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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仗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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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那么多钱四下找关系,姜先生才看在你爸的份儿上收你入门,你看看你在做什么?!啊?!你把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往脚底踩是不是?!”
“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床褥底下的世情小说被拽着书皮翻了出来,尖利的指甲抓破了精美的封面,然后从书籍狠狠撕开。白纸黑字,一页页地散落在面前,一页一页,堆成了坟堆似的高度。
“我说你的十翼怎么现在还没背完,姜先生说你心思浮了我原还不信,现在看来可不是?整天浑浑噩噩,就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你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你爸生前的名声都教你败坏干净了,这都和谁学的?九嶷百里氏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您……别生气了,妈。”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样的畜生!我自嫁进来就兢兢业业,省吃俭用,每天东奔西跑的,上个月胃溃疡我都没来得及去治,我是为了什么啊?啊?!你知道先生每月的束脩是多少吗?我每个月挣多少?你爸的抚恤费还能领多久?你吃的喝的用的,这些全部加起来,不作践死我你不甘心是吧!有你这样的女儿我真是现在殉了你爸都没脸见他!”
“你说话啊你!你是不是要害死你妈我!你说啊!”
“你是不是要害死我才算完?!”
我不是,我没有。
我不是,我没有。
我……
猛地睁开眼睛,喉咙仿佛被谁掐着不放,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夭夭的气息非常清浅,年纪虽轻,但内功修为自小苦练,很是深厚,即便熟睡也能保证吐纳均匀,循环不绝。此时凌晨的京都再静谧无声,也遮盖不住她颤抖的呼吸声以及缤乱的心跳声。
坐起来以后才发现后背的亵衣都被汗浸湿了,19世纪的九月,整个北半球已是秋叶纷纷,风渐冷却,夭夭裹着棉被都觉得手脚冰冷,牙齿打着寒战。
身旁,乱和鲶尾还在熟睡中,昨晚的战斗想必是累狠了,在岛原角屋蹲守了足足三个晚上,把潜伏在里面准备刺杀原田左之助等新选组成员的时溯军揪出来。毕竟是还是孩童模样的付丧神,连着熬了三个晚上的夜精力早就透支了,好在离夭夭估算出来的下一次时溯军动作还有几天,可以趁此机会补补觉,修养修养。
生怕吵醒了他们两个,夭夭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打算去客店的厨房烧点热水擦擦身子,然后再换身干爽的衣服。路过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和泉守兼定和山姥切国广的房间时她驻足停了一会儿,侧耳细听,里面鼾声细细,可能是新选组的那三个睡姿太洒脱不羁,有一个人被压住了才会发出这种呼吸不畅的声音。
记得有那么一次新选组刀剑们破天荒地起晚了,她让长谷部去监督内番,自己去叫他们起床。部屋的障子门一拉开就看到枕头褥子遍地都是,而本该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男人们的睡姿真的可以说是千姿百态,形状各异了:安定的大腿搭在清光的肚子上,和泉守的头发一半儿缠自己身上一半儿卷安定的脚踝上。堀川则背负了全员的被子外加不知道谁的睡衣,整张小脸被热得通红,而紧挨着他的……好吧,夭夭终于知道那件睡衣是谁的了……长曾弥虎彻四仰八叉,马赛克部位大刺刺地迎着清晨的阳光,生机勃发,蠢蠢欲动。背景乐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和叽里咕噜没人听得懂的梦话。
但是夭夭很喜欢这种感觉,大家都窝在一起,不分彼此,随心所欲。卸下所有的心防和顾虑,不怕对方看到自己最糟的一面,也坚信对方明白自己最好的一面。
她还是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朱红色的绸缎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见不得人的疤痕,手一度贴在了纸门上,然后还是放开了,默默地离开,下楼。
黎明时分,旅店厨房连个人影都没有,漆黑一片,而京都人的讲究比起夭夭过去前往的别的地区更为细致,所以连老鼠嘁嘁嚓嚓的声音都没有。从缸里舀了半锅水后,她在壁橱里翻了翻,寻出了稻草柴禾,好在灶膛里尚有火种未熄,稍稍一引就燃了起来。
不必等到沸腾,够热就好,夭夭将细棉布投入热水,拧干,脱了上衣,慢慢擦拭。虽说也可以运功烘干衣服,但身处异空,审神者的灵力会被大幅度压制到最低,免得影响了历史流动,事倍功半,所以夭夭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棉布抚过劲瘦的肩臂,玲珑的锁骨。周围没人,她索性连裹胸都解开,花苞浑圆挺翘,因不与外界接触,所以肌肤和常年执笔握剑的手心比起来格外细腻,被温热的水汽带过,细腻光洁仿若上好的羊脂美玉,处在幽暗狭小的庖厨中也泛着微弱的水润光泽。
这还是一具正在发育中的少女身体,介于垂髫豆蔻的消瘦和花信年华的饱满之间,仅仅是暗夜里模糊的剪影就不禁让人想象,再过几年,她该是怎样的纤秾合度,宛若成熟的水蜜桃般妩媚多汁。
将衣襟拉好,夭夭长出一口气,汗渍被擦干净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折腾了一番,天边已经泛起了丝鱼肚白,步出膳房她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背靠门框。
“国广?”
