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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〇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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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韫与谢奕等人同去拜谒殷浩,此次道韫亦是恭敬的端坐在谢奕身后,自入座后,道韫那双通透如玉而又软滑如膏脂的手也是工工整整的放在胸前,那原先一直晃动着的扇子,如今竟也只有边旁最顶端的那几丝细碎的随着道韫的呼吸在轻微的摆动着。
席间众人神态也大多和道韫差不多,眼睛瞪的大大的,双唇紧紧的抿着,呼吸平稳倒也不动,偶有小风在席间填个热闹,引得谢奕的下颌上的胡须微微摆动着。
宴席散时、杯盏狼藉。道韫依旧跟在其父谢奕身后,此时一人顺势走来。此人正是前些时日浅有交集的王羲之。道韫恭顺的作揖,本以为此人是来找谢奕,却不想谢奕却早一步拉着王羲之身边的郗超饮酒去了。
“女郎觉殷公如何?”王羲之见谢奕已去,便行至道韫身侧问道。
“殷公雅量,小女不敢妄议。”道韫恭敬的答道。
“不敢?当日女郎拔.剑而起,倒也并无不敢。”王羲之故意旧事重提,却见道韫依旧面色如常。
“世叔于府中伤人,阿媛既不知原委,自然是要……”
“若你先知原委,又当如何?殷公与桓公相比如何?”王羲之接着追问道。
“世叔又必如此?”道韫言道“此事本就不是阿媛所能左右。”
谢氏尊长既然辅佐殷公,此事即便是谢氏被期许多年的谢氏长子谢渊也不敢或不愿左右。道韫是谢氏门庭内的女郎。所以她和谢渊一样,即便她知道自家阿大以全家性命去成全王羲之的刺杀,但这心里却也难生出怨恨。
况且,道韫对于殷深渊(殷浩)并不是丝毫没有好感。
“若今日我非要问阿媛呢?”王羲之接发觉道韫目光闪烁,似乎是在躲避着这个问题。
“世叔,您觉得殷公北伐,有几成胜算?”道韫突然问道,灵光一现的道韫的心里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这……王羲之听后也有些猝不及防。他方才只想把道韫心中的话给逼出来,然而道韫却这样问,这让王羲之手足无措。
他原本该信心十足的回答,回答说如今中原时机大好,殷公若率兵北伐,定然能克复神州还都洛阳。
真的能还都洛阳吗?王羲之自己也怀疑了,这句话就好像当年王丞相许诺的一样。
“阿媛知道,此事无论胜败,谢氏与您都只有选择殷公。”道韫颜色愀然的垂下眸子,“阿媛身为谢氏女,理应与谢氏公沉浮。而谢氏也只能与殷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朝不保夕、何不及时行乐?”
正当道韫与王羲之在说着此次谢氏该何去何从的时候,另外一人已经酩酊大醉起来。
“阿大?”道韫回过头,刚好看见谢奕在手提酒樽狂饮。
朝不保夕,为何不及时行乐?可是既然知道朝不保夕,又为何还要拼尽一家人的性命去谋划?明明父亲是轻狂达士,却也在谋划。
“本就摇摇欲坠,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哈哈。”王羲之笑道。
若是谢家没了,那么像道韫这些谢氏门庭内的小郎君和小女郎便再也无法享受现在这样的奢华生活也将是如过眼烟云,一样的消失不见。
“依照世叔之意,便是谢氏与殷公休戚与共、同荣共损。”道韫恍然,却见周围阿大谢奕、从父谢据、世叔王羲之,这些人早就已经面无惧色。
“小女郎与三郎君真像……”王羲之说道,话中却不知是称誉,还是另有深意。
“本是骨肉血亲,怎有不像之理?”道韫直言道。
什么相似不相似?她像阿兄谢渊如何?不像又如何?对于上次之事道韫虽不记仇,但却也并非做到心中毫无芥蒂。以一家性命为筹,且自己还在被牺牲之列,这件事搁在谁身上也未必全然接受。
又加之方才王羲之所言的王谢同荣共辱、休戚与共的话,休戚与共?却要他们谢氏一族舍命?
“三郎君风清神朗、甚慧之,小女郎酷似其兄倒也并无不可……”王羲之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王羲之深知谢渊被谢氏寄予的厚望,谢尚无子,谢奕连丧两子才得谢渊,这此子又这般盈润通澈确实再难求得。然而?王羲之抬起头来,望着那抱着酒倚树而饮的谢奕和谢据兄弟二人。
此二人旷达非常虽与身居东山的安石(谢安)有几分相似之处,然安石无这二人的放纵,却比这二人逍遥些。身居东山,又怎会不逍遥?
