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之蝶》萧韶

3、战场

　　年轻的男子走在满目苍痍的大地上。
　　身上的白色披风无风自动，仔细看去，原来是他周身的褐色蝴蝶，在掀动着他的衣角。
　　这里是夜郎国的边境。
　　而刺目的红色和血腥的味道正说明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战争。
　　“是谁？谁在哪里！”
　　忽然，静寂的战场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年轻男子走过去。
　　他的目光不禁被那个说话的女子所吸引。
　　那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女子，而支撑她摇摇欲坠身体的，是她手中的那杆血迹斑斑的银枪。
　　“木叶。”年轻男子说道，夜郎国里也只有唯一的这么一个女将军。
　　木叶，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你……是谁？你不知道……这里是……战场吗？”几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很快……就……会有……敌人来……”
　　“你伤得很重。我不救你会死。”
　　年轻男子的说，随后又补上一句，“我是晨凉。”
　　晨凉，又是另一个传奇。
　　“切……药师……”说完，晨凉就接住了木叶倒下的身子。

　　那一刻，传奇遇到了传奇。

　　然后，开始了属于他们的传说。

　　木叶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所普通的民居，身边没有人。只有她的银枪在旁边。
　　“丝——”
　　木叶忍不住吸口气，心中不得不承认，晨凉的确实天下第一的药师。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让她活着。握紧银枪，她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因为，夜郎国还需要她。
　　作为将军，她该回到战场上去。

　　“你就那么想死？”还没有走出木门，就看见晨凉闲闲地在逗弄着身边的蝴蝶。
　　“不用你管……丝——”
　　“喂，木叶。”晨凉没有阻止木叶一步步艰难的走出去。“你真的是女人吗？把自己弄得怎么伤？”
　　“我说了……咳咳……不用……”一，二，三……
　　果然，晨凉再一次接住了木叶。
　　把她放回床上。
　　“我说有哪个女人会把自己的脸弄成这个样子的。”
　　晨凉顺手抓起旁边的铜镜竖在她眼前。
　　铜镜中的脸，虽非倾国倾城，但也是姣好的容貌。只是，这张姣好的容颜上，却又有许多细小的伤痕。
　　让晨凉没有想到的是，木叶居然轻蔑地笑着，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你笑什么？”晨凉诧异，这世上没有不爱惜自己容貌的女人。
　　“再好的一张脸老了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
　　“要是你爱的人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会怎么想？”
　　“呵，如果一个男人因为一张会褪色的容颜而不爱，这种爱情你不觉得廉价吗？”木叶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是明亮，如同夜晚枯叶蝶的光芒。
　　“呃……”有那么一瞬间晨凉愣住了。真是特别的女子。
　　随后他一笑，“那是因为你没有遇上喜欢自己的人啊。”
　　“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
　　“而且月澈也并不在意。”
　　晨凉的笑容敛住，“月澈？他不是你义兄么？”
　　“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
　　“哦。”晨凉并没有在说什么，仿佛已经失掉心情，只是靠着门板在逗弄着褐色的蝴蝶。
　　他身旁的血色黄昏将他的衣服衬得更白。脸庞晶莹如玉。

　　“你不可以走。”
　　晨凉制止又要起身的木叶。
　　“不用你管。”
　　“你是我的病人。把你放到外面去乱跑会坏了我天下第一药师的名声。”晨凉拉住木叶。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救过我。”
　　“留下。”只有两个字斩钉截铁。
　　“我是一个将军！”
　　木叶在咆哮。
　　“我必须和月澈他并肩作战！”
　　木叶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身为将军的骄傲和威严，仿佛在斥责一个不懂得大局的妇人。
　　不懂大局。晨凉讨厌这个词。
　　“你以为你是谁？”
　　晨凉冷冷的说，“就算多你一个，也不可能抵挡得了所有人！”
　　“那你又以为你是谁？”木叶反问。
　　“我只是晨凉。”
　　晨凉轻轻地说。

　　突然，木叶的神色一变。用不属于她此时迅速贴在手中的银枪上，感受又地面传来的信息。
　　即使再笨的人也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况且晨凉并不笨。
　　“敌人来了。”此时的木叶，不是那个在病床上等待照料的木叶。
　　她是战场上骄傲的女将军。
　　夜郎国的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女将军！
　　透过破败的窗口木叶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的人马。
　　“切，运气真坏。”木叶看着晨凉。
　　“是那个敌国的少主。”她手中的银枪紧了紧。
　　就是重伤她的人。
　　狠角色。
　　“等下你别出来。”
　　说完，木叶没有理会晨凉，独自持枪出去。
　　而自始自终，晨凉都没有开口。
　　低敛的面容看不出他的情绪。
　　她自己一个人去了。
　　晨凉还在逗弄着他的蝴蝶。

　　渐渐的，外面开始由对骂变成打斗。
　　晨凉似乎不关心她的病人在外面做什么。
　　声音渐稀，而晨凉的蝴蝶却也在减少。
　　一只一只朝远方飞走。
　　直到最后一只蝴蝶走掉。

