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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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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
今年江户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也不知道到底是外面低气温的缘故,还是屋内摆放着头颅的原因,朝右卫门只觉得从地下不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很快便自下而上席卷全身。
刚刚结束任务的男孩便是在此时慢慢靠近,清秀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和泪水:“师父,我……”
“第一次处刑犯人都会感到害怕的,以后习惯就好了,”她看向沮丧的学生,温柔地抚着对方的肩膀,“乖,别哭了。”
门外呼啸的风声却于这一刻突然灌入耳里,将这一句熟悉而又陌生的话语不遗余力地卷走,零散在漫天的冰冷里。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多年,自己却仿佛再也没有听过同样的话了。
朝右卫门直到现在仍然记得自己被领进池田家的那一天。
陌生的暗色建筑对于弱小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压抑,而桌台上又摆放着众多面目可憎的头颅。她不得不拼命屏住呼吸,尽量减少存在感,以免惊醒那些令人感到害怕的冤魂。
所幸身前男人宽厚的手掌慢慢抚向她的头上,带来仅有的一丝暖意。
“可怜的孩子,失去父母了么?”
这一句话像是极地的严冬,吸走了朝右卫门心中所有的温度。然而仅仅只是片刻,她似乎又能从下一句话中汲取些许温暖。
“那么从此以后,你就进入池田家的门,跟着我好好练习刀术吧。”
【夜】
池田家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这件事情不用大人刻意提醒,夜右卫门也能够很快发现。毕竟一向宽敞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一起吃饭的人,不算睁眼瞎的他好歹还是看得出来的。
然而这好不容易多出来的一丝人气,并没有让家里的阴冷气氛驱散半分,所以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排斥还是欢喜。
所幸朝右卫门性格不算怪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他们相处起来还算和睦。
以兄妹相称,行对比之意么?
不得不承认,父亲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琢磨。只是如此娇弱的女孩子,真得可以胜任处刑人的角色么?对此夜右卫门一直深表怀疑。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后入门的朝夜卫门居然真得能够习到复杂的洗魂术。刀剑挥去之势精准迅速,斩出之途只余精光。随后犯人便会缓缓倒下,脖颈处的皮肤将断未断,依旧连有完整的头颅。
死亡来临得大张旗鼓却又悄无声息。
父亲对技艺精湛的她日益重视,隐隐有了大加重用的意思。家里渐渐将她当作真正的小姐加以对待,就连自己也觉得理应如此。
羡慕?嫉妒?仇恨?那个时候,这些应该存在的情绪大概都无法轻易滋生。
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所谓“死神”的皮囊下,隐藏的是一颗多么懦弱的心。
【朝】
朝右卫门从此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讨厌鲜血。
红色浓稠的液体有着难闻的气味,溅射到身上便会留有难以清洗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为丑陋的印记,凝结成一段无法轻易开口的过往。
那些死去的人也是。
他们总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梦中,以各种令人恐惧和表情狞笑着,姿势诡异地拼命掰扯自己的脑袋。但具具皮肤都好好得连着脖颈,怎么折腾都不会断掉。
梦做着做着好似就要成为现实。
她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忍了许久终于开始嚎啕大哭。哭双亲去世的自己,哭走投无路的自己,也哭没有未来的自己。
那个痛苦的晚上是夜右卫门陪着她一起度过的。
谈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的男孩出现在身边,大概是觉得摸头的动作太过于亲密,他也仅仅只是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做噩梦了么?别哭了,有我陪着你呢。”
朝右卫门点了点头,感动的同时却莫名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糗态突然暴露在他人面前,或许是由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寄人篱下往往代表着失去最为亲近的感情和最为真实的反应,就像她也从来没奢求过能够与夜右卫门成为真正的家人,相处得平安无事就好。
然而刚刚那句话却如此清晰自然,让人于某个静谧的夜晚突然升出温暖的幻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夜】
处刑人被称为“死神”,不是丝毫没有原因的。他们的双手早已沾满鲜红的血迹,乐意与之作伴的除了锋利无比的刀剑,也只有遍地哀嚎的乌鸦。
夜右卫门始终没有忘却年纪尚幼的时候,在外面听到的说辞。
“池田家是被诅咒的一家,里面的人将来都不得好死。”“被将军看重又如何?说白了还不是一群晦气十足的刽子手。”“太郎,记得离他们家的孩子远一点,要不然死后会下地狱的!”
……
其中有大人们对着小孩子们说的,也有小孩子们对着同伴说的。只是诸如此类的话语听得越多,他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完美无缺。毕竟面对沉重的死亡,孤寂几乎可以说是无足轻重。
池田家的人全都心知肚明。
其实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的确确会相伴一生,以兄妹的身份也好,以夫妻的名义也罢。
时间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无形之中夜右卫门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若是未来某一天,父亲真得让自己娶朝右卫门为妻,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他的情绪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早在那个可怜的女孩被领进家门的瞬间,他们的一生注定将被牢牢地捆绑在一起,任谁都无法轻易割断之间的联系。
朝与夜永远都会相伴相随,紧密融合才能构成完整的一体。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仅仅只是他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