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逡巡而开迟（幕末）》夏特爱尔

12、其之十一、又见西风换年华

　　剑术的精髓是什么？
　　用尖的那端去刺敌人，仅此而已。
　　雅纪用力挥剑，默念天然理心流的口诀。
　　在近藤周助的默许下，雅纪取得了免费出入道场习剑的资格。胜太对此颇有意见，但在水墨涵的高压下也不得不做出让步——因为这是雅纪自己想要做的，与其让她偷偷接受他人如宗次郎粗暴的教导还不如让她光明正大的参加训练，毕竟史上是出过女武士的，而岛崎家近几代内也有女眷习剑。胜太希望这只是她一时兴起，几天后就会自动放弃。
　　然而她毕竟是坚持下来了，每天把头发束起来，打扮得像个小男孩。与此同时，实琴梳起了漂亮的岛田发式，被禁足在家学习礼仪茶道按摩，这使得她怨声载道。东大寺家自老当家去世后，由雅纪的老师继任家主，各类应酬明显多了起来，接待任务愈加繁重。东大寺老师开始尝试让她担任主持仪式的茶师——这就大大压缩了她平常练习时间。还好井上源三郎和宗次郎愿意随时对她进行指导战，虽然后者的话只是纯粹挨打。
　　宗次郎现在被称为天才。他练剑十分刻苦，加上天赋禀异，身形轻捷，三年过去，道场内一大半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不久前他还打败了白河藩的剑术指导藩，技惊四座。他平常爱开玩笑，不爱争论，这和他拿起木刀来的认真样儿完全不同。比如现在，雅纪因为猜拳输了被迫溜出道场买糖回去请客。
　　街上一片闹哄哄的。雅纪皱着眉头躲避嬉闹的人流，意识到这是黑船来航的效应。
　　三天前，几艘莫名其妙的黑船开进了江户湾，一个莫名其妙的美国人培里向幕府递交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开国条约。朝中反对声一片，于是幕府的首席老中阿部正弘藉口要得到天皇的批准方可接受条约，约定培里明年春天给予答覆。
　　得到天皇批准——这倒像是“尊王派”的论调，但国内谁都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天皇权力的架空在近几百年来已成了传统。对于是否开国，幕府举棋不定，疑虑重重，甚至准备开始征求平民意见。
　　堕落了啊。雅纪学着哥哥的口气感叹，专心挑起了糖果。
　　金平糖、豆平糖、五色糖还有糖苹果，雅纪心痛地数了数剩下的钱，转身离开。
　　忽然有人大叫着闪开骑马奔了过来。
　　人群中猛然伸出一只手，把雅纪拉到一边。
　　她吓了一跳。
　　“多谢。”雅纪对着眼前背着大大的药箱，箱子上还挂着木刀，嘴里叼根草，一脸痞子兮兮的人行礼。根据他的外貌及药箱上的石田散标志推测，他应该是那个远近闻名的石田村恶霸，土方岁三。他的姐夫佐藤彦五郎开了个佐藤道场，拜近藤周助为师，所以雅纪听过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的事。
　　“与其说感谢的话，还不如买我的药，”土方岁三撇撇嘴，吐掉那根草。
　　雅纪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正经，邻家吃了亏的三谷清姐姐曾咬牙切齿地说此人除了脸根本一无是处。
　　“真要谢的话......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看着土方露出兴味的笑容，雅纪料想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一阵无奈。
　　土方一个伸手把雅纪拖了往东走：“掩个护放个风，你总会吧？”
　　雅纪咬牙：“我们要去干嘛？”
　　“参观黑船。”
　　靠他不知道那儿戒严吗，要找死何必拖着她，而且来回要花半天时间……雅纪忍不住地腹诽，不情愿地跟了上去。但土方算是帮了她……正巧自己可以帮他上黑船。
　　“不要告诉我你不感兴趣，小子，不，小姐。”长途跋涉后，土方带着雅纪站在隔离栅栏外，兴致勃勃地找守卫最少的突破口。
