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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一、幽暗密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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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幽暗密林
爱隆凝视着铅灰色的天空。
云层翻滚着,没有一丝光或影子从那沉重的铅块一样的灰色中投射下来。艾明莫尔光秃的岩石、丘陵,以及更远处绵延起伏的土坡在那下面向天际线伸去,一直到那里,触目所及的仍然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褐地——把它叫做灰地或许更恰当——北方的森林边缘曾经是这块荒凉到令人发冷的土地上唯一有生气的地方,但现在,即使凭着精灵的目力还能看到它们,那也完全不是代表着春天、绿叶以及这一类美好词汇的,蓊郁而青翠的颜色了。
Taur-nu-Fuin,夜色笼罩的浮阴森林。通用语中则毫无修饰地,把它叫做幽暗密林。
爱隆的掌心渗出了汗水。深黑的、屏障一样的艾明莫尔和乌顿山口隐约可见的高峰挡住了他投向南方的视线。这里看不到一片刚铎的土地,或是上面涌动着的,不断沿安都因河岸卷向北方的半兽人行列。吉尔加拉德的骑兵跨过白山之后便失去了消息。他们在米纳斯提利斯城下、或者伊锡利恩平原上的呐喊声没有一丝在这凛冽的寒风中传过来。除了风,荒野上静寂得出奇,那种可怕的沉寂仿佛是它本身的一部分,仿佛一片黑魆魆蔓延开来的、深不见底的沼泽,横在了年轻的林谷领主,此刻诺多后部军事实上的统帅面前。
“敌军的兵力有多少?”
“不超过三个大队。”
“位置呢?”
“东南偏南。到今天清晨推进十二里格,已经越过了宁道夫的湿地。”
爱隆的脸色倏然变了。
在白山的另一面,魔军总数一定远在两万以上,否则不可能困住诺多最精锐的前锋——在这时将区区千余众以急行军推向前沿,任何一个将领,哪怕它只是被制造出来的一头半人半兽的怪物,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行动。而连续三天,它们的推进方向没有任何改变,地图上的黑色线段组成了一个箭头,它的前端笔直、清楚而准确地,指向了那片被染成黑色的森林南沿。或者更确切地说,三天前辛达西尔凡联军跨出他们的领土,开始南下的方向。
这不是任何准备战斗的方式,它是——
诱饵。
距他发出“小心孤军深入”以及请求联合出击的讯息,已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早春的风呼啸着掠过旷野,从他和骑士们身上吹过,将黑发在这些雕塑般的身影上扬得很高。但它没有带来一点马蹄声,或是天空与地面交接处晃动的旗帜的影子。爱隆手心的汗水被风吹得很凉,他感觉到那种凉意顺着手臂慢慢爬升上来,一直伸向胸口,像是某些有形体的、长而冰冷的手指,把他急速跳动着的心脏无声无息地,紧紧地整个攥住了。
在过去数十年中,那位幽暗密林之主,前多瑞亚斯的辛达将军从未与东方的诺多精灵有过任何联系。被他原样退回的信件一封封堆在书架顶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发凉的尘土。罗斯洛立安领地建立之后,有些当地的辛达精灵也曾经去向那片森林。但他们回来的时候,只是一个个深深低下了头,谁也没有将对方回答的话语说出口来。
那时芬罗德费拉刚对着劝他为自己辩解的人们摇了摇头,苦笑着垂下了眼睛。
灰色的尘土打着旋儿从所有人身边掠过。诺多骑兵们同时听到了在风中送来的、四到五里格以外吹响的号角,以及大队士兵的脚步与剑刃激烈碰撞着全速奔跑下去的声音。
那声音正在向宁道夫湿地的方向传去。
几乎就在下一刻,马蹄声骤然响起,传信的骑兵身影已经不像是在奔驰,而是用尽全力从半空的风里跌落下来一样,猛地出现在了视线尽端。这样的速度甚至没能吹起他一丝头发,或者坐骑长长的马鬃——它们全部被汗水紧贴在了身上,水流滴答着不断从湿透的皮毛和大口喘息的脸颊边流淌下来,将喘息间隙迸出来的话声都蒙上了一层粘腻而发涩的气息:
“大人……”他说,“欧洛费尔王已经进兵了!”
