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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〇三三 ...

  •   无事怎会无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阿兄竟变得这般羸弱不堪。道韫仔细从脑海中回想着,却也依旧想不起来谢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身染沉珂。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

      道韫不可避免的看见了谢渊唇角、衣襟上的点点血迹,就连道韫刚刚给谢渊搭上的毯子上也染了一片。那毯子上的红好似被轻撒上的花瓣一样的美。然而无论是怎样的美,在道韫的眼中这些都是可怕的、因为那是谢渊的生命在凋零。

      “阿兄怎会变成这样”道韫低声喃语道。

      从何时起的呢?道韫眼角不觉流露出泪光来,心口就更是轰然一疼。这种疼痛是莫名的从胸口慢慢的蔓延开来。这是道韫第一次感觉到这种痛,四肢百骸都瑟瑟发抖的疼着。

      “阿兄,若阿媛求阿兄用药,阿兄可愿”道韫双眸噙着眼泪哽咽道。

      “此疾怎是一两剂汤药便可治愈”谢渊咳嗽着言说着,“既汤药无用,又何必多费心思”

      既然劝说无用,又何必劝说?这声音好似一语道破天机。病症如此严重,喝一两碗、十天半个月的汤药怎会有用?道韫今日含泪劝了,即便谢渊顾念兄妹亲情强忍把那晚黑乎乎的泛着苦涩的汤药灌入了腹中。

      以后呢?他能日日饮药吗?他能不多思多虑吗?不饮酒、不服寒食散他睡得着吗?他能答应道韫日日服汤药吗?服了药就能好吗?

      谢渊何尝不知自己是心病?他什么都知道,他比道韫看的要透彻的多、可是他无能为力啊,只能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在随波逐流。若是浑然不知,尚且还能沉溺于假象,全然尽数知晓,那就无法自欺。

      谢渊把话说道现在这个份上,道韫仿佛除去落泪再无法再用其他方式去表达她内心的悲恸。兄长谢渊的生命仿佛如那高台上的浮雾,只要是一缕轻如喘息的风就能将这样脆弱的人吹散。

      道韫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胸腔蔓延出一根根纤如发丝的疼蔓延,泪水从眼眶肆虐着涌出。

      “生如逆旅,阿媛不至如此?”

      谢渊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柄玉如意在手里打着转,道韫是他平日最宠的阿妹,平日他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现今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神采非常的小女郎在自己的榻前泣不成声,他又如何能不心疼。

      说什么超然物外?谢渊能因自己看清世像而放弃服食汤药医病,却对道韫不能做到无动于衷。他的心也疼,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超脱。

      “阿媛知……阿媛知……”道韫痛哭道。

      路是阿兄谢渊自己所择,道韫深知自己应如此,只是心中悲怵异常甚是想哭。

      谢渊见道韫哭的一双清澈的眼眸泛起浓重的红却并未再加劝阻,而是自己将重新盖好毯子在身上微微合上双眼,神态安祥不像百病之身。道韫在一旁哭的久了、累了,也就回去了。

      身边婢子见道韫离去心中已将那原本燃起的一丝希冀又全都浇灭。道韫先前就是‘纵容’谢渊不吃药的,她们原也没打算过道韫回心转意,可是今日道韫痛哭之时这些婢子们的心思又渐渐的活泛了起来,心中也曾小小的期待着。

      若是、若是道韫愿意劝说,是不是三郎君还有些指望?先前婢子们也曾求过道韫,只不过最后都是被驳回了的,现在见道韫的态度有些松动,婢子们的心又重新活泛起来。

      可惜,这样劝说的话道韫只说一回,之后就再也没提,再往后也只不过是一味的哭泣罢了。道韫明白她自己不能相劝。

      从阿兄谢渊的玄中院出来道韫轻轻的擦拭了眼角的泪,胸中一种沉重的无能为力之感正在压迫着她。

      谢氏庭院依旧烟雾袅娜,这样大肆焚烧着的上等香料,哪怕就算是仙境也只能是如此,然而这些在谢氏所有人看来却早就当成日常所需的一部分。谁都没有觉得此事究竟有何不妥,就如道韫与身边的婢子小步慢走在这袅袅的青烟之中。

      “再过些时日便是末儿加冠,你走的倒是着急。”不远处谢奕与谢据对酌道。

      “早该归去,只因殷公至此,才敢多留。”谢据轻轻捋了捋胡子,顺手拿起旁边的蒲葵扇半倚在亭边神情坦然道。其言语间未见愧色,仿佛他在荆州逗留至此,也仅是为仰慕殷深渊(殷浩)之雅量。

      至于其他?在谢据看来则是他对兄长谢奕数年未见便来时想念是真,如今想走也是真。

      殷浩在荆州已有数日,自那日见桓温后归期便已提上日程。桓温要北伐,建康的朝廷就只能让殷浩抢先一步,所以殷浩在荆州留不长。

      谢据的归期或许还会比殷浩再早上一些,与谢据同行的还有王羲之。

      “竖子小儿,自不可与殷公同语。”谢奕哈哈大笑道。

      殷深渊何等风采,谢渊不过弱冠小儿,就算有一二分机敏,却也是不能与前者相提并论的。所以自家二弟谢据不愿为谢渊多留几日也说的过去。

      谢奕笑的坦然,其内里也正是这样想的。至于谢渊是谢据的从子之事也早就被两人抛掷到一边去了。

      谢渊为谢氏长子如何?是谢据从子又如何?难不成血脉亲情非要让谢据留在这不可?还是说谢据不留在这观谢渊的加冠之礼就表明谢渊不是谢家长子了?