　　晨凉终于走出了那个破败的茅屋。
　　地上又是一地的尸体。
　　还有血迹向远处延伸。
　　只剩下木叶，还在用银枪支撑着身体，坚决不倒下。
　　那是一个将军的尊严！
　　身上，脸上又有数道新鲜的伤痕。
　　“他们只是一队探子……”
　　“那家伙给跑了……”
　　“我们必须快走。”
　　“夜色……”
　　木叶的话越来越模糊，晨凉走过去扶她。
　　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们不走。”
　　“混帐，你想……死么……”
　　剩下的话木叶已经说不出来了。
　　天已经暗下来了，越来越浓重的夜色，看不出晨凉的表情。

　　木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她挣扎的起身，在外面看见了晨凉。
　　晨凉依靠着木门，没有在逗弄蝴蝶。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的周身，竟然没有蝴蝶？
　　木叶有些诧异，但随后又被她忽略掉了。
　　“我们必须马上走！在他们后面还会有追兵！”
　　“你还真是顽强啊。”被战场千锤百炼的身体，即使是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以后仍然能够站起来。
　　“我说，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
　　木叶有种想要疯掉的感觉，然后她抓住对方的肩膀，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摇晃，希望能把对方的理智摇回这个身体。
　　“不，我们不走。你需要休息！”晨凉看着木叶的眼睛，可是在对方的眼中，他失望的没有看到他最想要的东西。“至少，他们要明早才会来。”
　　“混账，你是真的想死么！”
　　“这里是战场，不是茶馆！”
　　“你懂不懂？”
　　“不，我们不会死。”晨凉很坚持，眸中有坚定的光。
　　“你……”除了摇晃这个白痴，木叶想不到更有效的办法能让他清醒。

　　直到木叶无力的虚脱．
　　最后还是扯着晨凉的衣服，滑坐在地上。
　　她这一扯，把晨凉半边的衣服都给扯开来。
　　“喂，木叶。”晨凉蹲在木叶的面前。“你不晃了？晃够了？”
　　而木叶，只是喘气，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看来已是累极。
　　说完，晨凉拉了拉被扯开的衣服。
　　“你应该相信我，就像你相信月澈一样。”
　　木叶看见，在晨凉的肩膀上，纹着什么。

　　“来了。”晨凉突然站起来，望向夜空。
　　然后，木叶看见，远方出现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晨凉制止。
　　“不，不是追兵。”
　　那还能是什么？
　　待那些光芒近了，才发现那不是火光。
　　而是——
　　“蝴蝶的光芒？”
　　木叶惊讶的看着那些莹蓝色的蝴蝶飞近，然后绕着晨凉的周围，留恋不去。
　　“它们？”
　　“呵，是‘枯叶之蝶’。”
　　晨凉又恢复了木叶初见时的笑容。
　　“枯叶之蝶？”木叶诧异，她不是没听过蝴蝶的名字，但是没有哪种蝴蝶会叫这样的名字。
　　“就是那些整天跟着你的蝴蝶？”
　　“对。”
　　然后，晨凉笑着告诉她属于枯叶之蝶的故事。
　　笑得像是个满足的孩子。
　　“枯叶之蝶，它们的生命其实很短暂的。它们的生命，只有一个月。它们生于满月，死的时候也是满月。枯叶之蝶因为形状似枯叶而得名，但是只有在满月这天的这天傍晚，它们会经历人生当中的唯一一次化茧。然后就会变成成双成对地会发光的蝴蝶，最后一起死去。”
　　木叶看见有一只蝴蝶颤巍巍地落到晨凉的肩上。荧光照亮，才看见晨凉肩上纹的居然是半只蝴蝶。
　　之所以说是半只，是因为蝴蝶只有一只翅膀张开，另外一只翅膀如同枯叶一般蜷缩着。
　　枯叶之蝶。会在满月之夜一起死去的奇怪蝴蝶。
　　木叶想，晨凉肩上的蝴蝶大概就是枯叶之蝶在傍晚化茧而出的那一瞬间吧。
　　只见晨凉用手小心翼翼得护着那只孤单的蝴蝶，继续说道：
　　“枯叶之蝶只要还能飞翔，就会去寻找自己的伴侣，直到死亡。”
　　晨凉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四周很安静，安静到晨凉仿佛在说一个魔咒。
　　那只枯叶之蝶仍在晨凉的肩上煽动着莹色的翅膀，仿佛是在呼唤恋人的飞翔。
　　晨凉温柔地看着枯叶之蝶，而木叶在看着晨凉。
　　木叶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这么安静的看清晨凉。
　　晨凉的轮廓没有夜郎国男子的锐利，而是有着女子特有的柔和。他的皮肤也不粗糙，在月光下带着淡淡的光，不是什么绝美的男子，但是有着一种阴柔的韵味。狭长的眼，笑起来的时候会有天真狡捷的感觉，带着那么几分邪气。
　　作为天下第一的药师晨凉，平常一定是极爱惜自己的吧。
　　木叶想。
　　宁静的满月之夜就在漫天的荧光中悄悄逝去。
　　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芒从地平线上透来的时候。
　　晨凉肩上的枯叶之蝶滑落。
　　跌入被血浸润的泥土。
　　但，仍在煽动着翅膀——
　　至死不知那不过只是一个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