这个名字被大声说出来的时候,爱隆下意识地猛然握紧了拳头,某些久远到几乎消失的回忆和那些无形的、冰冷的手指一起拂上他的双唇,刺进了他的咽喉里,当他开口的时候,几乎还能尝到那上面传来的铁锈般鲜血的味道:
“……联军的提议呢?”
“他说……u-moe!”(辛达林语:不需要!)
五里格的路程在战马全速奔驰下,并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但那也就意味着,直到可能赶上前方进军队伍的时候,他们的时间差距必然已经超过了两小时以上。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对于精灵只是用“一眨眼”来形容的、稍纵即逝的瞬间——
但是,对战争呢?
“右翼向前!散开——”
诺多骑兵队在平原上划起了一个巨大的圆弧,野地和山丘自左侧向后急退,散开的进攻队列在一顷刻间便卷成了冲天巨浪。剑刃撞击声、喊叫声和血滴飞溅的声音从最高的浪头扑向山峰,激起了数以万计分辨不清的轰鸣的回声。金属反光混杂着半兽人的嚎叫,仿佛是直接从背后的火山口中喷发出来的、翻滚沸腾的岩浆一样覆盖在上面。天空、地面、甚至呼吸的空气里都浸透了这些声浪;在每一块岩石、每一片砂土上向四面八方弥漫开去。
马蹄下的尘土变成了大片湿漉漉的泥泞,犹如黑色的水花溅上了半空。以地狱(Udn)为名的山峰拔地而起,在它脚下,成百上千折断的、破损的躯体堆成的、黑压压的丘陵将南方的地平线与天空全部掩埋在了下面。还能辨认出形状的四肢和头颅堆满了它的顶端,下面更多的那些则都变成了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大堆大堆粘稠的肉泥。血和腐败的、夹着水气的尸体气息一起从上面滚落下来,还没有被它们染透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一角旗帜,曾经属于森林之王的绿色仿佛还有生命一样,随着风不停剧烈地抖动着。
那支失去国王的军队溃散了。两倍以上的伏兵从中完全截断了他们。一半以上的精灵一步一步,向着宁道夫浮满枯叶和腐草的水面退去。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那片粘稠的、厚重的水面已经拽住了他们。水缓缓地升到膝上,升到腰间,再升到胸口、下颌与颈项。叫喊声在冒起的无数泡沫中间消失了,而风猛烈地吹动着,将黑色的,腥臭得无法形容的气息和跳动着的磷火,一起从沼泽上空向每一个活着的生物鼻端直吹了过来。
爱隆的眼睛浮起了某种泛着红光、曜石一样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颜色,那或者是被他手中全力挥动的剑锋,或者是胸膛下涌动着的别的什么引燃的。他听见远处和近处精灵语的呼叫在震荡轰鸣的风声上回响,剑刃刺耳地猛然撞击在一处,和连串的火星迸上灰色的黯淡无光的天空,然后,再也听不到了。
激战和近乎崩溃的散乱同时席卷了战场。那些还活着的幽暗密林士兵已经不是在作战,而是最后的拼命。剑锋、怒吼和骇叫声震动了那座血肉堆成的山丘。至多二十分钟之后,这些声音就会全部化为沉寂,那是如同河水流向低谷、太阳在清晨升起一样必然发生的事情。而二十分钟之间,诺多骑兵前冲的距离又有多少呢?
铿地一声激响,钢铁崩裂,半兽人的头颅连着一半劈断的刀刃一起飞上天空,那道剑光瞬间掠过爱隆的脸颊,将他溅满血迹的、乌黑的眉目都映得发青了。
就在那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头顶上空响起的号角。
与长年作战的艾尔达不同,马匹并不是以西尔凡为主的密林精灵常用的配备。主力出击的时候,为数不多的轻骑兵通常留在外围,只是为追击可能逃跑的敌军而已。但现在,风声将号角自半空至地面扯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弓弦呼啸,乱箭齐发,长剑反光照亮了山脚阴沉沉的灰色高岗,一队骑兵就在那里排成楔形队列,自上视下,倏然猛冲!
