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63、回归

　　荷包上的两枚牡丹花心，是唐家最大的秘密暗器，它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散花天女。

　　制造这暗器的计划，是由唐缺起草，再经过唐家内部所有核心人物同意，才拟定成的。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结交霹雳堂，因为他们一定要取得霹雳堂秘制火.药的配方。

　　霹雳堂主雷震天是一个极不容易对付的人，唐家花了整整三年的工夫，还把唐家最美的一个女儿当作礼物送给了雷震天，才总算打动了他。

　　计划的第二步，是要把霹雳堂的火.药和唐家的暗器结合在一起，制造出一种全新的暗器来。

　　暗器既要像毒蒺藜一样，能够打得很远，又要像毒砂一样，能够飞散。

　　再加上霹雳堂的火.药，只要暗器发出，无论碰到什么，火.药都会引爆，毒蒺藜的十三片叶子就会飞射而出。

　　不久前，唐家真的制造出来了。

　　这种必将纵横江湖，无敌于天下的暗器就叫做——

　　散花天女！

　　可以想像，散花天女究竟有多么可怕，它的杀伤力不是杀一个人，而是很多人，只要是在暗器的范围之内，无人可以幸免。

　　而楚留香只有三个人，一个也逃不掉！

　　唐玉听见他们说要把荷包还给自己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在跳，跳得很快。

　　不但心跳加快，而且指尖冰冷，嘴唇发干，连喉咙都好像被堵住。

　　他眼睁睁看着荷包向自己飞了过来。

　　楚留香手一扬，抛掷绣花荷包的姿势非常优美，就像他的人一样，潇洒帅气的不得了。

　　也许老天爷都觉得，反正你都要自己送死了，让你帅气一下又何妨？

　　唐玉也这么觉得，荷包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用金线绣成的牡丹花在空中闪闪发着光。

　　在他眼中看来，世界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这道弧光更美丽的。

　　他尽量的控制着自己，不要显出太兴奋，太着急的样子。

　　等荷包落地时，他才慢慢的弯下腰捡起来。

　　他捡起的不仅是一个荷包，一对暗器，他的命也被捡回来了。

　　不仅是自己的命，还有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的三条命。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又变成了主宰，楚留香三人的命又被他捏在了手心里。

　　这是多么辉煌，多么伟大的一刹那。

　　唐玉笑了，大笑！

　　他的笑声疯狂而刺耳，回荡在破庙的每个角落。

　　楚留香吃惊道：“你在笑什么？”

　　唐玉道：“我在笑你。”

　　他已经把两枚牡丹花心扳开，把两枚暗器捏在手里。

　　他大笑道：“你自己绝对不会想到把荷包还给我是件多么愚蠢的事，你不但害死了自己，还害死了自己的朋友！”

　　楚留香三人还是吃惊的看着他，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脸。

　　唐玉的脸变了，忽然起了一种很奇特的变化。
　　他本来锐利的目光忽然变得迟钝，呆滞。

　　然后他的嘴角，脸上的肌肉都仿佛僵硬了，忽然浮起一种诡秘的死黑色。

　　更可怕的是，他自己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还在大笑！

　　可是他的眼睛忽又露出了恐惧之极的表情，因为他总算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忘了他的手上既没有鹿皮手套，也没有涂上那种保护肌肤的油蜡。

　　他太兴奋，就这样空着手去扳开了两枚暗器，他太用力，暗器的针尖已刺入了指尖。

　　他没有一点感觉，这种暗器上的毒，是唐家最新提炼的一种，连解药都没有研究成功。

　　散花天女根本还没有到可以普遍使用的程度。

　　他发觉时，已经太迟了，他全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已经起了一种奇怪而可怕的变化。

　　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连笑也不行。

　　他想把手里的两枚散花天女发出去，可是手却一动不动。

　　就在这片刻间，暗器上的毒已经彻底破坏了他的神经中枢。

　　看着一个显然已经恐惧之极的人，还在大笑，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胡铁花惊的张大了嘴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留香连鼻子都忘了摸了，“他中了毒！”

