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之夭夭，宜其本丸》弦满易断精分成夏柳覆雪

5、怀刃

　　在成为审神者之前，狐之助给夭夭讲解过一些刀剑管理的常识，暗堕是其中之一，当然有一些审神者也难免如此。在夭夭过去的知识体系，这就类似因为某些刺激性原因而走火入魔坠入邪道了，从时之政府资料库里的案例来看，多是一些对过往无法释怀的付丧神更容易暗堕。所以在本丸成立以后，夭夭关注更多的是左文字兄弟这些有着黑暗经历的刀，而今剑一直活蹦乱跳，又有岩融陪伴，和三条家的老年组们稳重开导，至少应该比心心念念冲田总司的安定要安定一些。

　　其实在今剑修行寄来最后一封书信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了，从前心思清浅的小天狗开始反复确认她会不会突然消失，会在战场上格外顺着她生怕惹她生气。按理来讲，故地重游的修行是让刀剑彻底放下过去，以更强的姿态来迎接崭新的未来。药研做到了，而刚刚寄来第二封信件的爱染国俊大概也是如此，偏偏作为第一个极化了的短刀，今剑虽然实力大幅度增长，心态反而更加脆弱敏感了。

　　刀剑男士是借由思念和过去凝结显形的，但今剑却并不存在于历史之间，义经公不认识他，三条刀派原该是没有他这把短刀的。那么他与生俱来的对岩融对源义经的亲近感又算什么呢？是不是他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本丸里？是不是岩融和夭夭对他的疼爱也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呢？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都骗我！

　　心里有这么一个声音在蛊惑着，叫嚣着，灵魂被撕扯，一半在挣扎，一半在沉沦。今剑觉得自己哭了，可一抹脸上，只摸到满手黏腻的暗红。啊咧？他以为自己流的是泪，结果，是血。

　　如果他不曾是义经公的护身刀，不曾陪伴他的主人走到最后，那么就让他创造出这样的历史吧。

　　亲手在衣川馆杀掉准备在诵经后自裁的源义经，然后……今剑握紧了手中的本体刀，透过模糊的血泪死死地盯住夭夭。

　　杀掉夭夭吧，你看，她连烛台切光忠都碎掉了，难道下一次任务她就不会碎掉你吗？碎掉一把今剑，还会有另一把出现，那样的话，你就真的不存在了呢。无论是义经公身边，还是现在的主公大人身边，都不会有你的身影了。所以趁现在，趁她还拥有你的时候，杀了她，然后你们的历史就会永远被留存下来了。审神者不会消失，你也不会消失，因为只有死亡，才是真实的永恒。

　　今剑笑得很扭曲，额头上有惨白的骨刺突然戳破了皮肤长长地伸了出来，獠牙也渐渐压在了嘴唇外。夭夭轻啧，软剑自手心一划，银亮的剑刃顿时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绯红，旖旎而危险。暗堕情形恶化到这个地步，只怕必须得用更为强劲霸道的净化术法才行了。

　　来之前她是有携带朱砂和钟馗符胆，作战计划则是实力相当的药研来控制住今剑的行动，长谷部和山姥切掠阵以防动静太大以来检非违使，最后由夭夭作法祛邪。

　　但是现在……她散了一眼今剑身后动弹不得的药研，必须得背水一战了。

　　左手捏了一个剑诀，灵力自掌心灌进剑身，顿时化作一股汹涌的罡气，低吟清越，仿佛是远古的祝歌长啸了千年。

　　在夭夭发起第一道进攻之前，长谷部和山姥切已经在今剑身后结成鹤翼阵防止他逃脱，但两军对垒，情况千变万化，有时候就是寸劲儿赶上了，偏偏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哪怕来之前做个数十种应对方案，在随着暗堕的加重，行动越发难以预测和估量的今剑面前都无济于事。

　　剑罡纵横，飞扫过刚成规模的树丛细竹，夭夭试图像和泉守一样扬起碎叶碎枝来干扰对方的视线，可惜即便杂物在眼前纷纷扰扰，也没能阻得今剑一分半毫。他的动作转瞬即逝，每当夭夭自以为捕捉到了今剑的身形，都会在本能提剑格挡的刹那发现那不过是视觉神经迟钝运作后的残影。

　　“铮！”

　　长谷部横斩而过的刀刃蹭上了夭夭反手刺来的剑尖，激越的摩擦声过后，刀身现出了细细的剐痕，几乎穿过了坚硬的金属。闷哼了一声，长谷部的腰腹开始渗血，他原本是要解救被今剑拿住空门的主上，不曾想只是电光火石间今剑就已经逃开了长谷部的攻击范围，而他的本体刚好被夭夭回护后背的一剑误伤。