这队骑兵并不是刚刚赶到,相反地,他们沿着战场外围转了一个半月形的圈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占据了这片空旷的平原上唯一一处高起的地势。那些自上冲下的马力就像一支拉到极限而迸发的攻城弩,顿时将冲力增加了一倍以上,两千余骑齐声嘶鸣,尘土漫天,全无准备的半兽人阵型一阵散乱,那支骑兵已经对着战场中心,那血肉模糊的可怕山丘直插了下来。
一头巨大的食人妖将提着的尸体甩到一边,向闯进它视野的第一个骑兵裂开皱裂的大口,露出了一个——如果这种怪物确实会笑的话——近乎轻蔑的嘲笑。它举起手臂,挥起了手中的铁链,在那一瞬间,半边战场的喊叫和砍杀声几乎都被生铁锤头上卷动的劲风活生生压了下去,一声尖啸撕裂天空,乌压压的铁锤破开空气,向着对面的骑兵遮天蔽日砸了下去!
锤头连着铁链笼罩了几乎方圆十码的范围。再勇猛的骑士也不可能接住这种压力,或者来得及在它落下之前跳出死亡圈以外。但就在它刚刚飞上半空,将落而未落的一瞬之间,那个辛达骑士既不拔剑,也不纵马,身形一晃,猛地向马背下滚落了下去——
这个动作确实是“滚”。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下扑的危险程度几乎不逊于直接冲向对面长矛的枪尖,但那个骑士双足踢蹬,一刹那的爆发力竟然比马更快,在三步之外肩背着地,立即和身向外整个儿滚了出去。铁链正在这时砸落,尘土翻滚,地为之颤,冲天而起的劲风加在他连续翻滚的力道上,一下子将他推出了二十余步。丢在身后的弓箭和长剑砸成了齑粉,四下迸飞的铠甲碎片被风卷着,一直飞上了天去。
那头食人妖忍不住张开大口,对那个翻滚着的满身尘土的形体哈哈大笑了起来。
它笑得太早了。
二十余步一过,那骑士已经滚到了它脚下,刚才被它丢掉的尸体倒在那里,佩剑便压在僵硬的手臂下面。这一连串翻滚的角度、距离、力量计算得分毫不差。就在那食人妖最后的一声笑冲出喉咙,还没有迸出齿缝的时候,骑士就地翻身,一声大喝,尘土中自下而上的剑刃犹如一道闪电,猛然间嘶嚎之声惊天动地,它的一条树干般的大腿已经被活活劈了下来!
“——放箭!”
后方密林骑兵的动作比他们的领队只慢了一瞬,震耳欲聋的惨嚎声骤然从中截断,巨大的岩石般的躯体在箭雨中晃动了两下,重重倒落下去,腾地一声巨响,半空中黑血如雨迸落。周围的战局倏然陷入了一个奇异的停顿,所有眼光自所有方向,一齐射向了那个辛达骑士身上。
骑士跃起了身来,他的头盔在刚才激烈的动作中摔到了一边,黑色的血雨一滴滴迸在他脸上、肩上,和一头耀眼夺目的金发上面。他伸手抓起了尸堆中还在飘动着的国王的旗帜,那片没有被血完全染透的绿色呼啦一声,和他的金发一起在风中飞扬起来。
“都他娘的向我靠拢!!”
近乎粗鲁的喊声随风骤起,战旗摇曳,随着反射的剑光海浪般扑向了每一个密林士兵眼底。散乱的战局动摇了。密林精灵们大喊起来,剑锋间腥血迸射,夹着西尔凡方言的呐喊一声声直冲半空,就像巨石重压下流淌的溪水般一小股一小股汇在一处,缓慢但毫不停顿地,一起向高举的旗号聚集了过去。
“准备后撤吗?……大人!”
