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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守灵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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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王妈妈被撵出后回了自己房中。她是前头二夫人的陪房丫头,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儿的,又做了裴殷的奶娘,二夫人和离之时便没跟去。前两年她那老头子已一病呜呼,唯一的一女也早嫁人,故而她便只身住在裴殷院中下房里。
呆呆坐了会儿,王妈妈这才回过神来。刚被称心打消的气焰复高涨起来——哎哟喂,自己竟被那买来的蹄子骑在了头上?自己刚怎就那般没用了?以后这哪儿还有自己站的地方啊?
越想越气不平,恨不得立时冲回去把那蹄子撕了。却又犹豫了片刻,最后一扭身点了个灯笼出了门,往三房住的院子里去了。
三房的管家娘子张嬷嬷刚好从姑娘们屋里出来,迎面碰上了。看王妈妈这气色不成气色的,忙拉了进自己屋子:“如何这时候过来了?”
王妈妈见她言语关切,顿时那泪珠子又成串的掉:“哎哟我的姐姐,我没脸活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添油加醋把刚才的事儿说与张嬷嬷听。
张嬷嬷心里琢磨一回,对王妈妈道:“说到底还是老夫人糊涂,这买来冲喜的,做个妾也就罢了,偏抬举她做正头娘子。听你这话,竟是个这般有心计的。才拜完堂就敢折辱妹妹你,以后这侯府怕不都是她的天下!”
“可不是么!” 王妈妈叫张嬷嬷这么一说,颇有茅塞顿开之感:“老夫人已经给她哄的团团转了。二老爷是废人,五夫人也算是废了,大少奶奶只一心守寡,桔梗姑奶奶到底是外人,你们两位姑娘想来不久也就出门子了,这,这哪儿还有能制住她的人啊?”
“也只有妹妹你了!妹妹你万不能再退让于她!”张嬷嬷抓了她的手,殷切道:“先头二夫人走了以后,这二房里里外外,还不是多亏了你支撑?这侯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知晓你才是二房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你有功劳,也有能耐,你得让她知道,她就凭个名分就想为所欲为?做梦!”
俩人又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王妈妈才去了。张嬷嬷则拔腿进了正房。
西间里,荼白月白已经换了睡衣,正倚在榻上凑头做针线。看张嬷嬷进来,荼白问:“听外面有动静,嬷嬷和谁说话呢?”
“是王妈妈过来了,说了会子话。”张嬷嬷凑到榻旁坐下,道:“倒是勾起我一桩心事,想和姑娘们说道说道”
“嬷嬷说便是。”荼白道。
“我想着,莫若求求老夫人,和你们婆家说说,也给你们在热孝里边把婚事办了吧。我这些日子心惊肉跳的,就怕哪天/朝廷就派人来抄家了。赶紧把你俩发嫁出去,也省了这一遭担心。”张嬷嬷道。
荼白看看月白,月白却只顾着飞针走线。“这哪儿有女家催男家完婚的。便是嫁过去了,怕是也会给人瞧不起。”荼白犹豫道。
“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瞧不起瞧得起!若是当真给抄家问罪了,这婚事不用指望了不说,你们人都保不住!就说你们檀哥哥死活要娶的那个萧凤竹,她家没坏事前,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高门!”张嬷嬷拍腿道:“我这都是为了姑娘们好!——唉,现如今这个家里,除了我,还有谁会为姑娘们打算呢?”
“这......”荼白咬唇:“那嬷嬷去跟祖母说一说?”
“嬷嬷到底是下人,说话没分量。”张嬷嬷叹息道:“罢了,为了姑娘们我就舍了这张老脸,哪怕是把老夫人房里的砖跪穿呢,也得求了老夫人点头!”
“就知道嬷嬷待我们最好!”荼白放下针线,一头扎进张嬷嬷怀里。看月白还是不声不响地做针线,不满道:“月白,你还不谢谢嬷嬷!”
月白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张嬷嬷也不以为意,只抚摸着荼白的头发道:“只是有一件,你们嫁妆的事儿,嬷嬷不好替你们,你们得自己跟老夫人和五夫人说去。”
“爹娘留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五娘给收着。只是五娘这些时日伤心难过,哪里好拿这些事烦她......”荼白道。
“哎哟我的姑娘啊,可长点心吧。”张嬷嬷戳一下荼白额头:“这十来年了,就算你爹娘留下来的东西分毫不少,那些丝的、绸的,不得朽了?那些珠的、玉的,不得过了时兴?更勿论那才多少东西,侯府这些年征战又挣了多少东西?眼下府里就你们这一处用钱的,不多给你们些,难道等抄家灭族给外人夺了去?”
“嬷嬷的意思,是让我们跟祖母多要嫁妆?”荼白难为情地道。
“这不是银钱的事情。”张嬷嬷忙道:“你也说了,催着婆家成婚,怕给婆家看不起。只有嫁妆丰厚些,到了婆家才能挺直腰杆啊!”