　　“长谷部退后！”差点把忠心的属下刺个对穿，夭夭惊慌之下，这声命令叫得几乎破了音。

　　但不等她上前查看长谷部的伤势，身旁山姥切的打刀已经被今剑击飞，他的虎口明显被震裂，鲜血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然而今剑并没有取他的性命，他再一次倏忽消失在了绿意盎然的树丛灌木之间，除了自己和两把打刀的丝丝喘息，整个阿津贺志山都好像陷入了某种极端的寂静，连夜晚小动物们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有，夭夭的耳朵里只有血滴到沙土时一点一点的沉闷嗒哒响。

　　她走到药研身边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原本皮肤就偏白的少年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更加苍白。他按压着胸口的刀伤，艰难地开口：“大将，今剑没有离开，请您不要放松警……咳……惕。”被很多女性审神者们誉为超性感的低音炮此刻竟有些飘，重伤后的虚弱令药研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了。

　　山姥切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扶起了药研，夭夭掌心贴着他的后背将灵力缓缓注入，在没有手入工具的情况下，只能先护住短刀的刀芯使药研不至于就此耗尽生命。

　　“主上，我们不能再拖了。您一直在手下留情，若是主命，我长谷部身为您的刀剑，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但若您受伤了，我便是碎在这里也难辞其咎。”长谷部忍着腹部尖锐的疼痛，单膝下跪，劝谏夭夭。刚才的战斗，他看得分明，主上虽然放弃了通过符箓镇压净化，但她将长剑抹上了混着自己鲜血的朱砂，准备用更加霸道的术法来拔除今剑身上的暗堕污浊。这种以自己血液为媒介的净化方式简单粗暴，灵力也更为纯粹，前提就是它必须要送进被施术者的身体里。

　　今剑的速度在没有药研的牵制下固然快得惊人，夭夭一直下不去手也是事实，但是真的不能拖了，她必须要做个了结，不然情况继续恶化下去，指不定他们今晚就要全军覆没于阿津贺志山了。

　　以灵力包裹好药研的刀芯，夭夭转而拂过他的额头令其沉睡，不要再消耗体力。她看着自己右手握着的剑，因为没有真气灌入，原本悬浮在剑身周围的朱砂血已经干涸，斑驳地依附在精钢表面。

　　“长谷部，大家是不是都知道我碎了烛台切？”她忽然开口，问出的话令长谷部一惊。

　　因为低着头，细软垂落的刘海盖住了她的眼睛，连表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分辨。长谷部和山姥切对视了一眼，后者撇过了头，而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是泄密或者可以探查，但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本丸所有的刀剑都不可能不关注自己的审神者吧？但是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的当事刃烛台切到伊达组，大家连私下的商量都没有就一致选择了三缄其口，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那也是第一次，连外貌和心性跟小孩子一样的短刀和胁差都罕见且有志一同地表现出了自己作为刀剑，在漫长岁月中积攒出来的内敛沉重。

　　正嗫嚅着思考措辞，那边夭夭已经苦笑一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发生了这么过分的恶性事件，咱们本丸到现在都还没有跟今剑一样集体暗堕可真是堪称奇迹了。”

　　“主上！”长谷部慌忙想要解释表白，却被夭夭竖起手掌制止了。话卡在喉咙里，只听他的主上安排他原地待命，照看药研。即便穿着厚厚的武甲依旧显得清瘦的少女站直了身子，圆润的脸颊本应是喜庆可人，但在长谷部看来只有无尽的落寞。这个阿津贺志山生机勃勃，纵使经历了前一天战火的洗礼，也不妨碍它准备好迎接夏日的炎炎热闹，夭夭身在这样万物恣意生长的林子里就像是一朵开在错误的时间里的花。如此格格不入，比起每一把重回历史的刀，她才更像时空的过客，哪里都不属于，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去追击今剑，半个时辰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和国广就开启传送阵回本丸，后面狐之助自会料理的。”

　　应该说点什么的，至少长谷部不想看到她这么哀凉的表情，但是说什么好呢？总有千言万语，终是无话可说。

　　药研腰间的短刀被山姥切抽了出来，他轻扣刀刃，即便人类的躯体还在沉睡，本体却忍不住回应，发出悠长的轻吟。他突然拉过夭夭的胳膊，大步往林子深处走去，后者则是懵逼了。

　　“一炷香就够，太晚会赶不上早饭的。”

　　等一下，这种很严肃的场合下，大家的心情又那么复杂，你提出一炷香内赶早饭好像不太合适吧？很毁气氛的好吗？

　　但是早饭啊，说起来烛台切昨儿是有说过要做鸡蛋盖碗来着，撒点葱花，然后点上一滴酱油和麻油。夭夭咽了口口水，肚子忍不住咕噜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莞尔笑了起来，这算是在关心她吗？以山姥切国广的别扭和不善言辞，这大概是他宽慰人的方式吧？虽然这么想有点自作多情，也有那么点脑洞大开，但是……她看着青年清俊的侧脸，心里暖意融融。

　　而山姥切行色匆匆，专心侦察着今剑的动向，线条优美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夭夭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回去晚了，烛台切就又要放葱花了。”

　　国广，友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