只是这谢氏的担子终究要有人来扛起来罢了,谢家有谢无奕、谢仁祖等人在,安石倒也能在东山邀游访友。
“女郎可要同行?”王羲之朝着殷浩的位置又望了望随后又将头抬的高高的并且将动作凝固在那里,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媛来时是随着阿大的,恐不便与世叔同行。”道韫拒绝道。
道韫并不讨厌王羲之,不过任凭谁在经过上次谢氏府邸的事后也对那个将要自己命的人生出好感。道韫知道一切缘由,她心里对王羲之无恨意。
若殷公得势,是不是桓公和桓家兄长的北伐之事彻底无望?道韫拒绝与王羲之同行,自己回到软轿后不知从哪出一个泛着粉色水光的簪子随意把玩着。那簪子是用一整块成色上佳的水玉雕琢而成,道韫将其握在手中随意的拨弄着鬓发。
“回去吧。”
道韫踏上马车后不多一会儿谢据也拉着谢奕上了马车,王羲之透过马车上的珠帘看见道韫手里把玩着玉簪,并且用那玉簪敲击着珠帘旁挂着的金铃铛。金玉碰撞的声音极为清脆好听,道韫平日也喜欢听这声音,今日既见殷浩,道韫心境悦然,就连那铮铮的敲击金玉的声音也变得极为欣然。
谢氏豪奢果然非谢安石一人?王羲之听着道韫那敲击铃铛的声音不觉抿唇并用力吸进腹腔一股空气。既铺张至此,若谢家沦落,便不能如此了。他大口的吐着胸中积攒的愤愤之气。
“阿兄可曾回来?”道韫刚回到府中就去找了谢渊。
先有乐广卫玠翁婿二人冰清玉润,此刻谢渊躺在金玉编织的席子上,即便天气已从凉转暖但他身上却依旧披着一张四角缀这珠玉的毯子。那毯子看上去很轻,但谢渊的呼吸更轻。
纱织而成的毯子透出谢渊的那足以与珠玉媲美的肌肤。他的一只手搭在外面,莹亮的指甲透出柔和的光。道韫看着自家兄长如此,心中竟觉得自家兄长就算与卫叔宝(卫玠)、王辅嗣(王弼)相比也不遑多让。
卫玠与王弼都是妙绝时人、灿若星辰的存在,道韫也觉得自家兄长是谢家长子,日后、日后或许也能成这般风光霁月的存在。
可是卫玠和王弼虽璀璨过,生命却只如彗星一般一闪而过。卫叔宝(卫玠)怎么也活了二十八岁,而王辅嗣却只活了二十二岁。
自己兄长即将加冠,今年也有二十岁了。
过慧易夭?道韫想着先前不知从哪传来的说法,心中竟陡然一惊竟然害怕起来。胸中微微颤动着,道韫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有着血脉亲情的美少年,想起前些日子她尚能见阿兄不用药而不加劝阻,此刻的她竟然害怕了。
阿兄不愿用药自己确实不该劝说,但谢渊病情加重,道韫又着实心疼。道韫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好像拼命的想要躲避什么,她在畏惧着什么,但却不知道自己所畏惧的究竟是什么。是生死?还是别的?她不清楚,但是她却也清楚的明白,她确实在怕。
谢渊双目紧闭,微微皱着眉头,搭在外面的那只手似在有意无意想抓住什么,金玉璎珞坠地后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阿兄?”道韫见谢渊毯子滑落跌在地上就伸出手来给谢渊将毯子重新搭在身上。道韫拿起毯子的动作非常的轻,可还是惹得谢渊又紧紧的皱了皱眉头。
躺在床榻上刚睡着的谢渊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眼睛眯成窄窄的一条缝。
“阿媛来了?”谢渊将一直手微微的拖起来自己的额角,那双凤眼又微微睁开了一些。额角一绺松散的头发垂在他的手臂上,光洁胜玉三分的手臂与那黑如墨染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阵清风徐徐而来将谢渊原本盖在身上不太规整的毯子再次吹落,这次道韫倒也眼疾手快的上前接住了那个毯子。
“阿兄?”道韫将毯子重新摆好。
“阿媛方才为何面有难色?”谢渊问道,问完却又觉得自己不该问。
赴约桓兰后他便觉心力不足径自睡下,现见道韫随阿大、从父他们拜见殷公已经回来了,也就知道他自己已酣睡半晌。说是酣睡,却也只是迷离着歇了一会儿。
“阿兄……这……”道韫不知从何回答,她刚刚看见谢渊的时候确实心里难受。“阿媛不敢蒙骗阿兄,阿媛现在好像、好像在担心,但阿媛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事忧心?”
不知为何事忧心?如今的情形,又有何事不值得忧心?谢渊紧紧的合上了双目,没过多久又有一股血从他的喉管呛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阿兄、阿兄……”血溅至道韫的身上,道韫顿时神色变得张惶不知所措。“桦枝、木枝……你们快、快去找大夫……”
“阿媛、阿媛,为兄无事。”谢渊用枕边的手帕擦了擦唇角,他的唇也微微泛着白,血从他的唇角流到下巴。他的脸色是那样的白,血又是那样的红……
这一切在道韫的眼里看起来是那样的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