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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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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朝右卫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变得遥远。
也许是在师傅日益重视自己的那个阶段,也许是在父子发生争执的那个夜晚。
她只记得当时夜右卫门提着不断滴落血珠的刀,在牢房里残忍而又麻木地砍杀一个又一个犯人。以往亲切友好的脸庞在某一刻突然面目全非,好似变成另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尚且不算明亮的监狱里瞬间被鲜艳的颜色淹没,她仰起头,从师傅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慌失措。
男孩缓缓抬起原本低垂的头,露出可怖的笑容,宛若一张死神的脸。
“父亲,我终于成功了。洗魂术练成了,所以下任家督是我的了吧?”
师傅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
他气到浑身都在发抖,手滑了好几次才拔出随身佩戴的刀剑,拼命砍向一向疼爱的儿子,“你……你这个混账!”
夜右卫门见状只是傻愣在原地,既不躲也不闪,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倒是朝右卫门突然反应了过来,只身挡在他的身前。
这个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以至于面临刀尖的时候,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后面的男孩保持着沉默,而眼前的师傅也是。直到过了好几个世纪,他才慢慢转身离去,踉踉跄跄的步伐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
【影】
女孩回过头,眼里满是担忧。
这个眼神落在夜右卫门的心中,却变成了最不需要的怜悯。他拼命推开朝右卫门,在黑夜中极速奔走,似乎这样就能将受到的所有耻辱都抛向脑后。
夜右卫门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嫉妒的。
可是当对手的刀越来越快、手越来越稳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平息指间的颤意。这种可怕的念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声叫嚣,让自己走火入魔般地想要习得洗魂术。
监狱里的一切像是突然失去了颜色和形状,能够瞄准的只有一颗又一颗头颅。他挥舞着手中的刀,内心充满了杀人后的愉悦。
就算周围的人惧怕远离又如何?他从未排斥过“死神”这个身份,甚至还由衷地喜欢着。
可惜所有的快乐都被劈来的一刀尽数斩断,如同当头棒喝一般令人心悸。
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结果,顺序有先有后,却获得了全然不同的对待。夜右卫门不得不开始怀疑,父亲是否怀有私心。
这个疑问在父亲宣布朝右卫门继承下一任家督的时候,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好似这件事情本应如此一样。身旁的女孩没有说话,透过沉默外表能够看到的,也是理所当然的认同。
心中的某一块忽然尽数崩塌。
那只于夜深时分无数次操纵过自己的手再次从一片黑暗和虚无中出现,终于伸向了他无比敬重的父亲。
【光】
师傅放走了监狱里的犯人。
那些犯人都是攘夷志士,因为抵抗将军的统治而被处以极刑。为了避免池田家遭殃,他们不得不以秘密的方式处置现任家督,而处刑人便是他最为疼爱的学生。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夜右卫门的房间。
“你忘记我等的使命是什么了么?”
他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另外半张脸却被烛光照得透亮,叫人看不清真伪和虚实,“无论眼前的人是父母还是恩师,必须一视同仁、加以制裁。”
朝右卫门死死地咬着嘴唇,忽然丧失了所有言语的力气。
她没有忘记,只是做不到罢了。
行刑的那天空中布满了乌云,阴沉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师傅跪坐在台上,身姿笔直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朝右卫门颤抖着抬起手里的刀,心狠了好几次却仍是无法挥出。
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无助。
究竟是谁给了制裁者可以制裁的权力,又是谁给了被制裁者必须被制裁的理由?抛开所谓的律法和规矩,是不是所有的罪犯都有被处刑的必要?
就像那些被放走的攘夷志士,是否都是罄竹难书的恶棍?就像放走那些攘夷志士的师傅,是否就是非杀不可的罪人?
可惜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告诉自己准确的答案,唯有死神挥舞镰刀带起的风声在不断咆哮。
【影】
朝右卫门下不了手,这一点夜右卫门心知肚明。尽管如此,他仍是没有更改处刑人的人选,为了心底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朝右卫门,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绽放在无言的空气中,冷淡地不带有一点感情,隐隐之中透着几分压迫和威逼。随之而来的是女孩咬牙切齿的一击,伴着飘洒在空中的尘埃一同落定。
本应与皮肤紧紧相连的头颅重重砸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父亲慢慢倒在血泊之中,终于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他面目表情地旁观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父亲临走的微笑以及眼角藏掖的泪水,以往遭受的所有不情、所有不愿、所有不甘,忽然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
“朝右卫门,难为你挺过来了。”
女孩低垂着头,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话。夜右卫门走向前,如同过去很多次那样抚上她的肩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用手里的那柄剑维护了池田家的名誉,也维护了父亲的声望。”
可惜他得到的依旧是沉默不语,唯有乌鸦成群结队地盘旋在行刑台上,叫声悲悯而哀恸。
夜右卫门搭在肩上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无言良久,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也许早已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的话语。
“所以抬起脸来,别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