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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拾伍刻丨拾陆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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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刻/
我多希望你能忘记一切,但那样又更加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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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
我抬起手臂遮住眼睛,空白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痛。
“你醒啦。”
“唔……”
希尔坐在我旁边,摊开的硬壳书遮住她的脸,纤细白皙的十指交叉按在胸前,姿势慵懒地靠在窗台上。
“我睡了多久?”
“十四个小时,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希尔拨下书,透明的皮肤下指骨清晰,“睡得好吗?”
我垂下头,脑袋锐痛。
我丢失了什么?
我到底丢失了什么?
记忆空空荡荡,仿佛被人用黑板擦用力一抹,只剩下扑零零散落的莹白色粉末,落满我空白的心脏。
“我记得你还要去布置运动会的事项。”希尔空灵清澈的声音近在咫尺,我仿佛是恍然大悟,迷惘的眼神依旧:“嗯……”
希尔抬腿跳下窗台,变魔法似的拿出一把梳子,在巨大的梳妆镜前理了理刘海:“去吧,在图书馆。”她卷翘的睫毛浓密优美,精致细腻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蓝眸中是犹如极北冬天的冰封之海,她的眼神都是冻结的,全身上下似乎结满了冰茬儿,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把梳子借我用下呗?”我抓了抓自己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感到窘迫无比。
真是糟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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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图书馆的时候我整个人仍然是昏昏沉沉的状态,校服也没扣好,没精打采地挂在我的肩膀上。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图书馆大厅里的几个人立刻转过头来,接着我听见一声熟悉的喊叫:“宋墨!你终于来了!”
我抬起头,迎面就是戴黎倩热情洋溢的拥抱,她的手臂勒得我后颈生痛,柔软的发丝摩擦着我的脸颊,极不舒服的痒痒。
“你你你!松手!”我反手扳住戴黎倩的上臂,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随即摆出一个日本小女生卡哇伊的姿势:“宋墨你看我今天怎么样?”
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平日里一直是马尾的班长大人居然舍得把头发披在肩上,她本身就有微妙的自然卷,这样一来平添几分妩媚和优雅。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蕾丝衬衫,也许是戴了美瞳,她与众不同的红色眼睛像极了兔子,而且还是垂死的那种。
我捂住嘴含糊道:“还不错。”
是为谁梳妆打扮的呀,还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女为悦己者容。我目光不由得落在大厅里剩下几个人身上。
纪妩、宣毅季,以及我一点也不意外的,唐晓翼。
文艺部部长依旧是高调张扬的模样,眉目之间都带着慑人的娇媚气质。指甲油变成了缤纷的五颜六色,校服外套直接当披巾用,两只袖子缠在她如莲藕一般粉白的细臂上,明明已经是深秋时节,她却还穿着单薄的银色吊带衫,脖子上一堆叮当作响的吊链不断闪烁着耀眼眩目的光芒,长而薄的指甲不耐烦地弹着一叠纸张,满脸的冷然表情。
而副主席相对而言温柔得多,依然是厚比啤酒瓶底的眼镜,校服穿在他身上好比量身剪裁的限量版西装,米褐色短发大概是打了发蜡,紧贴头皮的同时泛着略略油腻的光泽,比腕关节短了一些的长袖下微微露出一截黑色手表带,唇角是似笑非笑的弧度,和纪妩同样厚度的几张纸在他手掌中如扑克牌一般的摊开,眉眼居然是温熙内敛的,着实让我讶异。
至于主席嘛——还是算了吧。我郑重地拍拍戴黎倩的肩:“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不用想也知道戴黎倩的悦己者是唐晓翼,主席确实不负自己少女杀手(……)的美名。
可这个美名早就被我损成了恶名。
“哎,那边的高一C班班长,叙旧叙够了吗?”唐晓翼懒洋洋地召唤戴黎倩,原本因为我的到来而兴奋不已的戴黎倩瞬间变脸,婉转驯然道:“当然,我马上就来,绝不会耽误进程的。”说着,她向我丢了一个凶巴巴的眼色,随即翘着兰花指屁颠屁颠地回到了她的队伍里。纪妩掩口打了一个哈欠:“该谁啦?”
