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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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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朝右卫门后来逃离了池田家,因为技术一向精准的她失手了。
尽管当时夜右卫门立刻上前安慰自己,却仍是改变不了师傅人头已经落地的事实。如此疼爱她的前辈,却为这充满犹豫的一刀所连累,没能获得灵魂的救赎和解脱,满怀遗憾地离去。
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成为了家族的罪人。
哪怕池田家的人依旧待自己如故,头颅掉落在地的声音仍旧会重重砸在她的心上,于多少个安静的夜晚不停盘旋在耳边。
一声比一声明显,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痛苦。
她终于选择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只是外面的生活过起来似乎更加绝望。
背负“罪人”这一名号,意味着永远不可能正大光明地抬起头。朝右卫门不得不寻来一个骷髅面具,将之覆在脸上,一直活在它的阴影之下。
而自己的心也是。
师傅的死像是撑起一片漫无边际的阴影,她误入其中却再也走不出来,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可惜早已沾满鲜血的双手却连切腹自杀的勇气都没有,唯有借用死神/的名义,用他人的刀来结束自己罪孽的一生。
以牙还牙,恐怕将会是最好的惩罚。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会一直活在惭愧和迷茫之中的时候,却突然遇见了一个笨蛋银发武士。
【死】
池田家的第十八任家督委托了万事屋的老板一件事情。
那间空闲许久的屋子一直被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当夜右卫门路过的时候,便会悄无声息地提醒主人已经离去许久的事情。
其实他从未真正责备过朝右卫门。
自己这个妹妹几乎没有什么缺陷,唯独“信念不足”这一弱点太为致命。父亲的死虽然有些可惜,却不足以使人消沉到想要自裁的地步。
更何况前段时间池田家逼不得已投靠了一桥派,与将军派之间的政治斗争日趋白热化,极有可能波及到一些本不用被牵连进来的人。
所以他找到了一个懒懒散散的银发武士,希望能够带回想要做傻事的笨蛋妹妹。
不得不承认,池田家的家督确实是个好东西。
因为它,自己才能紧紧攥着死神的利刀,砍倒一个又一个或激进或稳健的攘夷志士,以取得一桥派家主的支持和重视,保住家族的利益和地位。
因为它,自己才能见到多年不曾碰面的朝右卫门。虽然她早已褪去以前的稚嫩和青涩,当再一次看见家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丝毫惊喜,只是略带迟疑地叫出一声“夜右卫门大人”。
因为它,自己才能得知原来那个名叫坂田银时的银发武士,便是当年被父亲放走,却又反过来害死恩人的逃犯。
因为它,在多年遍寻不获之后,这一次终于可以将刀尖狠狠插进仇人的心脏,好好复仇了。
【生】
她又回到了这个万分熟悉的地方,一个充满血液的腥臭味,阴森可怖的地方。
几年的时间已然离去,夜右卫门的笑容似乎更加完美无缺,也更加高深莫测。他带着这样的表情,让自己顶替近期试刀杀人的罪名,被行刑人处决。
朝右卫门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毕竟除了死亡,她现在什么也不奢求。
只是当那个银发武士掀开死尸桶,自己又重见天日的时候,她这才明白过来,也许夜右卫门心里的想法从来都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就像此时此刻,他居然可以笑眯眯地说出隐藏许久的秘密——其实坂田银时既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也是他们的弑师罪人。
她忽然想起师傅临终前所说的话。
“最后一刻,能够让罪孽深重、化身厉鬼之人回归人性的,并非斩落头颅的厉鬼,也并非夺人魂魄的死神,而是斩断魂魄并给予救赎的人。”
池田家的人世代为刽子手,就算发明洗魂术来减轻罪犯死前的痛苦,却从未想过眼前的人是否真的十恶不赦、是否真的必须被制裁。
师傅身为处刑人,却放走那些所谓的“罪人”,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无非是想让他们明白——
若只是一味听取上面下达的命令,丧失心中需要死守的底线,他们的刀下必定什么都无法斩断,必定什么都无法保护。
必定一片虚无。
【死】
夜右卫门这一生一共被人背叛过两次。
第一次是父亲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池田家的下一任家督由一个收养的女孩继承的时候,第二次是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朝着自己挥刀砍来的时候。
他突然忆起两人之间做过的一个约定,即使今后各走各路,无论朝夜,依然头顶一片青天,在同一片天空中守护上代遗留的事物。
池田家的十八任家督对人说过太多真真假假的话,唯有这一句带有最为真实的温暖——
“在我看来,她也是我父亲留下的珍贵财产之一。”
只是这些回忆连同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在她和银发武士联合制裁自己的那一瞬间,如同脆弱的玻璃慢慢破碎,最终化为乌有。
夜右卫门到底还是收了手。
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在拼命追求父亲的高度,却始终无法企及。这其中横亘着的是朝与夜的差异,也是光与影的距离。
就像他站在明亮的地方,却为了保护家族、维护家业干尽阴暗的事情;而朝右卫门处于隐蔽的位置,却守护住了父亲身为处刑人最为干净的灵魂。
可惜这一切他都明白得太晚。
“你们快点走吧。”
漫天的怒火连同难忍的杀意从背后猛地扑来,而他现在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目送眼前两人离开,自己承受这致命一击。
就连看到泪流满面的朝右卫门,说出一句“别哭了”的资格都早已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