　　“感是感兴趣......但如果纯粹是掩护放风的话，我不认为我看得到黑船。”雅纪看着全副武装的守备人员，“而且我不认为你的计划可以成功。”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土方托腮，“就这样回去有点不甘心呀。”
　　“不必。”雅纪看了看天空，“现在什么时辰了？”
　　“问时间干嘛？”
　　“实在是很巧。”雅纪有些答非所问。她站在高处望了一会儿，远远看到哥哥跟在几个起着马的人身后向这边走来。
　　啊啦啊啦。
　　“跟我来。”雅纪轻快地向哥哥走去，隔了一段距离停下来，“佐久间象山老师和几个官员今天正好要到船上视察，身边带了许多人，你可以混在人群里一起去。”
　　“会不会被发现？”
　　“到时大胆一点，机灵一点就好，”雅纪说得一脸轻松，“我哥哥受坂本龙马的邀请也跟着一块儿，有事可以请他帮忙。我哥哥是岛崎胜太，记住了，那个高个子，最后一排右数第三个就是他。跟他打个招呼，就说是雅纪的朋友。”
　　土方讶异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还真有本事，胆子很大嘛。”
　　“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你不去？”
　　“横竖不过是铁船罢了。”雅纪微笑。
　　这几艘船，看与不看，有什么分别？黑船来航带来的冲击太大了，象征的不只是几艘铁船而已，而是整个广阔的海外世界。不管如何抗拒，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他们要做的，应是尽快打开国门，面向世界，汲取先进的知识技术，以便应对这些铁船身后站着的强大国家。
　　在雅纪发呆胡思乱想的空儿，土方已然没入了人流，装作一个推货的苦力，上了道。雅纪站在高处，冷冷地望着远方的大海，忧虑重重。
　　啊呀，他把石田散药箱忘在她这儿了，雅纪歪头，怎么办？再不回去要被宗次郎念叨了......反正他会跟着胜太哥哥一起回来吧。
　　雅纪这样想着，背起药箱回了试卫馆。
　　结果一回去，雅纪和宗次郎就被井上源三郎训了一通。“练习不认真，擅离道场，”井上言简意赅地说，“宗次郎教唆，算是从犯，每人罚挥剑五百下。”
　　白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胜太同土方一道回了试卫馆。搞了半天，这两人原本是认识的。
　　“他们曾经干过一架。”宗次郎笑嘻嘻地说，“当初土方君单方面积怨颇深。原因是土方君的手下锐减，个个说‘上石原村的胜太打架厉害又保护同伴，偷到的柿子还平均分配’。”
　　“我们村什么时候有帮派出现的？”雅纪问。
　　“其实也不是帮派啦，只是胜太君偶尔会叫我们这帮男孩子一起去偷柿子、马铃薯之类，”宗次郎无辜地眨了眨双眼，“雅纪不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而且过错方大概是经常神游太虚的雅纪自己。但关键是——
　　“居然不带上我。”
　　“哈哈。”宗次郎笑，“当时土方君没有正式学剑，完全不考虑规则，结果演变成了肉搏，很难看的。”
　　“阿宗你那是什么话！”胜太大声说，“土方君很不错，我很少遇到这么顽强的家伙。阿宗要向他学习啊。雅纪？你是女孩子不要那么拼命比较好。哎哎，这绝对不是差别待遇……”
　　宗次郎正想把茶递给土方，听了这话对着面无表情的雅纪大笑起来。
　　“哪里，令妹不同于一般小女孩，胆大心细，怕是她想做得你是阻止不了。”土方调侃道。他谈起黑船的事情，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那些人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些。如果不是看得严，我真想给他们点教训。”土方说。
　　“匹夫之勇。”雅纪悄声评价。闹大了的话还不知该怎么收场，搞不好会有战争，像满洲一样。
　　宗次郎听到了，于是笑。胜太不明所以，也傻笑了几声，渐渐的所有人都跟着笑，仿佛彼此认识了很多年。
　　雅纪摇摇头，放了一颗豆平糖到自己的茶杯里，慢慢啜饮。微苦的茶带上甜的糖产生了一股难以下咽的怪味，就像即将到来的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