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的女人》薛不腻

42、只是当时已惘然（五）

　　林妙音站在全身镜前，第三次调整自己连衣裙的领口。淡蓝色的布料衬得她肤色如雪，却又不显得过于刻意。她咬了咬下唇，转向室友王晓晓：“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太正式了？”

　　王晓晓翻了个白眼，“大小姐，你这是去见家长，不是去参加联合国会议。再说了，”她促狭地眨眨眼，“你那位宋同学看你穿麻袋都觉得美若天仙。”

　　“别胡说！”林妙音耳尖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宋子谦送的那条手链，“我妈……她眼光很挑剔的。”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宋子谦的消息：“我到校门口了，随时可以出发。”

　　林妙深呼一口气，抓起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袋，里面是她精心挑选的一条真丝围巾，母亲最喜欢的墨绿色。

　　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校园小路上，宋子谦站在校门外的梧桐树下，白衬衫外套着一件深灰色针织衫，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礼盒。看到林妙音走来，他眼睛一亮，随即又紧张地整了整衣领。

　　“我看起来还行吗？”他低声问道，声音里透着罕见的忐忑。

　　林妙音忍不住微笑。这个在编程大赛上侃侃而谈、在学生会运筹帷幄的男生，此刻却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她伸手替他抚平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完美。不过，”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礼盒，“这是什么？”

　　“西湖龙井，听说阿姨喜欢喝茶。”宋子谦举起另一个盒子，“还有这个，进口车厘子，水果店老板说特别甜。”

　　林妙音心头一暖。她只随口提过一次母亲爱喝茶，他竟记在了心里。“你太用心了，”她握住他的手，“妈妈一定会喜欢你的。”

　　计程车在林家所在的小区门前停下。这是一片环境清幽的住宅区，林妙音从小在这里长大。随着电梯上升，她感觉宋子谦的手心微微出汗。

　　“别紧张，”她小声安慰，“我妈就是看起来严肃，其实人很好的。”

　　宋子谦点点头，却在门铃响起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门开了。林胜男站在那里，一身得体的藏青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你就是小宋吧？妙音常提起你。”

　　“阿姨好。”宋子谦微微鞠躬，递上礼物，“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林胜男接过礼盒，目光在茶叶包装上停留片刻，“破费了，进来坐吧。”

　　客厅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茶几上已经摆好了水果和点心。林妙音熟悉这个场景，母亲每次接待重要客人都会这样布置。她松了口气，看来妈妈至少是重视这次见面的。

　　“听妙音说，你是计算机系的？”林胜男给两人倒上茶，声音不疾不徐。

　　“是的，阿姨。主修人工智能方向。”宋子谦双手接过茶杯。

　　“这个专业前景如何？毕业后打算去哪里工作？”林胜男的问题直截了当。

　　林妙音在桌下轻轻踢了宋子谦一脚，示意他别紧张。宋子谦清了清嗓子：“目前行业发展很好，我已经收到几家互联网公司的实习邀请。不过，”他看了林妙音一眼，“我更倾向于继续深造，将来往学术方向发展。”

　　“哦？”林胜男挑眉，“学术路线收入可不如企业。”

　　“妈！”林妙音忍不住插嘴，“子谦很优秀的，他去年就发表了论文！”

　　“妙音，”林胜男淡淡地打断女儿，“我在问小宋问题。”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宋子谦在桌下握住林妙音的手，温和地回答：“阿姨说得对，企业确实收入更高。但我认为，人生不只有赚钱这一件事。我对科研有热情，也希望能为社会做点实实在在的贡献。”

　　林胜男不置可否地啜了口茶，转而问起宋子谦的家庭情况。谈话就这样在略显紧绷的氛围中进行着，直到林胜男起身去厨房准备午餐。

　　“我去帮妈妈。”林妙音跟着站起来，给宋子谦一个安抚的眼神。

　　厨房里，林胜男正利落地切着菜。林妙音凑过去洗菜，小声问：“妈，你觉得子谦怎么样？”

　　林胜男手中的刀停顿了一下，“看着倒是斯文。”她继续切菜，刀锋与砧板碰撞发出规律的声响，“不过，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多半薄情寡义。”

　　林妙音手中的西红柿差点掉进水池，“妈！你怎么能凭长相判断一个人？”

　　“我活了四十多年，看人比你准。”林胜男头也不抬，“他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你们还在热恋期。等新鲜感过了，就会像所有男人一样变心。”

　　林妙音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你不要因为你和爸爸是这种人就觉得别人也是这样！”