青年即便身着和式寝衣也从不摘下那块脏兮兮的白布,但从兜帽中掉出来的碎发在微曦的晨光中粼粼耀眼,也许是物以稀为贵,本丸也有别的金发刀剑男士比如狮子王,夭夭的目光却总是在第一时间被山姥切的金发所吸引,尽管后者并不喜欢她的长期注视,也拒绝接受别人对他样貌的赞美。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吗?”她问道。
山姥切嗯了一声,迟疑了那么会儿才加了句,“听到你出门我就醒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虽是最后生生咽了回去,但隐约发红的耳根早就出卖了他不曾出口的话语。夭夭抿嘴,忍不住想笑,拉住对方的白布,“别担心。”
“我没有。”习惯性地想反驳,山姥切皱眉,“药研说你肺部的伤口还没好透,大早上沾水也不怕着凉。”
“没事的。”她伸手想要拉开衣襟以证明自己的伤口早就愈合了,被山姥切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青年的耳根顿时热得快融化了,连按着少女的手都颇有些使不上劲儿,连忙收回,紧握成拳,“不用,你穿好衣服!”
夭夭轻笑,再次重复:“真的没事。不过我直到现在都还挺惊讶的,当时那样混乱的情况下用药研本体把我和今剑柄贯,还能避开致命点这种事。”
提起那件事,山姥切至今都有些后怕,“我当时也没有把握,好在成功了。”
“不,是一定会成功的。”她望进山姥切的眼睛,坚定道。
西历1866年,也就是庆应二年。这次任务,基本上是新选组的第十番队在三条大桥的公告牌前蹲点蹲了多久,夭夭一行就在这个时代的京都停留了多久。根据狐之助收集来的情报和后面几次与敌军交手,时溯军这次的目的大概是想通过保护倒幕派的土佐藩士来影响山内丰信,加快大政奉还的时间。这倒也解释了之前原田左之助被时溯军袭击的原因,总之只要八月二十九日这晚保证以泽田和宫川为首的几个土佐武士被新选组逮捕,夭夭他们这次的任务大概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月朗风清,残云缱绻。屋顶,桥面,流水,全都被一层朦胧的银白色所笼罩。河岸水汽弥漫,如雾似霜,岸边的柳树枝条被秋风吹得摇曳晃动,白天该是歌仙最为欣赏的风流逸景,夜里只剩阴冷森然的鬼影幢幢。
伪装成乞丐的桥本会助已经跑去先斗町会所报告侦查结果了,他刚从窄巷里钻出来,紧跟着后面就是和泉守和鲶尾一人一刀结果了准备偷袭桥本的几个敌胁差。
眼见桥本和原田左之助接上了头,报告破坏公告牌的武士已经出现,和泉守调节了一下脖颈上的无线通讯频道,“乙组,原田已经带队出来了,完毕。”
“甲组,我们……啧!”一道令人牙酸的刺耳杂音打断了山姥切的汇报,差点穿透了和泉守的耳膜,良久,换成了乱边喘气边道:“甲组,解决了。”
看来目前为止还是按计划行事的,历史变动不大,和泉守冲鲶尾点了点头,二人决定这就返回三条大桥。
但是一阵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彻整片天地,连月色都被急电的煞白盖过,黯然无光。以侦查见长的鲶尾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和泉守桑,好像不太对劲。”
“唔?”披着青蓝羽织的高大男子顺着来时的路线疾奔,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鲶尾话中的意味。
“刚才加州桑和大和守桑的丙组那边,没有回复吧?”事实上鲶尾也没有太多的头绪,只是凭着直觉,一边想一边说:“他们是守在桥洞底下的,桥本会助离开三条大桥向新选组通风报信,就只剩那个叫鹿内的男人了吧。”
提到这个名字,和泉守微微蹙眉,“是啊,这次任务后他因武士道不觉悟,被土方先生下令肃清了。”
“但他现在还是新选组的队士,对吧?”
“废话!”和泉守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眼见三条大桥近在咫尺,可是随着他们的接近,周遭的气氛开始变得格外压抑。他没有协查那样出色的侦查能力,只是凭着兵器的本能,身体在环境的影响下也开始暴躁不安起来,偏偏这种时候鲶尾还在一些无关痛痒的细碎小节上跟他掰扯了起来。
“前几天的岛原袭击,加上刚才的那个,时溯军似乎都没有派出特别强劲的敌刀。鹿内如果这次没有战死在三条大桥,后面也会被肃清,历史其实并不会被影响太多。”鲶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溯行军这次并没有要改变历史的意思呢?”
闻言和泉守猛地停住了脚步,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那我们出现在这里岂不是……”
“丙组!我们撞上检非违使了!”无线通讯里传来加州清光声嘶力竭的吼声和刀剑交击下如遭雷亟的鸣响。
电流又切换了几下,山姥切的声音暴怒狠绝,“可恶!我和乱被时溯军拖住了,夭夭已经去驰援丙组,和泉守你们赶紧回到三条大桥!快!”
原来这次时溯军的目的并不是破坏历史,而是要引出检非违使,借刀杀了审神者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