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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为渊驱鱼(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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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这声音耳熟,不由停步回头。船舱中帘子一掀,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子,雪玉可爱的脸因为一对狭长有神的眼睛而透出些锋芒,是傅正之子、这一阵都在梧桐巷里寄住的傅子超。
“姐姐,这几日这一带可是在搜查江洋大盗?”傅子超一脸“随便问问”的神情,“我家主人最爱听这样的奇事了,姐姐能不能费神讲一讲?”
这正是傅子超无疑。卫知宁一掠而起,跃上船头,笑道:“阿超!”
她这一唤,便听见船舱中当啷一声,有人打碎了茶盏。
卫知宁举步向内走去:“还有谁来了?”才跨出一步,傅子超便一掌切向她腰间,居然很有法度。卫知宁手掌一拂,轻轻将他手捉住,压低了声音:“真不认得了?我是卫知宁啊。”
傅子超吃了一惊,还未说出话来,舱内有个温厚的男子声音道:“正是的。阿超,快让公子进来。”
卫知宁听到这略显急迫的声音,轻轻吸了口气,一个箭步冲进舱内。昏暗逼仄的船舱内,果然是婼先生盘腿而坐,一向冷然的脸上居然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待他看清卫知宁的模样,素来冷定的人,竟噗嗤笑了出来。
卫知宁低头看看自己,一件碎花袄,一条石榴红裙,浓妆艳抹,十足一个刚进城的村姑,也不由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她在婼先生身边坐下,轻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听线人说你得罪了柳岑,处境不妙,我让颜家的势力照旧运行,以防给叶七可趁之机,现在瑶城内外戒备,决不让叶七站稳脚跟。我自己和阿超走水路、花半音和颜樨走陆路,来接应你。”婼先生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很妥当。”卫知宁点点头,默然半晌,握住了婼先生的左手。那只手上的小指,是婼先生上一回违誓出门,被他自己斩断的。
两人身子都是轻轻一颤,相视良久,卫知宁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父亲当年要你立下‘足不出户’之誓,本就是太为难你了。现在你违誓是为了来救我……”
婼先生摇摇头:“誓言就是誓言。”右手一动,一把匕首探出,向左手无名指切去。
卫知宁左手一拂,将他的匕首荡开,右手紧紧覆在他左手之上。婼先生左手反转,制住卫知宁右手,卫知宁百般挣扎,也无法挣脱。只见匕首翻飞,森森寒光便在这昏暗的船舱里也看得分明。卫知宁以空手对白刃,本就占不了上风,婼先生武功又较她为高,卫知宁渐渐阻拦不住。她一咬牙,伸手就去抓那匕首,婼先生吃了一惊,连忙止住攻势,卫知宁一把握住匕首,微喘道:“我以揽辔之主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断指。”
“好好。快松开手。”婼先生扳开她握着匕首的左手,掌心已是鲜血淋漓,他忙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撒在伤口上,撕下一片衣袖,仔细包扎。他放下卫知宁的手,叹息一声:“你这又何苦。”
卫知宁抿紧了唇,显出倔强的神色:“你若要断指,我也当斩断一指抵偿给你!”
这句话斩钉截铁,仿佛生生将光阴切断,让它停滞了一瞬。小船在水流中摇摇晃晃,摇晃着船内的卫知宁和婼先生,以及他们之间长久的静默。
终于婼先生喃喃说:“公子不要胡闹。”
卫知宁刚要开口,舱外忽然传来几声清亮的鹰唳,傅子超进舱来,说道:“婼先生,樨公子他们找到同公子一道逃亡的一个叫做黑炭的人,那人说公子欲往帝都,他们便随他去帝都了。”
“黑炭带着他们去帝都找我?”卫知宁皱眉道,“这人真不知‘危险’为何物。”她吩咐傅子超,“阿超你速传讯给他们,让他们明早在嘉水码头等我。”
傅子超点头答应,却还磨磨蹭蹭地不走。“公子,你方才在船头拿住我的那一招好生厉害。”
卫知宁鉴貌辨色,笑道:“想学么?你拜我为师,如何?”
傅子超喜出望外,就地跪倒,脆生生地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卫知宁本是说笑,不想他当了真,无奈地拉起他来,眨眨眼:“待我得空再亲自教你功夫,你且放鹰去。”一面说,一面把他推出舱去。
傅子超失望地一跺脚:“师父哄我!”摔下帘子去了。
婼先生在舱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此刻淡淡道:“公子这几日变了许多。若在从前,公子决不会如此谑笑。”
“是啊。”卫知宁择要把这些天的事说与婼先生听,又说道,“我从前只知道筹算、谋划。这次我精心设计要拉拢柳岑,却反与他结下深仇,倒是无意中结交的黑炭,在危难关头救我性命。自与叶七交手以来,我便常觉不顺,我总想,是哪里谋划得不周么?现在我渐渐有些懂了,与其设计繁杂的圈套、暗算,不如了解人心。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爱什么恨什么,让他把你当作朋友而非盟友。所以我这次所要做的,也就是取人真心。”
她望着船头上傅子超手臂一扬,那只鹰便扑簌簌地冲上蓝天。“就像驯鹰。只有使它对你有了信任忠诚,才是真正成功了。”
婼先生默然片刻,轻轻击掌:“公子能悟到这点,是我所不及的。”
卫知宁回过头来,脸上又有了那样神采飞扬的笑容:“我必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