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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〇三七 ...

  •   荆州的冬日极少下雪,而长夏则是溽热不堪。

      谢家院子里每每到了夏日都会在所有院子撒水减轻暑气、且院中熏香也换上不少龙脑冰片来降低夏日的不适。

      寻常高门大户如道韫和谢玄这样的小女郎、小郎君都是在房中待着。毕竟那厚重的墙壁,以及屋中冰块总能使人舒服许多。

      秋日前最热的几日,尽管房中已然增添了十几个装满冰块的木盆,却仍旧难抵挡侵袭的溽热。道韫就是在这样的热的天气里出门,目的地则是桓家。

      桓兰出嫁,就算道韫先前与桓兰之间确实有所不快,但桓家与谢家并未明面上交恶,道韫与桓兰除去在谢渊事情上的争执外,这几年还是有所交往,只不过交情变得比较少,既话不投机,也不必刻意掩饰。

      而桓家这次以女眷甚少为名邀请道韫过去协助,她也确实不太好推辞。

      此次并非正式拜访,又加之桓家门庭前有不少样貌确实吓人的将领,所以道韫的马车便打算从另外一个侧门去桓家府邸。

      也就在这里,道韫再一次的遇见了刺客,她的性命似乎也再一次的陷入生死考验时候。

      刀光在距离道韫只有一寸的地方划过,一绺头发在刀光闪过之后落在了地上。

      “何人造次!”道韫仅在感受刀在脖子上划过的凉风后就迅速平静了下来。

      “小女郎倒是有几分胆色。”那个玄衣刺客言道。“不过,既为桓家门客,应有些作用。”

      那个刺客说完就要拿着刀架在道韫的脖子上,他想挟持道韫为人质,此刻,便是这个刺客最初的想法。

      “有些作用?”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伴随着道韫的话音落下。她身为谢氏女郎又怎能轻易被俘,至少也不能束手就擒吧?

      汩汩的鲜血从刺客的左肩上汩汩流出。

      这个玄衣刺客刚刚打算挟持道韫的时候应是只把道韫当成一般纤弱的女郎,他并没有防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让道韫有可乘之机。被刺.了一剑,至少有一次可以挣脱的机会。

      谁能想到一个高门闺秀打扮的女子竟随身带着刀剑?

      “找死!”刺客看着留着鲜血的肩膀,又看着眼前这个手持短刃的女子。

      莫名的杀意涌上心头,敢如此的女郎,说不准就是桓氏女子呢?

      桓家人,多杀几个也无妨吧?

      说着这个玄衣刺客就要挥刀,道韫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她的剑术平日最多只是玩闹用的,而且还是多年之前在桓家学的。

      自从谢渊另娶后她虽与桓家有交集,但却不似曾经那样多。桓冲离了荆州、桓兰又与她多少有些隔阂,她与桓家的关系可不就有所生疏?

      道韫吃力的应付着迎面而来的寒光,只三四招道韫就已经筋疲力竭,她毕竟只是养在高门的女郎。

      “此谢无奕之女,非桓氏族人!”

      正当透着凉气的刀刃快要落在道韫身上之时,一道响亮的、带有威势的声音挡在了这兵刃之下。

      “谢氏女郎?”

      那个玄衣刺客听见桓温这么说竟突然收手,而后又意味深长的打量了道韫一眼,随后就飞速离去了。

      从门内出来的桓温竟也不让人去追,对于刺杀之事也未曾有过多解释,只是让仆从询问道韫安否。

      “无事。”道韫在刺客走后失神的看了自己手中沾了血迹的兵刃,过了好久,道韫才回答桓温的话。

      道韫寻常即便舞剑,但却从未伤过人,等她反应过来后,竟不敢去看那带血的兵刃。

      “几年未见,小女郎剑术竟未生疏!”桓温哈哈大笑道,很显然刚刚的刺客离去并未让他心情不好。

      “承蒙桓公教导。”道韫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后就从侧门进了院子。

      对于桓温的态度道韫也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她十分崇拜桓温的这种利落的气质,这种气质是与饮酒谈玄的名士不一样。