      谢家人向来不拘于时,无论谢据去留谢渊的身份依旧如此。血脉便是血脉,为何非要背负世俗的枷锁呢?谢据与谢奕都是通达之人,自不会去计较着俗世的礼数。

      酒水混着寒食散被谢奕吞入腹中,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就变了。

      “竖子小儿,即便聪悟些也不过蠢物罢了……”谢奕饮酒之余口中喃喃自语道。

      无论是对酌的谢据,还是不远处带着婢子经过的道韫都知谢奕口中所言的‘竖子小儿’指的是这个荆州谢氏庭院中最为通澈的谢渊。

      道韫听见谢奕这样说自家兄长,胸中自然不服气,她的阿兄可是最、最最风骨好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是个蠢物?想到这里道韫难免不服,但是说这话的人是谢奕,道韫自是不可上前辩驳。

      “若阿兄蠢钝、只怕这世上就没开率颖悟之人了!”道韫言罢用绣鞋气鼓鼓的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子。

      踢完石子道韫就看到秋实那张并不算和善的脸,便也知自己行事不妥,于是又径自低下头去不再去看秋实,随后又觉自己不该在此窥伺长辈,便也就疾步跑去了。

      道韫听见谢据此言胸中是小声的为阿兄谢渊鸣不平,而旁边的谢据见谢奕这样却是眼角的眉头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因为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家长兄了,即便是这么多年不见的,谢据也依旧比任何人都了解谢奕。

      谢奕只有在看透而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服寒食散,即便每次宴饮的时候婢子们都会依照惯例将寒食散摆在一边,但一般时候谢奕根本就不会碰这些东西。

      长兄这是怎么了?谢据看着酩酊醉倒、却因服了寒食散而面色微变的长兄而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旁人或许不知但谢据却是知晓的,他的兄长谢奕虽有爱饮美酒之名,也时常有酩酊大醉,可是寒食散这种有伤寿元的东西似乎兄长只有到了极其烦心之时才会用。

      所谓情至深处的无可奈何?

      饮酒不醉反倒是越来越清醒、头疼欲裂而悲怵过之的感觉由胸口渐渐蔓延到脑子。当脑海之中充斥着那种即便是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子依旧难以抹掉极痛的时候寒食散才真正的发挥到了它的作用。

      恍恍惚如神游天外、所有的烦恼也就在这一刻也全都消失了--正如现在的谢奕差不多。

      长兄何以如此?

      谢氏即便想要火中取栗也不比急于一时,而殷公又是那样的、那样让人心悦诚服,一切似乎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兄长到底在忧些什么呢?

      方才他们所言,一是殷公、另外就是自己那个从子谢渊了。殷公北伐既已板上钉钉、已成定局。兄长即便忧心也是有限的。更何况参与此事的还有除了桓家、郗家等几个少数的高门之外,可以说其它的高门都是与殷公同舟而济。

      如此同荣共损的事长兄断然不会如此、至于谢渊?

      谢渊那小儿甚慧、又兼羸弱、这乍一听似乎还真该忧心。

      实际上呢?既生于谢氏门庭之内,又怎能闭塞不通?这世上开率颖悟之辈多了去,难道各个都是慧极必伤?

      再说羸弱?谢据觉得这世间名士哪个不是清瘦而有风骨?谢据认为谢渊只是身体差,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即便在上一次王羲之刺杀桓冲的时候谢渊血溅当场、但这些却被谢据全抛到了一边。

      “长兄啊长兄,笑你通达半世,竟也有这般做派……”

      什么做派?当然是为子嗣晚辈们忧心的做派。谢据自斟自饮的享用着美酒,至于旁边还没有用完的被精致的玉瓶装着的寒食散谢据却从未碰过。

      谢据注视着服用寒食散的谢奕,只觉得自家长兄这些年因为官沾上了不少世间的浊气,所以才会为谢渊之事担心。

      谢据是什么都不担心,因为知道担心也无用。谁不曾有忧虑之时,只这寒食散谢据自己也未必全然不沾。

      咳咳咳、咳咳咳、谢据忍不住深深的咳嗽了好几声、胸口沉重的疼也在渐渐蔓延开来。其实他自己的身体也并不大好,又怎能言谢渊身体羸弱?

      能走就走吧,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兄长和殷公已属不易,他又怎敢求太多?若不早早离去,难不成真要将这残破的骸骨留在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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