“该我了,”宣毅季微含歉意地微笑了一下,放开嗓子,“值此秋高气爽、万里晴空的美好日子,我们圣斯丁学园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
纪妩坚硬的指甲抵着自己柔软的脸颊,柔媚的声音变得礼貌官方起来:“看,操场上彩旗飘飘,同学们的精神面貌多么的精神丰满!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喊着铿锵的口号,展现着自己青春飞扬的一面……”
“下面请允许我荣幸的介绍参加此次开幕式的领导,他们分别是:海龟岛市长XXX,圣斯丁学园院长亚瑟·冯·蒙哥马利,圣斯丁学园小学部主任XXX,圣斯丁学园中学部主任XXX……”戴黎倩捏着那几张干巴巴的纸卖力地扯着声音,目光不时往主席那边递秋波,然而看似刚正不阿的主席维持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我仅代表全体学生及教师,向莅临本次开幕式的领导致以尊敬的问候!现在请院长对本次运动会致辞!”
开头这一段结束了,所有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唐晓翼往后一靠,可惜他忘记了图书馆的椅子没有靠背,于是悲剧就发生了——故作老成的主席牙疼地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的扭曲表情看得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使所有目光都投到了我的身上,宣毅季首先蹙眉道:“宣传部部长,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被他阴柔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搓着手臂道:“过来参与运动会的布置呀。”
“那你应该去借阅区找后勤部部长,”纪妩指了指旁边的自然科学借阅区,懒懒散散地挑着睫毛,“顺便说一下,后勤部部长叫陈秋烛。”
陈秋烛……
这名字……
自然科学借阅区……
我突然回忆起第一次执行宵禁的时候我在图书馆的经历,小腿有些不听使唤了。
我可是有心理阴影的人呀,陈部长你待在那里真的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宣传部的你也别去了,后勤部的和体育部的早就自己去安排了,你就自行看着办?”唐晓翼已经被戴黎倩手忙脚乱地扶了起来,口气意外的温和,最后一句甚至是带着征询意见意味的。我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朵:“那好,你们先练着,我走了。”说完,我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校服,扣好扣子,抚平褶皱,想象着自己就像是国庆阅兵式上的礼兵(……),迈着掷地有声的方步踱了出去。
其实我觉得,唐晓翼这小子,是对我有愧才会这么彬彬有礼到诡异。
但他凭什么对我有愧?
/拾陆刻/
我把这个疑问一直保留到了这周三晚自习,因为在那天我再次见到了唐晓翼。彼时我拿着一叠资料和一大瓶糨糊,而他腰间扎着一个小音响,耳朵上戴着话筒,如果再捧起装着小瓶牛奶的箱子那么我们亲爱的主席大人就可以上街充当牛奶推销员了,这句话绝对不是玩笑,我用亚瑟的指纹担保【虽然说没啥关系【烟
“嗯——于是我们就先从初一的小豆丁们开始吧!”我志气满满地噘着嘴,一指一楼的初一教室。唐晓翼却气定神闲地叫来了两个人,把自己的行当塞给他们:“拿好了。”
“等等主席你啥意思啊!”我顿时跳脚,叉腰道,唐晓翼也不辩解,径直抢了我的资料和糨糊,同样的,也塞给那两个人:“交给你们了,明白吗?”
那两个人点点头,一个自动自发地捆了音响,另一个动作豪迈地抽出刷糨糊的刷子往某张资料背面一涂,两个人肩并肩地下楼去往一楼了。
“喂——你啥意思啊!”我看半天总算看明白了,唐晓翼是滥用职权调用小弟替自己做事呢,虽然我对此并不持反对意见,但如果被校领导查到了我们俩一块儿完蛋,所以我有必要装一下君子,至于主席你嘛——好好的当你的小人吧!
唐晓翼攀着走廊围栏笑得神采飞扬:“你我都轻松,怎,不愿意?”
是啊,都轻松……我转身便走:“既然没我事了我就先走了回见啊主席!”
他当然不会放我走,所以几秒之后我被重新拖回原位:“不许动!”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突然觉得我好幼稚。
“你想干嘛?”
“你这么早回去也会引起你们班老师的怀疑吧?不如跟我走走?”
“……”
确实句句在理,以我们班老师的阴毒眼光,一定会把我凌迟到体无完肤。
于是几分钟之后,我和他就一起站在学校的道路上了,我用五秒钟缅怀了一下我碎成渣渣的原则,转眼就抬手伸懒腰:“去哪?”
“去哪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唐晓翼食指指腹按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向我求证。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挺直脊骨抱胸道:“你讲,我听着。”
“Kate呢?”