      但在另一方面道韫又清楚桓家与谢家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谢家正与建康许多高门一样做着打压桓家的事。

      “此女竟能伤及会稽刺客,也不枉当年桓公的教导。”郗超在道韫走后言道。“也难怪桓公不舍……”

      如果当时桓温不制止,而是让谢氏长女死在会稽刺客的刀下,他就不相信这谢无奕不心疼?听闻谢奕对这个谢氏长女格外用心,若是此女出事,谢氏不会无动于衷吧?(当然,这样的想法郗超也只是稍微想一想而已。)

      会稽刺客多为琅琊王氏旁支,这旁支假意纵情山水,实际却做着刺杀之事。说什么风流落拓超然物外,都是做给外人看。

      当年这会稽刺客可没少刺杀过颍川庾氏的子弟,如今见桓氏发迹,这几年又一而再再而三刺杀桓氏子弟。

      但是,会稽刺客当初是祖父郗鉴与王丞相共同创立的……郗超想到这里,便有不敢往下说了。

      “敬舆(郗超)觉得,如此女郎,需命丧会稽刺客之手?”桓温不屑道。

      如果刚才那个会稽刺客杀了谢氏长女,确实可以使得王谢两家生出隔阂。

      但,他桓温为何要这么做?为何偏要在稳赢的局面下还要牺牲掉一个如此鲜活的性命?而且还是在桓家门前丧命?

      他桓温并非草木,也不能做到真的无情。

      他们桓家想要的不过北伐而已,即便那些琅琊子弟会稽刺客想要他的命来终止桓家如日中天,但他仍是不愿对谢氏痛下杀手。

      而且每每派出会稽刺客的时候,不正是说明某些人已对自己无计可施,建康高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想到这,桓温又有些释然。

      “敬舆是否觉得她与一人有些像?”桓温突然言道,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卧东山的那位。”

      高卧东山的那位,谢裒第三子谢安?

      “这?从何说起?此女生于晋陵,又长于荆州。虽为安石从女,他们二人应是从未见过吧?”郗超回答道。

      说完这番话后郗超还在想着谢道韫到底哪里和谢安石相似,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桓温早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再说道韫在桓家门前经历了凶险的一幕后只在桓兰那里简单的说了些话,又去了南康公主那里请安,而后就匆匆道别回府了。

      死谁都害怕,道韫也确实是心有余悸,而再无心思再去干别的。

      “是阿媛回来了?今日会稽贵客前来,阿媛正好拜见。”道韫前脚刚进谢氏大门,就听见自家阿大谢奕的呼唤。

      会稽贵客?为何要她来见?大抵是自家阿大这次是真喝醉了吧?道韫想着,原本是不打算去见,但又想起自家阿嫂的那种淡泊之态,这让她对会稽来的人一直都很有兴趣。

      “是你?”道韫刚走进门内,却看见一张略微带些棱角身上却穿着轻薄似烟的衣裳的人正端着酒樽。

      客人本身的违和感并未不足以让道韫惊讶,她惊讶的是这一张脸。刚在在桓家门前向自己举刀的刺客并没有遮住面容。

      眼前的这个客人,和刚才要杀自己的人有着一样的脸。而纱衣遮不住的被包扎的伤口就更是证明了去桓家刺杀的人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此乃逸少(王羲之)次子叔平(王凝之字叔平)。” 谢奕并未在意道韫的惊讶,而是自顾自的介绍起来。“这是道韫。”

      道韫,谢道韫。王凝之平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刚从外面归来的女子。谢氏子弟风姿都不俗,眼前的这个小女郎也一样。

      凝之在看到道韫后心绪无比宁和,仿佛在桓家刺杀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不过他也并无愧色,即便在几个时辰前要杀道韫的人也是他。

      “原来是世叔之子。”道韫行礼道。“上次世叔来荆州阿媛险些……这次也一样。”