荼白便不说话了,只心中默默盘算着。而月白,只安安心心做她的针线,仿佛事不关己。
夜已深了,侯府里不多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只新房里,两只龙凤红烛还摇摇曳曳。
萧凤竹跟她假想中的裴檀一直唠叨了两个多时辰,把他俩相知相恋的缘起缘灭件件桩桩细细说来。称心听的耳中都要起茧子了,她总算又陷入了沉睡。
称心和秀秀一起把萧凤竹抬到一边的榻上。秀秀给萧凤竹取了被子盖上,又洗了热手巾给她擦脸。称心则去看看裴殷,可曾给她压死。
裴殷还是那么一副要死不活样子。称心揭开被子看看他身上,大红的睡袍下,重重白布从胸包到脚,可想而知受伤之重。但里里外外还算洁净,看来王奶娘对他照顾的确尽心。
称心看看没事儿,拉过被子给他重新盖上。却是盖了两重被子。现下正是桃红柳绿时节,便是病人,也不用这么捂着。称心便拉开外面的大红喜被,把里面那重厚被给他掀走。
被子里面,凹凸不平的,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称心干脆找来剪刀,把被面挑开看。
打开映着灯光一看:被褥中央,丝绵缠绕着一块一块的小小骨架,形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婴儿骷髅!
“阿姐,这,这是什么!被子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秀秀好奇凑过来看,吓了个倒仰。
“这叫守灵婴。”称心厌弃地把这被子扔到地上:“腹死胎中的死婴魂魄未散,把这样的死婴骷髅缝进被子里盖到将死之人身上,可以骗过黑白无常,让他们把死婴的魂魄勾走,就好保下那将死之人——神婆们的骗钱玩意儿。”
“那,那是侯府用来保这少爷的命的?哎呀,吓死我了。今儿晚上可给吓了好几遭了......”秀秀猛拍胸口。
“这样肮脏东西,我看必是那王奶娘瞒着旁人弄来的。”称心又把那被子踢踢远:“不会还有什么恶心玩意儿吧?”
赶紧又在裴殷身边床上床下翻了翻,幸好再没翻出这种东西了。倒是让称心在被褥下摸出一张银票来。
称心复又眉开眼笑,和秀秀交换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里里外外翻找起来。
萧凤竹沉沉睡了一觉,莫名惊醒。“我,我这是在哪儿?”她迷茫四顾。
“你醒了?”称心正在拿根铁丝捅一个匣子的锁,此时忙放下向她走去。秀秀正埋首在一个柜子里翻弄,也停下看向她。
称心看她模样似是神智清醒了,问她:“你可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记得,侯府还是不许我进灵堂,我遇见侯府一个小厮,他说会带我进灵堂......”萧凤竹捏着太阳穴努力回想:“然后我见到了檀郎,唔,这小厮真是好人,真让我见了檀郎一面。”
她展颜一笑,慢慢的,又潸然泪下。
秀秀看呆了。“阿姐,”她和称心咬耳朵:“分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是现下,她这抬手,这流眼泪,怎么能那么好看!”
“是呢,不愧是传说中的花魁啊。”称心也赞叹道。忙取了帕子塞到萧凤竹手中:“那小厮是我的小厮,我让他偷偷带你进府的。”
“你是?”萧凤竹泪眼朦胧看她一眼。
“我是裴殷新娶的娘子李氏。”称心笑道。
“唔,三公子不是定的临清陆家吗。”萧凤竹倒很机敏。
“因是冲喜,怕耽搁了陆小姐,所以另娶了我。”称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萧凤竹起身拜倒:“安人受我一拜,安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不忘!”
“姑娘快起来。”称心忙扶起她:“原都是一家人,不要讲这些虚礼。我只是想着二公子在天有灵,他一定会很高兴我这样做的。”
萧凤竹似有千言万语又说不出来,只无声流泪。
“姑娘也要保重身体,二公子肯定不想看到姑娘有任何闪失。”称心轻抚她的后背百般安慰她。
这一晚称心又是整夜没合眼。等到天放亮,叫秀秀悄悄去把阿汲找来,叫他把萧凤竹送走。
“千万珍重。”称心握握萧凤竹的手。
“你也是。”萧凤竹看起来精神好一些了,也握紧称心的手:“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去找我。”
她依依不舍地去了。秀秀看着她的背影叹息:“虽也骗过很多人,但骗这么好看的姑娘,还是怪不落忍的。”
“骗?我们何曾骗她了?”称心歪头看她。
“明明没让她见到二公子啊。”秀秀低声道。
“她以为自己见到了,便是见到了。”称心揉揉她的头:“真正的二公子,现在怕不是一堆烂肉呢。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好了,我该梳妆,准备拜见公公和祖婆婆了。” 她说着走回屋里。
却听裴殷哼哼唧唧有些动响。称心走过去俯身看,见裴殷出了满头汗,焦躁不安地摆头,嘴中喃喃叫着:“娘,我疼......”
“哎,我的儿!娘给你揉揉!”称心恶作剧地应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脸。
没想到裴殷头偏过来,追着她的手蹭啊蹭。
“啊呀!”称心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她一蹦三尺远,把手在衣衫上猛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