“死了啊,我姐在三年前就死了啊。”我觉得他真是奇怪,这件在当时引起轰动的事他竟然不清楚?那时的新闻报道和报纸刊登可是把我们家的祖坟都刨了呀。
唐晓翼语气倏地温和下来:“Kate,我请你不要再装了好吗?”
“装?”我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唐晓翼,咬了咬下唇,“拜托,我是Kelly,我姐姐宋棋是Kate,唐晓翼你犯什么病?”
唐晓翼肩膀一垮,表情震惊甚至是失望:“什么——?你不记得了?你全部都不记得了?”
我皱眉看着他极度扭曲的面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需要记得什么?运动会吗?”
“Kate!我是谁!”
“唐晓翼啊,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啦?”
“不——”唐晓翼猛地跪倒下来,捂住脑袋蜷成一团,整个人痛苦地颤抖着,连叫声都撕心裂肺。我实在是不清楚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拜托主席我说错了吗?你除了唐晓翼这个名字以外我记得你似乎只有Wing这一个英文名了,难不成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名字?”
唐晓翼身体的颤抖停止了一会儿,旋即他推开了我:“你走开!你不是Kate!你居然骗我!”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又没防备,被他一推就摔倒在地,手肘被坚硬的石子儿磨破了皮,钻心刺骨的痛。我捂住受伤的地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话语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我本来就不是Kate呀,还要我说多少次Kate是我姐?唐晓翼你脑子是进水了么?连最基本的区分也做不到。我和我姐是长得像,但我们的性格截然不同。你既然记得我姐,还对她有这么深的感情,那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她!怎么,你现在觉得很痛苦?那是你自食其果!你还有什么理哭呀?嗯?”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之后顿觉口干舌燥,只好闭上嘴,挽起校服袖子瞧了瞧伤口,仰头抽了口冷气。
真疼呀。
他恍若未闻,兀自继续抱头,只是声音却是冷静的:“谁告诉你我哭了?宋墨?”
“你这样和哭有什么区别?”我咄咄逼人,高抬下巴的模样我想想都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你是Kate,你和Kate是一个人……”他细幼的声音柔弱无力,我忍了几下才没有伸手打他,刚欲开口却是听得身后一句话:“闭嘴啊,唐晓翼。”
我回头一看,希尔撑着一把缀满蕾丝和荷叶边的洋伞,轻轻盈盈地立在离我十几米的黑暗之中,依旧是一袭白衣飘飘然如仙子,金发肆意地被夜风卷起,明亮如星辰的蓝眸忽地被厚重的刘海遮住,长长的浅色睫毛熠熠生辉。她漫步走来,驻足在我面前,视线却是看向唐晓翼的:“你还想干嘛呀?”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只想Kate回到我身边,”唐晓翼抬起头,目光冷然凌厉,“明明你也知道Kate就在Kelly心中,明明你也很想Kate回来,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希尔笑了起来,明媚璀璨的笑容讽刺意味十足,她的嗓音温熙如爱琴海畔的钢琴声:“那又怎么样,珍惜眼前人,没听说过吗?连你们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了呀,你说你的初衷去了哪?”她牵起我的手,盈盈笑望我的眼睛:“走,我们去上药,不要理他。”
我不发一言,甩开她柔软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转身往教学楼方向走。我听不下去,他们多虚伪呀,惺惺作态地掩饰着,配合得真是默契,天衣无缝地把我的姐姐当挡箭牌。
一群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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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定在下周五,全校因为期中考试而有些萎靡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篮球场足球场重新人声鼎沸,大有赶超菜市场的势头。
我本是打算冷眼旁观,顺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说来也怪,最近我严重失眠,黑眼圈浓重到粉霜都盖不住,上课睡觉是常有的事,而且写日记也是提起笔来不知道写什么好,简单一句话概括,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因此运动会是一个不可失去的让自己好好休息的机会,但该死的体育委员居然大刺刺地把报名表放在了我的桌子上:“嘿,学委,填几个呗?”
我几把眼刀子飞过去:“体委,你就这么舍不得我休息?”我和他关系很不错,平日里开玩笑都是以彼此的职位相称。
“得,你别说这么多,让你媳妇听去了还不把我碎尸。”体育委员连连摆手,挤眉弄眼的模样滑稽无比。我拍桌子:“我媳妇是谁呀?你说清楚点别让人误会了呀。”
体育委员十分八卦的笑了起来:“拜托学委,现在班里都在传你和高二A班”
能不能让我安静的做一个美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