　　姬冰雁想不通，“他什么时候中了毒？”

　　楚留香正想回答，只见唐玉的手忽然抽起，动作怪异而笨拙，就像一个木偶的动作。

　　刚才由他大脑中发出的指令，现在才传到他的手。

　　两枚暗器斜斜飞出，就像被一种笨拙老旧的机弩弹出去的，一直飞到财神庙最远一个角落的墙壁上。

　　然后就是“波”的一响，声音不太，造成的结果却十分惊人。

　　火.药爆炸，暗器的碎片纷飞，轰隆隆巨响中，墙壁倒塌了下来。

　　楚留香三人幸好反应很快，同时蹿出了财神庙，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好险！好险！

　　老天爷睁开的眼又闭上了。

　　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是他们这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唐玉居然没有死。

　　他也没有倒下，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胡铁花大着胆子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唐玉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前方，连眼珠子都不会动，就像是死鱼眼。

　　胡铁花伸手轻轻一推，他就直通通的倒了下去。

　　但他并没有死，他还在呼吸，他的心还在跳，脉搏也在跳，他的神智甚至还没有消失。

　　但他情愿自己死了算了。

　　胡铁花忍不住骂道：“格老子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不是。”楚留香立刻摇头，“老天爷很忙的，管不了这些小事情。”

　　姬冰雁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

　　胡铁花急道：“那你快说，别卖关子！”

　　姬冰雁道：“这就比如有一个人天天服砒.霜，份量日渐加重，日子久了以后，别人用砒.霜就毒不死你，因为你对这种毒药已经有了抵抗力。”

　　楚留香道：“因为他是唐玉，唐家的人估计就是这么锻炼自己的孩子，免得日后被人毒死。”

　　胡铁花道：“照这么说，如果唐玉已经不怕毒药了，为什么还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留香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不难解释，想必这两枚暗器上的毒是一种新配方，唐玉对这种毒，还不能完全适应，毒与毒之间又相互克制，相互排异，所以让唐玉变成了这个样子。”

　　姬冰雁道：“是的，这个解释最合理，他现在也只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这就好比现代所说的植物人。

　　唐玉杀人无数，一生以毒害人，终于反噬到了自己身上，真可谓报应不爽。

　　唐玉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既不能杀，又不能放，对楚留香三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大.麻烦。

　　“这个小王八蛋应该丢在哪里？”

　　胡铁花第一个嚷嚷。

　　三个人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

　　楚留香道：“唐玉是唐家的人，自然是送到唐家去。”

　　“你说啥？”胡铁花几乎跳了起来，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姬冰雁瞪着楚留香，“你再说一遍。”

　　楚留香眼都不眨，说道：“我说我要把唐玉送回唐家去。”

　　姬冰雁眼角的肌肉不停的跳动，“谁送去？”

　　楚留香道：“我亲自送去。”

　　“你这个死臭虫！”胡铁花真的跳了起来，一跳八丈高，大吼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楚留香很冷静，“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胡铁花急得团团乱转，楚留香不疯，他自己都要急疯了。

　　姬冰雁凝视着楚留香，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脸变得无比郑重，“我们三兄弟一起去，你想死，我和老胡陪你。”

　　“对！”胡铁花大声道：“只是唐玉一个小王八蛋都几乎要了我们三兄弟的命，去了唐家堡那完全就是送人头给人家。”

　　“所以你们绝对不能去。”楚留香黯然一叹，“我以为这次没有什么危险，足可对付唐玉，才把你们找来，兄弟聚一聚，可是却几乎害了你们性命。唐家堡之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以为我们是谁？”胡铁花又是一跳八丈高，大吼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楚留香默然不语。

　　姬冰雁道：“老楚，不是我们非要阻止你，你也不想想，你把唐玉送到唐家堡，什么也不必说，唐家的人就会把你杀了，把你的脑袋割下来，让唐玉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都去看看。”

　　楚留香道：“是谁告诉他们唐玉是我害的？”

