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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鸠占鹊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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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汲匆匆忙忙回了屋里换衣服。现下他们四个男孩给安顿在桔梗夫妇居住的小院的厢房里。
换好衣服,刚要往外走,阿汲突然觉着似乎哪里不对劲。再扭头往房中一扫,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屋中一个大立柜豁然洞开,一床樱草花色的被子从柜子底拖曳到地上——萧凤竹呢?!他原把萧凤竹关在这柜子里的!
伸手试试被子还是温的,阿汲赶紧里里外外边角旮旯细细找过,然而一无所获。
此时,华灯初上,老夫人房里,称心已经梳妆好了。“真好看。”秀秀小声跟她咬耳朵:“比阿姐以往哪一次假装新娘子都好看。”
“那是,也不看看我这满头珠翠有多少贵多少重。到底是高门,东西就是好。”称心只顾看镜中自己头上的首饰。
“以后阿姐真嫁人的时候,要更好看才行。”秀秀又道。
“嫁什么人,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多好。”称心道。
“是时候了。”此时桔梗走近来,笑吟吟伸展盖头给称心盖上,又搀着称心走出去。
小四已经等在外面了,见她们出来,道一句:“恭贺阿姐大喜了。”然后俯身把称心背起。
京中风俗,女子出嫁须得父兄将其背到花轿上。现下花轿这一茬是免了,小四一气把称心背到喜堂外。
这时候阿汲才气喘吁吁跑过来。
称心听阿汲动静就知道哪里出了漏子。可这当口也来不及问了。
桔梗把一端红绸塞在她手里,另一端也被人轻轻牵起。称心从盖头底下看过去,看到一片素色女子衣裙——这裴殷是没法拜堂了,按着习俗是叫个家中小儿报只公鸡替着。可怜这偌大个侯府,此时连个合适的孩子都没有。最后没法,这事儿又落在了从不说个不字的月白身上。
自己和穿着自己嫁衣的人拜堂,这事儿可谓滑天下之大稽了。称心就听到荼白忍不住的嗤笑,又和老夫人撒娇:“祖母,你看,我们月白为了殷哥哥,可是尽心尽力了。等殷哥哥好了,祖母您可得记我们一大功啊!”
“好好,委屈你们了!”老太太欣慰地道。
称心听着这清丽俏语,不由地想起了这对姐妹花前世的结局,顿时抓紧了手中的红绸。
进了喜堂里,又从盖头下看看裙角,称心便知道了:侯府在这儿的约莫也就是自己曾见过的那几个人了。
“吉时已到,行礼!”一个陌声的男子声音响起来。称心约莫着这该是姑奶奶的丈夫,侯府的姑老爷和大管家刘贵生。
在公鸡焦躁不安的咯咯哒哒声中,总算礼成。称心心中长舒一口气:第一步这算是顺顺利利的完成了。
进洞房之后,还是月白替着,揭开了盖头。称心迎面看着面前站了老老少少几个妇人姑娘。除了老夫人桔梗双白姐妹外,还另有几个三四十许妇人。称心前世里都见过:那个白净干练的,是裴殷的奶娘王妈妈;站在王氏后面那个年轻些温柔腼腆的,是裴二老爷的妾室衡姨娘;跟在双白姐妹身后踮着脚一脸精明相的,是他们三房的管家娘子张嬷嬷。
侯府两位正儿八经的女主人,长房大少奶奶余甘和五房夫人杜葵都没来。以及嫁了人的长房大姑娘紫棠,也不见踪影。
“看看我这孙媳妇,天仙一样的!”老夫人强作欢笑道:“与我们殷哥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众女眷纷纷附和,唯只王妈妈嘴一扁,像谁委屈了她似的,哗哗落泪。
“你也看看你丈夫,你看,我们殷哥儿,不是我夸嘴,放眼这满京城的高门都找不出第二个我们殷哥儿这样的,长的又好,武功又好。”老夫人示意称心转身看她身后躺着的那个人事不省的人。
称心装出副羞涩又悲痛的模样,瞅了一两眼:唔,老夫人您诚然夸嘴了。眼前这张脸尖嘴猴腮、瘦不拉几、黑里透蓝的,哪里有个人样......亏她前世里听裴荏夫妇说起过这裴殷多少了得,以为该是个五大三粗豪放不羁的模样......
老夫人哪里知道称心的腹议,只继续唠叨道:“殷哥儿啊,你可睁眼看一看吧,你看,祖母给你娶了多可心的一个人儿回来啊......”