　　菜刀“当啷”一声落在砧板上。林胜男缓缓转身，脸色苍白：“你……都知道了？”

　　林妙音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是啊，我都看到了。”她声音颤抖，“你和爸爸都各自找了第三者，半年前……”

　　那个画面至今清晰地烙在她的脑海里，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的手搭在母亲腰间，而母亲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甜蜜笑容。

　　林胜男的手微微发抖，“你，你没告诉你爸爸吧？”

　　“他……”林妙音抹去眼泪，“要更早，而且之前我在爸爸手机里也看到了那些短信，和另一个女人的。”

　　厨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林胜男像是突然老了十岁，她靠在橱柜上，声音嘶哑：“我们，我们本来打算在你高中毕业时……”

　　“离婚？”林妙音冷笑，“真是体贴的父母啊。”

　　“妙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林胜男伸手想碰女儿，却被躲开。

　　“那是怎样？”林妙音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你们互相欺骗，各自在外面有人，却还假装恩爱夫妻来参加我的家长会？知道我每次回家看到你们演戏有多恶心吗？”

　　林胜男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对不起，我和你爸爸，我们早就……”

　　“没有感情了？”林妙音讽刺地接话，“那为什么不干脆离婚？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还要伤害我？”

　　客厅里传来宋子谦的咳嗽声，提醒着她们外面还有人。林胜男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先吃饭吧。”

　　“不用了。”林妙音擦干眼泪，“我不想让子谦看到这个样子，我们走了。”

　　她转身冲出厨房，拉起一脸茫然的宋子谦就往外走。

　　“妙音？怎么了？”宋子谦被她拉着，匆忙向林胜男点头致意，“阿姨，我们先……”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林胜男欲言又止的表情。

　　电梯里，林妙音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宋子谦不知所措地抱住她，“发生什么事了？阿姨说什么了？”

　　“不是她的问题，是我……”林妙音抽泣着，“我爸妈他们都出轨了，我早就知道……”

　　宋子谦震惊地睁大眼睛，随即更紧地抱住她，“对不起，我不知道。”

　　走出小区，秋风卷着落叶打转。宋子谦脱下外套披在林妙音肩上，轻声问：“想聊聊吗？”

　　林妙音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们找了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店，在角落坐下。热可可的甜香中，林妙音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那个压抑已久的秘密。

　　“我本来以为我们家很幸福，”她盯着杯中旋转的奶油，“直到那天看到妈妈和那个男人……”她的声音哽咽，“最可笑的是什么？他们都知道对方出轨，却假装不知道，就为了维持这个‘完美家庭’的假象。”

　　宋子谦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所以，你刚才说阿姨‘不要因为你们是这种人’……”

　　“我一激动就说出来了，”林妙音苦笑，“其实我本来打算永远不捅破的。”

　　宋子谦沉思片刻，突然问：“这就是为什么你刚开始约会时，总是不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

　　林妙音愣住了。她想起最初和宋子谦在一起时，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试探和怀疑，总是不自觉地等待着他变心的那一刻。

　　“我以为我没表现出来。”

　　“你表现得很明显，”宋子谦温柔地说，“但我理解。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根本不敢开始一段感情。”

　　林妙音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对不起，我不该把对他们的不信任投射到你身上。”

　　“嘘，”宋子谦握住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心。”

　　林妙音透过泪眼看着他坚定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安全感。它不是来自完美的家庭或虚假的表象，而是来自这样坦诚相对的瞬间。

　　“谢谢你，”她轻声说，“还有...对不起今天的见面搞砸了。”

　　宋子谦摇摇头，“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要回宿舍吗？还是想散散心？”

　　林妙音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能，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他们乘公交来到了城郊的一个小公园，这里有一片人工湖，夜晚几乎没有人来。林妙音带着宋子谦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

　　“小时候，每当爸妈吵架，我就会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她望着平静的湖面，“那时候总觉得，湖水能吞掉所有不开心的事。”

　　宋子谦没有说话，只是搂住她的肩膀。月光洒在湖面上，碎成千万片银色的光点。

　　“其实我一直害怕，”林妙音低声说，“害怕自己将来也会变成他们那样，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

　　宋子谦转过她的脸，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听着，妙音，你不是你的父母。我们的故事，由我们自己来写。”

　　夜风拂过湖面，掀起细微的涟漪。林妙音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第一次感到那些沉重的秘密不再那么窒息。也许，正如宋子谦所说，他们可以创造不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