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的女人》薛不腻

43、只是当时已惘然（六）

　　宿舍的灯光在深夜显得格外刺眼。林妙音蜷缩在床角，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十七条未读消息和六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母亲林胜男。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妙音，接电话，我们需要谈谈。”

　　宋子谦坐在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要回电话吗？”

　　林妙音摇摇头，把脸埋进膝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显示的是“爸爸”。林妙音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按下了拒接键。

　　“他们现在一定在互相指责，”她苦笑着说，“就像每次我发现他们吵架后那样，只是这次，他们知道我知道了。”

　　宋子谦递给她一杯温水，“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已经过了宿舍关门时间了，我可以睡地上。”

　　林妙音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用了，我没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她握住宋子谦的手，“谢谢你今天陪我，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那些事。”

　　宋子谦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任何时候，你有需要，我都会来陪你。明天一早我就来看你，好吗？”

　　送走宋子谦后，林妙音关掉灯，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手机又亮了一下，这次是母亲发来的一条长消息：

　　“妙音，妈妈对不起你。我和你爸爸今晚谈过了，我们决定明天一起去找你。无论你愿不愿意见我们，我们都想当面道歉。不是为我们之间的事，而是为伤害了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女儿。”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妙音把手机扔到一旁，拉过被子蒙住头。她不想思考明天会怎样，不想面对那个她早已知道却假装不知的现实。

　　与此同时，林家客厅里，林胜男和张南隔着一张茶几，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对坐着。

　　“所以，”张南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她是在菜市场看到你和那个律师？”

　　林胜男没有抬头，“嗯，更早的时候看到了你。”

　　张南的手指敲打着茶几玻璃，“我早说过我们应该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林胜男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着愤怒的泪光，“告诉她我们十年前就该离婚？告诉她我们为了不伤害她而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至少我们努力了！”张南提高了声音，“我们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完整的家？”林胜男冷笑一声，“你管这叫完整的家？各自在外面有人，回家就演戏，这叫完整？”

　　张南站起身，走到窗前，“是你先开始的，林胜男，十年前你和那个大学同学……”张南的声音突然破碎，“你整天忙工作，回家就像个房客！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胜男脸上写满难以置信，“所以出轨就是解决办法？然后呢？你明知道我发现了，却还是继续？”

　　“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林胜男站起来，“你不也出轨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早就形同陌路了，张南！”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张南慢慢坐回沙发，双手抱头，“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林胜男没有回答。她走到电视柜前，拿起一个相框，里面是十岁的林妙音，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三个人都在笑。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全家出游。

　　“她全都看到了，”林胜男轻声说，“每次我们假装和好，每次我们在她面前演戏，天啊，她该有多痛苦。”

　　张南的肩膀垮了下来，“明天，我们该怎么办？”

　　“道歉，”林胜男放下相框，“然后，面对我们早该面对的事。”

　　第二天清晨，林妙音被持续的敲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打开门，看到宋子谦站在门外，手里拎着早餐，脸色异常凝重。

　　“怎么了？”林妙音揉着眼睛问道。

　　"你爸妈，"宋子谦走进来，关上门，“他们说想见你求我带他们来。”

　　林妙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们一起？”

　　宋子谦点点头，“看起来，他们谈过了。”

　　林妙音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不想见他们。”

　　“我明白，”宋子谦轻声说，“但也许，这是他们第一次诚实面对你？”

　　林妙音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在宿舍楼对面的长椅上，她的父母并肩坐着，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父亲穿着他很少穿的休闲装，母亲则没有像往常一样精心打扮。他们看起来，好像老了很多。

　　“告诉他们。”林妙音深吸一口气，“一小时后，在学校咖啡厅见。”

　　宋子谦点点头，发了个消息。林妙音看着楼下的父母同时拿出手机，然后一起站起身离开。

　　“你确定要去见他们？”宋子谦问。

　　林妙音点点头，“迟早要面对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小时后，林妙音和宋子谦走进学校咖啡厅。林胜男和张南立刻站了起来，两人脸上是相似的忐忑表情。

　　“妙音。”林胜男向前一步，又停住了，像是怕吓跑女儿。

　　张南清了清嗓子，“我们能坐下谈吗？”

　　林妙音点点头，四人落座在一张角落的桌子旁。长久的沉默后，张南开口了:“首先，爸爸妈妈向你道歉。”

　　“为了什么？”林妙音直视父亲的眼睛，“为了出轨，还是为了骗我？”

　　林胜男的手颤抖着握住杯子:“为了……所有事。特别是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

　　“什么时候开始的？"林妙音突然问，“你们，不再相爱。”

　　张南和林胜男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是张南回答：“大概是你初中毕业那年，我们尝试过挽回，但是……”

　　“但是你们选择了别人。”

　　林妙音的声音很平静，但桌子下她的手紧紧攥着宋子谦的手指。

　　“不是那样的，”林胜男急切地说，“事情很复杂。”

　　“那就解释给我听！”林妙音突然提高了声音，引得附近几桌人转头看过来，“十多年！我在这段婚姻里生活了十多年，却不知道它早就名存实亡！我有权知道真相！”

　　张南低下头，“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我和你妈妈，虽然是介绍认识的，但是结婚时是真心实意的。但后来，我们变成了不同的人。她更在意事业，而我更想要家庭，所以，我们还是这样了。”

　　“我们试过婚姻咨询，”林胜男接话，声音哽咽，“试过分居，但每次想到你，我们就做了决定。”

　　“就决定继续演戏？”林妙音冷笑，“你们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宁愿你们离婚，也不愿意看你们互相折磨还要假装恩爱！”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房间。张南的脸色变得灰白，林胜男则捂住了嘴。

　　“每次家长会，”林妙音继续说，眼泪终于流下来，“每次生日，你们站在一起微笑，我却能看到你们眼中的厌恶，你们知道我有多害怕回家吗？害怕看到你们之间那种死寂。”

　　宋子谦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感到她在剧烈地颤抖。
　　“妙音，我们，”林胜男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我们以为是在保护你……”

　　“保护？”林妙音的声音尖锐起来，“那你们知道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然后发现妈妈也一样，我连哭都不敢哭，因为不知道该为谁哭！”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下一秒，她的身体向前倾倒，宋子谦及时接住了她。

　　“妙音！”三个人同时惊呼。

　　宋子谦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晕过去了，可能是情绪太激动，得送医院！”

　　张南立刻抱起女儿，四人匆忙离开咖啡厅。在赶往医院的出租车上，林妙音短暂地醒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妈妈”，然后又陷入昏沉。

　　医院的白色灯光刺眼而冰冷。医生诊断后说是严重的情绪性休克，需要留院观察。当林妙音被推进病房休息后，三个精疲力尽的人坐在走廊长椅上。

　　“都是我们的错。”林胜男喃喃道，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

　　张南盯着地板，声音嘶哑：“我们以为，我们是在做对的事。”

　　宋子谦看着这对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父母，轻声说：“她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将来的婚姻也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张南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黎明前的医院走廊安静得可怕。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张南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妻子。

　　“胜男，”他轻声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胜男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什么意思？”

　　“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张南的声音坚定起来，“妙音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应该重新开始谈话。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她。”

　　林胜男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病房里，林妙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宋子谦守在床边，而窗外，她的父母站在走廊尽头，正在说话，不是争吵，而是平静地交谈。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这是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们真正地沟通。

　　一滴泪水滑下她的脸颊，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