“娘,该让他们喝合卺酒了。”桔梗笑着打断了老夫人。
桔梗便招呼着王妈妈一齐动手,伺候称心和裴殷合卺、结发、又为他们撒帐。一路下来王妈妈这眼泪愈发汹涌,称心眼见着她的泪和果子一起洒到了她嫁衣上。
“你看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殷哥儿大喜的日子。”老太太显然很烦这王氏哭:“这就行了,大伙儿散了吧。”
众女簇拥着老夫人离开。唯只王妈妈动也不动。等其他人走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把称心都挤开几分。然后就又是伸手去试裴殷额头,又是抽帕子给他擦脸,完全置身后的称心如无物。
称心看了一会子,看着她这架势像是要在此安营扎寨似的,于是笑道:“这便是奶娘王妈妈吧?妈妈且把照顾殷郎的事情教给我,让我来做吧。”
岂料王妈妈扭头狠狠瞪她一眼:“什么殷郎,这也是你叫的?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出身,这般不知羞耻!你只能唤老爷,记住了!”
呵,呵呵,老爷?真不怕折了他的寿。称心保持微笑:“妈妈这劳碌一天,该累了罢,时候也不早了,妈妈回房歇着吧。”
“歇着?哼,你以为殷哥儿现下能离了人?过去这一个多月,是我一整夜一整夜地守着他,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王妈妈厉声道:“还有你也少跟我摆少奶奶的谱!过后哥儿能好算你有功,不好了,少不得得打上一顿再卖出去!”
称心懒得敷衍她了。“妈妈这般以下犯上,放在往常,合该叫人打一顿嘴巴子撵出府去。”她款款站起身,冷笑道。
王妈妈许是没想到她敢跟她撕破脸,顿时恼了,也站起来,叉了腰就要叫嚷。
称心抢先上前一步迫视着她:“只是若为惩罚你这卑贱之躯,在这大喜之日冲撞了喜神、坏了冲喜之事,让殷郎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便是揪下你这颗脑袋,也不够赔的。故而,我就饶了你这一遭。下去吧。”
她是手上沾过血的人。这狠绝气场一开,哪里是这深宅妇人能承受的。王妈妈顿时一个寒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片刻一捂嘴,急急跑开了。
跑到门边却又停下脚步,转身结结巴巴道:“夜里,你须警醒些,别让他翻身乱动,他肚子上有伤口......若是他疼痛难耐,须抚摸他的脖颈他才能好受些......还有......”
“我知道了。”称心冷冷打断她。
王妈妈啊呜一声,终于消失了。称心走到案几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这一天总算结束了啊。她想。
岂料这一天还远远没结束。
“阿姐。”外间传来秀秀的声音:“我烧了热水来。”
“倒是辛劳你,真真是给他们家当丫头来了。”称心忙出去把秀秀迎了进来。
“出了点岔子,”秀秀一边走一边告诉她:“阿汲哥说萧凤竹不见了。”
“什么?”称心忙问了详情,思忖道:“这半天也没见侯府里外有动静。想来萧凤竹已经跑出了侯府吧,应该无事......”
“没,她没出侯府。”却听秀秀道。
“你怎知道?”称心看一眼秀秀。
却见秀秀眼睛直愣愣的:“她就在那儿。”
称心顺着秀秀目光一看,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喜床旁半死不活的裴殷身边,此时赫然多出了一个疯婆子般狼狈不堪的人,不是萧凤竹是哪个?
“她她她,她怎么会在这儿?她怎么进了这儿的?她在这儿做什么?”称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我见她从床底爬出来的。”秀秀急急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好看到了脸。”
“这......这.......得先把她稳下来,不能让她乱说话。”称心难得有没主意的时候。她走近萧凤竹,轻声唤她:“是萧姑娘吧?”
然而萧凤竹只痴痴看着裴殷,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檀郎,我可找到你了,檀郎,你看我一眼啊......”
称心和秀秀面面相觑:“她这是,把裴殷认成裴檀了?难不成她疯了?”
于是称心伸手戳戳她:“萧姑娘,这是裴殷,不是裴檀。”看她,没反应,便又用力摇一摇。
这下萧凤竹有反应了:“不,你们不能把我和檀郎分开!你们根本不明白,你们不明白!”说着骤然搂住裴殷的脖子、伏在了裴殷身上、并连连亲吻裴殷面庞。
许是压着了裴殷的伤口,称心分明看到裴殷面露痛楚之色,并一瞬间睁开了眼睛,还露出像是“不可置信、一定有哪里搞错了、我一定在做梦”这样一个眼神。
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称心扶额:“啊怎么办,一代花魁在我们手里被弄成了个疯子......”
“阿姐,我突然想起来了!”秀秀击掌:“阿汲哥似乎是说过,他的迷魂药使多了的话,人即便清醒过来,也会有几个时辰神智失常。”
“这样吗,那就好那就好。”称心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虑着接下去的应对之策。
没人理会萧凤竹,她倒是又安静下来。只是抱着裴殷不停的嘀咕:“檀郎,我知道一定是我太贪心了......我脾气又不好,持家之道也不懂,女工针线也不会,给你做一件衣裳两年了也没做出来......我还让你事事依着我,让你违抗家中......檀郎,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一定,一定做得更好,我不要让你为难,也不要让你那么辛苦了......”
唔,重来一遍的机缘不是谁都能有的。称心听了这话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