      道韫说着笑着,笑中带泪。

      会稽来人,每一次都是为了暗杀。

      “不识谢氏女郎,多有得罪。”王凝之道歉道。

      “当时阿媛确实在桓家门前,是桓家的客人。王家兄长既是刺杀桓公,顺手取了阿媛的性命又有何妨?”道韫反问道。当初王羲之害的她险些丧命时可是一点都没道歉的意思。

      “女郎乃谢氏长女,在下即便是来刺杀桓氏,也不能伤及谢氏。”王凝之认认真真的回答道。

      “不能伤及谢氏?若是牵累谢氏呢?”道韫咄咄逼人道,“王家兄长刺杀桓公时可不曾蒙面,若是桓公找来,谢氏岂非百口莫辩?”

      来都来了,又何谈独善其身?

      许是见多了风清月朗的透彻人,眼前的这个王凝之,竟然让道韫觉得有些‘迂腐’?即便他的这种‘迂腐’是表现在与自己道歉上,可是却总是能让道韫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若桓氏寻来,凝之立刻就走,绝不牵累谢氏。”王凝之认真的回答道。说着就要做出告别的样子来。

      “阿媛不过随口一眼,叔平又何必当真?”谢奕见王凝之真的要走便出言道。

      “随意一言?”王凝之不解道。

      “自然是信口胡言,谢氏与建康朝庭休戚与共,王家兄长既能舍身刺杀,那么谢氏子弟舍弃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保谢氏门庭不衰就好。”道韫爽朗的笑道,似乎对于王凝之在桓家门前的杀意并未在意。

      道韫虽然不知道王凝之为何要刺杀桓温,但是其父谢奕既收留了他,那就说明这件事关乎王谢世家乃至整个建康高门的兴衰荣辱。道韫虽先前不知,但通透至此的她决计做不出抱怨。

      她谢道韫已经在谢氏门庭的浮华中度逍遥自在的度过了十五年,若是谢氏真的需要她的命,她会给。

      “女郎……女郎竟如此深明大义。”王凝之见道韫不介意,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谢氏子弟为门庭死,是理所应当。但若是不知去向的刺客想要阿媛的命,却也是不可的。”道韫说着,将目光看向了王凝之身上的伤。想了想,又接着言道,“王家兄长若是记恨,阿媛也只好让兄长记着了。”

      伤确实是她伤的,道韫宁愿大大方方的承认,但就是不愿意道歉,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王凝之不知她的身份,所以要挟持她。她也不知道王凝之的身份,所以伤了他,这件事的本身并无对错。

      “不敢。”王凝之在不知不觉间对上了道韫那双明澈的眼神,他确实心虚了。

      许是因为刚才的心虚,王凝之只在厅前待了一小会儿就去了早就备下的厢房。

      “此人,确实不似其父风雅。”谢奕看着王凝之离去,自顾自的饮了一杯苦酒,随后就不知去向了。

      不似其父风雅,确实。王逸少是何等风流人物?

      “阿大,今日王家兄长欲取阿媛性命之时,是桓公及时道出阿媛身份……”道韫说道。

      若不是桓温出言,只怕她早就身首异处。可是,王谢两家……

      “呵,那个老兵,倒是磊落非常!”谢奕大笑道,“若非谢氏与桓家……罢了,罢了……”

      谢奕想着,已经提了酒樽去了别处。

      “若朝不保夕,何为……”

      朝不保夕?

      道韫想着,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空让她觉得有些不安,不是被惊吓之后的不安,而是猜不出来为何现在的桓家明明没有任何动静,却还有会稽刺客前来。

      一次次的刺杀,自己都险些没命。道韫在知道王凝之身份后并未有再记恨那人想要她的命,但她依旧感觉到了不安。

      她觉得自己此时虽然安逸而又奢华的居住在荆州,却又觉得自己的生命如同风中飘絮一样,说不准这片柳絮会被飓风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又或者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打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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