尔加拉德眼中立即升起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代替了片刻前的微笑。他站起身,用这种神色一言不发地沉思了一会。
      “你们……想要一次真正的战斗吗?”他终于很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双胞胎都跳起了身来,他们的眼睛亮了,就像清晨天空中尚未退去,或是提前升起,照亮了黄昏地平线的星辰。“……是的!!”
      吉尔加拉德向那些骑兵作了一个手势,看着他们整齐地躬身退后,拉住坐骑的缰绳,而他再次向脸庞涨得绯红、双眼晶亮的少年转过身来。
      “一刻钟内穿好铠甲,到这儿集合!”
      “——是!殿下!”
      两声回答同一时间冲出了喉咙,少年们发出“哟呵!”一下孩子般响亮的欢呼,用力拉住对方的手臂,向着指给他们的方向拔腿狂奔了过去。

      不到一小时后,喧水河(Loudwater River)上的风就卷起了浓烈的血腥气。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射着这片数里格内唯一能涉水而过的浅滩,十几头半兽人和座狼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上面,它们颈子上的血还在滴答着流下来,把砂砾与卵石间的缝隙都弄污了。
      河面上卷起了水鸟翅膀一样洁白的波浪,名副其实地喧哗着,一连串阴沉的呼噜就夹在那声音里,带着凶狠、怨毒、冷酷和嗜血的牙齿磨擦声,缓缓地从喉咙底部发了出来。
      那是最后的一头巨狼。
      它皮肉上被砍中了几处,但没受到什么重伤,伤口疼痛和尸体的气息正在一起刺激着它,它齿缝中混着血的唾液滴到了地上,把头缩在两条前腿之间,发红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了对面马上的骑士。
      黑发的少年同样盯着它。
      他手中拉到极限的弓弦发出低低的吱呀声,箭没有指向狼头,而是微微抬起,以一个倾斜的锐角对着天空。他的双手,整个身躯,以及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一样,动也没有动。
      吉尔加拉德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准备赶过去的骑兵们的动作。他另一只手放在剑柄上,同样一动不动地,笔直地望着那边的少年。
      巨狼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嚎。腥臭的飓风在空中划起一个巨大弧线,一跃而起,对着它的猎物当头落下来。而就在这副身躯跃到最高一点的同时,少年倏然松开了手指。“噗嗤——”风声血肉声一起迸射,就在他计算的角度上,高处下扑的巨大冲力和弓弦爆发力同时并发,那支箭从大张的口腔上颚射入,一直穿透了头骨,嗤地最后一声,血淋淋地自头顶上方透了出来!
      腾一声巨响,少年跟着纵马侧身,他的黑发在风中高高扬起,那头畜生已经跌落在马蹄旁边,再也不动了。
      赞许和快慰的笑声轰地一下,从几秒钟前还是悄然无声的人群中爆发了出来,吉尔加拉德伸出手,按住了那突然满脸通红的少年的肩膀。“不错!”他说。