　　姬冰雁道：“就算你不承认，难道他们就会相信你？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你难道不明白？”

　　楚留香道：“唐玉并没有死，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就算要杀我，在这之前也一定会先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唐玉送回来？我自然会有一个完美合理的解释，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是我活命的机会，说不定还可以取得他们的信任，留在唐家堡。”

　　姬冰雁摇头，“不对！还是不对！”

　　胡铁花冷笑道：“就算你说得不错，他们凭什么相信你？唐玉是你老婆吗？你要为他养老送终？！”

　　“他当然不是我老婆。”楚留香微笑道：“我是他的好朋友，这一路上我们结伴而行，我们一起住店，一起吃饭，如果你们不相信，很多人都看见了，他们可以为我证明。”

　　姬胡二人怔住了，对望了一眼。

　　姬冰雁道：“这个计划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唐玉并没有死。”

　　楚留香道：“他没有死，更能证明我的话，如果我是他的仇人，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姬冰雁道：“如果唐玉恢复了呢？只要他说一句话，你就必死无疑！”

　　楚留香道：“不会，他中得毒太深，仙丹也未必治得好，至少也一年半载好不了，那时候我的事情早就办完了。”

　　姬冰雁道：“这种事情不是绝对的，唐家一定会尽力救治，很可能很快就会让他醒过来，太冒险了。”

　　楚留香道：“一个人喝水也可能会被呛死，难道就不要喝水了？吃个鸡蛋也可能会被噎死，难道就不要吃东西了？等着渴死饿死？冒险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他伶牙俐齿，脑筋转得又快。

　　姬胡二人实在说不过他。

　　胡铁花气得大喝道：“你这个完全就是胡搅蛮缠！”

　　姬冰雁道：“老楚，不管你怎么说，我们三兄弟一起去，就这么决定了。”

　　楚留香脸色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们非要跟着，我保证你们永远再也见不到我！”

　　山神庙忽然安静下来。

　　胡铁花也不吼了。

　　他知道楚留香说到一定会做到。

　　一年前，楚留香就是这么做的，毅然决然而去，毫不留恋他们这些生死兄弟。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胡铁花呆呆的看着楚留香，哑声道：“对你来说，我和老姬都没有他重要对不对？”

　　他指的是谁，三人都明白。

　　楚留香忽然转过了身，背对着二人，不去看胡铁花的脸色，说道：“为了你们我可以去赴汤蹈火。”

　　胡铁花道：“为了他呢？”

　　楚留香道：“为了他我什么也不在乎。”

　　“楚留香！你就是个大王八蛋！”胡铁花忽然大吼着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远远的还听到他的怒吼声，“王八蛋！死臭虫！大臭虫！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你给我记住！”

　　姬冰雁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老胡这一年疯得厉害，你就不要再刺激他了。”

　　楚留香哑声道：“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姬冰雁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你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自己，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别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摇着头，接着道：“你想过没有，就算你顺利办完所有的事，又如何活着逃出唐家堡？难道唐家的人还会放过你？”

　　楚留香道：“也许我有法子的。”

　　“你能有什么法子？”姬冰雁站了起来，冷笑道：“你唯一的法子，就是把自己装进一个鸡蛋里去，再把这个鸡蛋塞回老母鸡的肚子里，让这个老母鸡把你带出唐家堡。”

　　他说完了话，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山神庙。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老姬，你唱得什么破歌！打死你！”

　　“哎哟……下手轻一点……哎哟……我就是唱唱而已……”

　　“别唱了！太不吉利了，老臭虫又不是荆轲……”

　　楚留香笑了，笑容中充满了明亮的自信。

　　他确实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别说一个小小的唐家堡，就算真的是龙潭虎穴，他也敢跑几个来回。

　　阴雨。

　　阴雨绵绵。

　　此身合是诗人未？

　　细雨骑驴入剑门。

　　楚留香不是诗人，也没有陆放翁那种闲逸洒脱的诗情，但是他也在斜风细雨中，撑着把油纸伞，骑着匹青驴，入了剑门，到了蜀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