一名诺多的队长大声说。由于背后突如其来的冲击,整个半兽人阵地陷入了一阵难以控制的、漩涡般的混乱,诺多骑兵立即向中收束,自两翼斜抄过来,将他们陆续撕开的豁口连成了一线。但是显然地,这一阵型并不能维持很久。这里精灵军的总数,即使加上幽暗密林所有能聚集的残部,大约仍然不到对方一半。只要半兽人大队自第一轮攻势中定住阵脚,回头猛扑,它们完全可能在无遮无挡的平原地带再次获得优势。在这一刻看来,占据主动前提下的撤离,或许确实是一个理智的、符合实际的判断。
“不……”爱隆喃喃地说。“……不!等一下。”
他将沾满血迹汗水而变得溜滑的剑柄交到左手,举起右臂,做了一个“待命”的手势。而他的眼光一瞬不瞬,仿佛已经凝固了一样,注视着那端幽暗密林的战局。
那就像是一个急速旋转的陀螺。飞舞的绿色战旗,和它下面比旗帜本身还耀眼得多的金色发丝正在战团中央激烈晃动着,以他为轴心,密林士兵嘶哑的叫喊声隐约可闻,队列在金属闪光中不断聚拢并向外延伸出去,组成了一个不规整的、时刻变化着的椭圆形。而它每一次延伸和急速移动,都是向着某个固定的方向。连续几次冲击之后,已经推进了将近二百码距离——
不是向北,而是向南。
如果准备撤退的话,毫无疑问,主力伤亡过半的密林军应当比诺多更加需要、更快地做出这一判断。那么,现在完全相反的,正在清清楚楚指向魔影山脉而去的进军方向,难道只是一个悲伤、愤怒、丧失了理智的决定吗?
那个金发的辛达统帅,他究竟要做什么?
呼地一声,疾风扑面,耳膜中骤如利刃直刺,自天至地一片回荡,山鸣谷应。仿佛在一刹那间,一股像是什么有形质的固体,要在上面打出洞来才能穿透的气流呼啸着冲出黑色的山峰,向这片北方战场直吹了过来!
这不是出自大气之主的创造。任何一种风,哪怕最巨大的海龙卷,都不会有这样诡异的方向。那是巴拉多的黑塔,在那片暗影环绕的土地上将末日火山的灼热充满了每一块岩石、每一粒泥沙。那些被邪力升腾起来的火在土层下燃烧着,将它们搅乱和破坏的空气通过山脉间的缺口,每天正午及半夜两次向外吹送出来。这种可怕的、犹如黑暗的潮汐一样的气流被叫做Mor-gwaew,也就是“黑风”的意思。
在这遮蔽一切、吞噬了一切的狂飙的呼啸里,爱隆贴近那名队长耳边,竭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他们要抢莫拉农的山口!”
诺多军中响起了进攻的号角,凌厉的号声刺透风声,在浓厚的云层上盘旋着迸发了出来。号声一起,骑兵们同时拨转了马头。犹如脱弦而出的箭矢一样迅速、一样锋利的队列倏地原地兜转,全力疾奔,与密林军分自两侧,就像猎鹰在扑击时收拢的双翼,向着黑风呼啸的、南方的山峰缺口夹击了过去!
这变化完全出乎了所有半兽人预料。它们刚刚稳定下来的阵型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冲击又一次混乱起来。已经向北奔跑、准备去截击对方撤退路线的大队不得不狼狈地吼叫着,匆忙地再次调转了方向。但由于设计伏兵的关系,这里将近两个军团的半兽人都是为平原地带而设的重装步兵队伍,而完全没有配备座狼骑士。在需要急速转向和追击的时候,速度上的劣势立即拖住了它们的脚步。饶是它们怎样狂吼,怎样挥舞着沾满血肉碎屑的长矛,铁甲和脚爪在剧烈震动的地面上溅起半天高的尘土;那两支骑兵队列中只是猛地发出了尖利震天的巨响。数千人在马上挥剑时由于速度过快,听起来几乎如同一个声音,一瞬之间逆风破空,已然将最后一排被冲开的半兽人阻击线全部抛在了身后。
莫拉农山口的巨石变成了青色,冷森森锋芒半空激射,拉动的弓弦和呼喊声铺天盖地,竟然压过了风声狂啸——
“弓箭手——列队,放!!”
风有多快?