      但是一阵低微的、断断续续的呻吟突兀地向这些愉快的声音里插了进来。它是从很近的地方直接发出来的,虽然微弱,还是听得相当清楚。爱洛斯的笑容在那一瞬间消失了,他跳下马,连脱手掉在地下的弓箭也没有看一眼,拔腿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浅滩接近山谷的一侧散布着许多碎石堆和大块的岩石,这是一种山脉脚下常见的地貌,行路的人经常把它们当作路标——就在这样一块岩石后面传来了垂死者的呻吟。那张惨白的、年轻的脸和半个身子都浸在血泊之中,血还在不断从他胸口上涌出来,一支半兽人的箭插在那里,箭杆大半截没在了体内,末端的黑色羽毛正在风里瑟瑟地不停抖动着。
      爱洛斯发出一声短促的、哽住了的呼叫,向那年轻人扑了上去。他认出了上一次离开人类村落的时候,已经彼此都用名字和“你”来称呼了的朋友。
      这些声音唤醒了年轻的伤者,他似乎听到了他精灵朋友的呼叫,但只是颤动了一下,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的眼睑被昏迷重重地压了下去,嘴唇还在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了。
      年纪最长的一个骑兵默然俯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作为老练的战士,他马上看出那几乎是不可挽救的。箭刺得太深,已经逼近心脏,并且卡在了肋骨中间。想要把它拔出来,必然马上会引起大量失血。而留在那里,也不过是让死亡放慢脚步,更痛苦地到来罢了。
      一个朋友最后能做的事情,还有什么呢?
      爱洛斯在他沉默的、低垂下去的眼光中看到了答案。他的脸变白了,“不……不!”他喃喃地说,片刻前那样稳定地拉开弓弦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几乎和他怀中的伤者一样冰凉了。
      但是另一只手突然落在他的手上,以一种温暖而近乎强硬的力道狠狠攥住了他。“爱洛斯!……抱住他的头!”
      爱洛斯猛地抬起头,他看到他的双胞兄弟跪在对面,握着匕首的另一只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着,但却毫不停顿地又说了一次:“抱住他的头……不要让他移动!”
      然后爱隆深吸了一口气,在伤者被抱紧的一瞬间突然屏住呼吸,将匕首从中箭的伤口中划了下去——
      这一下割得相当深,也相当准确,血肉立即从刃缝两边翻卷开来,同时他抓住箭杆,猛地向外一提。嗤地一声,三棱的箭头刹那间整个迸出了体外。而爱隆倏然扔下匕首和箭,将两只手同时盖在了那个仿佛恶狼张开的大口一般,血淋淋的狰狞口子上。
      他的双手散发出极淡的白色光点,同时映在了大汗淋漓、脸上溅满血迹的三个人身上。而在那下面,就要像喷泉一样溅向空中的血流竟然停住了,仿佛某种固体一样在他手掌下颤动着,跳跃着,似乎还想迸溅出来,但过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几乎有一个纪元那么长——它终于渐渐地,一点一点安静了下去。爱隆长长吐出一口气,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伤者随即又呻吟了一声,这一次,即使不通医术的人也听得出,生命是在他体内重新流动起来了。
      爱洛斯的身体跟着歪倒下去,瘫坐在了那里。他把一只染满鲜血的手向他兄弟伸去,握住了那只同样被血浸得溜滑的手。他们那样看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起沙哑地、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低下了头,紧握着的双手都在发抖,几乎没有听见身边那年长骑兵正在对他们的王子低声地、微笑着说:
      “我记得陛下说过,他说,有一天爱隆会成为举世无双的医生的。看来那一天……不太远了。”

      把伤者扶到马上用去了他们一些时间。这段时间里,吉尔加拉德一直沉默地望着浅滩的另一边。大片杂乱潮湿的爪印跨过河面,从那里延伸过来——那个年轻人无疑就是它们渡河后见到的第一个目标。而对岸只在水边砂地上还留着清晰的痕迹,更远的地方,几十码外的地面转变成石质之后,就几乎辨认不出了。但直到爪印消失的边缘,这些痕迹的方向始终没有变化,如果忽略宽度的话,那几乎是一条黑黝黝的、笔直伸向了东方的直线。
      那么,这些突然出现的畜生并非来自这附近的野地;甚至也不是迷雾山脉的洞穴、或者雾霭中阴森森的山壁。因为在那里,决没有任何一头黑暗的生物会愿意踏上这片毫无遮挡的、暴露在它们最讨厌的阳光之下的河滩。
      而战斗一结束后,他就向那个方向派出的侦察骑兵仍然没有回来。风拂在他脸上,吹起了他耳鬓边的黑发,连一声叫喊,或是一点马蹄的敲打声也听不到。
      有一层说不出的寒气从吉尔加拉德的指尖悄悄爬了上来。他想起了从凯萨督姆的矮人部族,从南方森林的西尔凡精灵,从不断迁移过来的、四处游荡的人类中传向山谷的消息。以及他的伯父只对他说起过的,在火光和暗夜下的预感画面。
      所有这些都指着同一个方向:东方。
      迷雾山脉的另一边,安都因大河(Anduin)的东岸,那里有什么东西。或许他们到达这块土地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那里。它在膨胀着,壮大着,飞速而急剧地制造出了什么,或者更可怕地,控制了什么。
      如果这些死去的怪物确实从那里而来的话,那么它们的目的,它们突如其来的数目,或许都是——