在吼声不停、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吐出口来的半兽人大队面前,黑色的、仿佛肉眼都能看见它从半空直落到地面的狂风呼地一声,向着它们劈头盖脸吹了过来。空气变成了毫无缝隙的铁片一样的屏障,重得竟然推挤不开,没有一头半兽人的力量——哪怕它的块头像一座活动起来的山丘——能够挡得住这样的重压。而如果它真是铁制的,至少还是硬梆梆的不会转折的东西,但这风却在旋转,将它触碰到的一切紧紧地包裹缠绕在里面,然后仿佛有生命、有意志,甚至掌握了某些最阴毒的诡计一样,从每一个张开着的孔洞钻进去,嘴巴、鼻孔、眼睛一刹那间都被这固体的气流穿透,一直从脑后和背心冷冰冰地刺出来了!
“噗!”“噗!!”“噗——!!!”
平原变成了海面,血肉迸溅的浪头在狂风之中一齐翻涌,直卷上天。不,那并不是风,而是在风中一起发出,而比风更快的,真正的箭!
上风向的风力推送着这些箭矢,而这阵可怕的狂风将弓弦推进力加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密林精灵短弓的射程都已经达到了二百步以外。而诺多打造的□□则发出刺耳的、简直令弓手自己的心脏都狂跳起来的呼啸声,他们甚至不需要再瞄准眼洞或者关节连结处的脆弱部位,飞旋的箭头径直在生铁护甲上钻透了进去。那些铁甲曾经是如此坚固,近身挥动的剑刃也只能砍出几道白印,但现在黑黝黝的破洞凹陷下去,噗地一声,溅起大片污黑的血花,将钢铁的反光都遮盖住了。
第二阵浪头,半兽人濒死和重伤的嚎叫声弥漫了整片战场。从它们自己土地上吹来的风成了死神的信号。噩梦一样的——如果黑暗生物也会做梦的话——无可阻挡、无处逃避的暴风雨席卷了它们。它们在那密集可怖的暴雨下一头头倒塌下去,铺成了或许没有被杀害的精灵那样高,却更宽、更长的一片尸体的坟丘。这些尸体跟着挡住后面的脚步,使得完全失控的吼叫声乱七八糟地向每一个还能踏足的角落涌去,而就在那里,最后的一轮狂风后面,现在完全张开了猎鹰的双翅。骑兵队犹如所有浪头中最高的那一片,对准这狂呼乱叫着的、黑压压的泥沼当头落了下来——
这种违反自然的气流并没有持续到半个小时以上。风停的时候,平原和山脉也静了下去。还活着的半兽人的嘶嚎声远远回荡在艾明莫尔的岩石中间,沉闷的回声来回撞击着,很快便听不见了。
尸体犹如一张厚厚的、斑驳不堪的毯子蒙住了大地。在它的中央,依然高耸于这一切之上的血肉丘陵前面,那个金发的辛达骑士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血从那里流淌下来,浸透了他脚下的大地,他的国王湮没在那些泥土里,已经看不到了。
他淡到耀眼的金色发丝被半兽人的污血溅成了一片发黑的、乌蒙蒙的颜色,只有头顶的几缕还闪烁着原来的光彩,就像在血淋淋的苍白额头上戴着的冠冕一样。
幽暗密林的精灵们一起将剑锋按在心口,向他躬下了身去。
“我们的王啊……”
新一任的国王倏然转回了身来,他的眼睛是干涸的,血丝和埋在瞳仁底下的火光几乎将它们从泉水般的淡蓝变成了翻涌着的、血浪一样的殷红色。但那也许不是他的原因,而是有一层血一样暗红,却在阴沉沉地燃烧着的光倏然映在他的脸上,将他和他身边每一个战士、乃至整个一片战场都映成了诡异至极的、跳动起来的红色。
那是巴拉多塔顶投来的光。
“砰……砰!砰!”
就在那光的方向,地面开始剧烈颤动,风中响起了沉闷的、一记一记敲击起来的战鼓声,鼓声间隙里,传来了座狼长长的嚎叫。
辛达国王转过头,他与诺多年轻领主的眼光第一次在这片仿佛要被血光点燃的战场上撞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