      “呜——!”
      号声冲天而起,刹那间卷过了头顶的天空。预示着紧急进攻的诺多号角呜呜呜震得耳膜生疼。间歇的瞬息中,精灵们已经听到了随风而来,大批铁甲和脚爪撞击着地面,闷雷一般的震响。
      “……吹号,要求增援!退向西北方林地!”
      “是!!”
      然而就在跃上马背的骑兵们同声的回答里,吉尔加拉德的战马前蹄人立,一声长嘶,连着他整个人一起挡在了两个少年面前。“爱隆,爱洛斯……回山谷去!”
      少年们的脸色变了,他们猛地抢上前来,几乎像要打架一样扯住了他的马缰。冲口而出的喊叫把年轻的脸庞直到颈子都涨红了:“……不!”
      “……为什么!”
      两声喊叫又是同一时间冲破了喉咙,第二个少年,也就是爱洛斯瞪着他的兄长和统帅,亮得惊人的光几乎要在他眼睛里烧了起来。他的双生兄弟则尽量低声地说着话,虽然那声音明显地哆嗦着:“殿下……您要我们送伤员离开,然后……和援兵回来,是这样吗?”
      “不……”吉尔加拉德说,他凝视着他们,缓缓地,没有任何犹疑地摇了头。“这次不行,爱隆。”
      “这些只是侦查的前锋,它们的主力在那儿……”他停顿了一下,听着风中那不断逼近、愈来愈急的号声,“至少两个大队的(500-600人)……重装步兵。这一次不是你们应该打的仗……现在,回去!”
      “……为什么!”爱洛斯终于喊出了声,他抓着缰绳的手指,直到整条手臂都在激动中发起抖来,“危险吗?对我们都一样!我、我们不需要……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殿下!”
      但是吉尔加拉德向他俯下身,他把手放在了他发着颤的,披满了黑发的肩头上。“我知道,爱洛斯。你能够保护别人,而且……已经保护了。将来会有更多的人等着你,需要你去保护他们。所以现在……现在回去吧,孩子。”
      爱洛斯哆嗦了一下。如果平时听到“孩子”这个称呼,他一定早就大喊大叫地抗议了起来。然而这一次,吉尔加拉德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他终于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低下头去,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一直到把他受伤的朋友带回山谷,听着紧急动员的号声响彻天空,奔走的脚步、喊叫和剑刃的撞击声消失在远方山林中之后,爱洛斯仍然没有说话。爱隆向他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还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战场应该离得并不远,但没有一点战斗的声音在这柔和的、宁静的风中传过来。树荫中一对不知名的鸟儿唧唧咕咕地交谈着,然后拍打着翅膀飞开了。
      爱洛斯终于转过头来,他脸上的红晕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庄严的苍白色,他的眼睛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要更加明亮。“爱隆……”他说,“你……已经决定了吗?”
      爱隆脸上浮起了同样的苍白色,他知道他的双生兄弟所说的是什么。
      那是在他们二十岁生日所做的梦。
      梦中有人站立在从所未见的,最高大巍峨的雪山山巅上,光芒笼罩了他的全身,他对他们说着话,那声音仿佛是回荡在整个世界顶端的风所直接发出来的:
      “埃努所创之亲族血脉,今于汝等之身融合,然命运仍将各行其路。于最终归属的亲族命运之下,汝等有选择之自由。选择而后,必以此命运接受判决,直至阿尔达之终。”

      当他们讲出这个梦境的时候,所有艾尔达都向破晓的天空低下了头去,为着那必然是,也只能是来自曼威苏利谬的宣判。
      但他们从未再谈起那个梦,或者,确切地说,从未用语言谈起过。
      当它第一次能够说出口的时候,他们都知道,那就是最后的决定。
      “……你决定了吗?”爱洛斯说。
      爱隆没有回答。他凝视着双生兄弟,那些熟悉至极的眼光和神色正在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句问话。
      “你在这方面的能力一向比我好,”爱洛斯说,“你一定感觉得更清楚。今天的战斗,将来会发生在所有地方,在这里,还有……贝尔兰。黑暗最后都会失败的,是吗?”
      “……是的。”
      “所以……那需要所有的人,就像殿下对你讲过的……哦,爱隆,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在听你们上课的时候偶尔会睡着——好吧,”他举起一只手来,“好吧,我承认,经常会睡着——但是那天我听到了,而且记得很清楚。”
      “我记得殿下说过,希望从来不会只存在于一支种族,或者只是一部分人身上。他说,最终的那一个,‘estel’,那是艾尔达所相信的,却是阿达尼所带来的。如果希望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我相信人类的命运!为了阿尔达世界也好,光明也好,我相信它……相信它能为了我们所爱的人,为了他们!殿下、Erenion、Ka……”
      “Kano……大人……”爱隆轻轻地,几乎听不到地说。他握紧他兄弟的手,慢慢抬起了头。“那么,我们决定了,是吗?”
      但是爱洛斯长久地凝视着他,他把手从双生子的手上松开了。“不是我们……
      “……是我。”

      这对双胞胎从来都是一个像水,而另一个像火,现在仍然如此,只不过相似的对象完全倒转了过来,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在水光和火光中翻腾着,直到水和火彼此湮没,变成了一片无法形容,星辰一样遥远朦胧的光。
      “爱隆……”爱洛斯说,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不像要说服谁,只不过是要说出口来一样。“你、你会成为举世无双的医生。而且,一定还会成为举世无双的……书呆子,和老学究!你要走的路在那里,你知道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爱隆摇着头,他想说“不”,他想要反驳,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他学过那样多语言、诗句和辩论的技巧,连芬罗德费拉刚都称赞的成绩,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天空上远远传来了鸟儿的鸣叫,也许还是刚才飞走的那一对。
      他们那样沉默着,在很多年之后,仍然没有一个人能想起那时候究竟有多么久。
      “……但是!希望、光明、胜利……它们到来的那天……”
      “如果到了那一天……”
      爱洛斯抬起手,轻轻地盖住了他双生兄弟的眼睛。
      “那一天,请……替我看到它!”

      ==========================

      风在枝叶浓荫间掠过,呐喊和砍杀声暂时停下来的时候,树梢拂动的沙沙声可以听得异样清楚。汗珠在沾满污血的额头上滚动着,划过脸颊滴落了下来。
      吉尔加拉德凝视着数十步外的黑色方阵。它们覆盖全身的铁甲和长矛尖的反光在阳光下射得很远,随着每一次跨进的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刺进树林投下的阴影,在他紧绷的嘴角线条上不断掠过,他的牙齿狠狠咬着下唇,几乎要陷进自己的血肉里去了。
      十七年前那场爆发的烈焰所吞没的,几乎是多索尼安全部,也就是纳国斯隆德属下所有的重骑兵队伍。因此如同西瑞安通道出现的情况一样,现在他的麾下只有,也只能有弓箭为主的轻骑。在开阔的平地上,当对方被铁甲拖滞了自身速度,还没有能组成队列的时候,他们进行了几次冲击。确实,那造成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混乱。第一阵短兵交接的砍杀就是激烈的,喊叫和金属的刺耳碰撞声随风扑向迷雾山脉,在那巨大的屏障上撞起了无数飞向半空的回声。但是随着每一分钟过去,最后一块盾牌合拢,最后一支长矛向前刺出的时候——
      重装方阵。这块能够活动的生铁踏起闷雷般的巨响,一步步地,向他们碾压了过来。
      “退后……退后!!”
      吉尔加拉德大喊着,血滴溅上了他的脸,被风割得火辣辣地生疼。他几乎整个人都要为这在诺多军中从来不会听见的命令屈辱得燃烧了起来。然而他竭尽全力地喊叫着,借着林木的遮掩阻挡,率军向后退去。如果继续在平地上与重装方阵正面冲突,即使在高速奔驰的马上射出的箭也不可能再撕开一个缺口。而等待着轻骑兵的,只有形同自杀的,最后的结局。
      虽然他宁愿那样战斗下去,和他所有的士兵们一样。
      他们缺少的不是力量、不是勇气、不是任何战斗的谋略,只是长矛和重剑。凯萨督姆的矮人们虽然提供了许多帮助,但他们更擅长的始终是建筑、或者铠甲;而不是如贝尔兰亲族一般的武器。如果能够有一支重骑兵,真正的重骑兵……
      “呜——”
      风声疾卷,一道号角声随风而至,然而它的速度比风更快。那并不是一个声音,而是数十上百支号角正在马背上一齐吹响,呜呜声犹如利箭一刹那直刺耳鼓。噗啦啦一阵颤动,来自山间的气流这才来得及扑上黑色和银蓝星辰的旗帜,将它们吹得高高飞扬了起来。
      半兽人方阵猝然停步,在它们对面,已然拉到极限、只待发出的弓箭也瞬间停顿了一下。就在侧翼高起的山坡上,诺多的号角声仿佛瀑布和巨大的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阳光在那里折射着,一队骑兵和他们白底金边的旗帜同时遮蔽了天空和地面的交界线,他们手中的长矛如同罗瑞安的树林,将一片无比明亮刺眼的反光向所有人的眼底射了下来。
      半兽人嚎叫起来,纷纷举起爪子遮住了眼睛,它们几乎看不清居中的战旗下那匹白马,它站立在光芒中心,或者说,那明亮的光简直就是从它和它的骑士身上直接发出来的。

      当风中的喧嚣和滚滚翻腾的,卷起血腥气的尘土一起平息下去的时候,那个白马骑士跳下马背,向山谷的精灵们走了过来。风吹起了他金色的长发,阳光在他的盔甲上反射着宝石般璀璨的闪光,但一切之中最耀眼的,是当他轻快地行着军礼的时候,在他的眉梢和嘴角上一起飞扬起来的微笑。
      “初次见面,费纳芬家族的小殿下。”他说。
      “——我是贡多林的格洛芬德尔。”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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