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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狐假虎威 ...

  •   回到房间,尤木里径直走向电暖器前蹲下了身子,这个牌子的电暖器一共有三个调节档位,她挨个试了一遍,高中低三档分别适用于不同的需求,她满意的摸着电器的外壳,开心的笑了。

      小小的电暖器却有着大大的能量,带给她温暖的同时,也令她不自觉地回想起了买它的那个人说的那句话。

      ——“就当是当初借你校服的回礼。”

      那可真是一段久远的历史了。

      中考结束后,尤木里从陕南一座小县城的中学,考上了省会城市的高中。因为家里突然出了点事,耽误了新生报名的时间,连带着教导主任在新生大会上强调的“仪容规范”“按时报到”之类的要求,她也一句没听见。

      报到那天,她梳着清爽的长马尾,背着半旧的书包刚跨进学校大门,就被一个穿着中山装、面容严肃的男人拦了下来。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学校里以严厉闻名的教导主任。

      即便她红着脸,把家里的事和迟到的缘由细细解释了一遍,主任也没松口,只冷着脸让她在门卫室旁边的墙角罚站,说要“给她个教训,记住校规”。

      尽管心里满是无奈,尤木里也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乖乖走到墙角站好。脚跟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教导主任更严厉的怒斥声,震得她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沈十洲,刚开学你就迟到!你还想不想好好上学,不想上就尽早滚回家去!”

      那声“滚”像颗石子,狠狠砸在了尤木里心上,让她整个人都跟着颤了颤。

      她从小在民风淳朴的乡村长大,县城中学里虽也有不爱学习的同学,可老师们即便动了气,最多也只是嗓门高些、语气重些,从没有谁会用这样刻薄的字眼去训斥学生。

      眼前这位教导主任的凶狠,远远超出了她过往十几年的认知,让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都收紧了几分。

      不自觉地,她抬头看向那人,想看看他有没有被吓到。

      很意外,两人的视线竟在空中相碰,对方冷漠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不虞,她吓了一跳,紧张又心虚的低下了头,再不敢抬起头来。

      这是他们俩人的第一次相遇。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沈十洲。

      **

      那时的七中,并没有严格要求穿校服,但在进校门时要出示校牌,负责检查的学生会成员,每天打铃前会准时守在校门口。

      那天,她出示完校牌后,随手揣回兜里,刚走没两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同学,校牌掉了。”

      她闻声回头,意外竟是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似是凝滞了半秒。他眼中闪过一丝怔忪,显然也在同一时刻认出了她。

      任谁都不愿自己窘迫挨骂的模样被旁人撞见,更别提被听得一清二楚。而她,偏偏既是目击者,又是旁听者。

      算不上愉快的初次交集,此刻骤然浮现在两人心头,让这声寻常的提醒,都添了几分微妙的尴尬。

      接过校牌,她礼貌道谢:“谢谢学长。”

      他“嗯”了一声,越过她,走向了高三的教学楼。

      那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尤木里。

      **

      第三次的相遇很巧合。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学校特意采用了“混班编排”的考场模式,让不同年级的学生在同一间教室应试。

      比如从高一一班随机抽取三十名学生,再搭配高二一班或高三一班的三十名学生,让他们两两成为同桌。因不同年级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试卷,即便坐得近,也从根源上杜绝了同桌间相互作弊的可能。

      更细致的是,若考场是高一与高二学生结对,那考试地点便会统一设在高三年级的教室。这样一来,能最大程度避免学生在常坐的课桌表面提前留存字迹、公式等作弊痕迹,让考场纪律更有保障。

      尤木里走进高二四班的教室,目光扫过课桌上贴着的座位号,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一组第四排,紧挨着过道。

      她刚坐下不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夹杂着脚步声和说话声。

      尤木里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人陆续走进教室,应该是高三年级的学生。本是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却在掠过人群中某个身影时骤然顿住。

      不远处,沈十洲正微微眯着眼,垂眸看着桌角贴的座位号,确认位置后,便伸手去拉后排的桌子。就在这时,坐在过道旁的人忽然起身,侧身给他让出了位置。

      直到这一瞬,他才抬眼看清身旁人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尤木里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指腹捏得布料微微发皱,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学长。”

      沈十洲的目光在她紧绷的肩头停留了一瞬,随即轻轻颔首,喉间溢出两个字:“真巧。”

      可不就是巧么。尤木里垂着眼,指尖还没松开衣角,心里悄悄想着。

      那场考试一共进行了两天,她见识了他惊天地泣鬼神的答题速度。

      每一场考试铃声刚落没多久,周围同学还在笔尖唰唰划过试卷,眉头紧锁思索难题时,他就已经放下了笔,将试卷往桌角一推,手臂往桌面上一垫,侧脸贴着胳膊,干脆利落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姿态闲适得全然不像在考场里。

      起初,她还震惊他怎么答得这么快,甚至错把校霸当学霸。

      直到后来交卷时,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的整张卷子,白色的卷面格外刺眼,除了前面选择题的选项被随意勾涂了几笔,后面的填空题、简答题,乃至最后需要长篇作答的大题,竟全是一片空白。

      学什么霸,根本就是没有做!

      学渣还差不多!

      他似乎对她的惊讶有了兴致,“有意见?”

      她心虚摇头,“没有。”

      开玩笑,怎么敢,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校霸。

      尽管这一学期并没怎么碰见过他,但他的名字,对于全校学生来说都不会陌生。如无意外,每周的升旗仪式,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不仅在同一间教室,还恰好坐在同一排,连翻卷子时偶尔飘来的纸张气息,都变得清晰起来。

      **

      借校服的那次,是他们的第四次相遇,一段至今都让人非常无语的一段回忆。

      有见过在全校师生面前念检讨,却忘记穿校服的人吗?

      这个问题,尤木里太有发言权了。

      有,必须有!

      七中不强制学生们穿校服,但是周一的升旗仪式必须穿校服。那天早读课刚进行到一半,尤木里被英语老师叫去了办公室,等她抱着作业本听完老师的叮嘱出来,已经比平时晚了好几分钟。

      眼看升旗仪式快要开始,她不敢耽搁,快步往楼下跑,脚步急促得一步能跨两个台阶。可刚跑过转角,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稳稳地叫住了她。

      “同学,可以借下你的校服吗?”

      她转身回头,看见了几级台阶之上的他。

      看清回头人的脸时,沈十洲也愣了愣,没料到随口叫住的竟是熟人。他指尖攥了攥臂弯里的外套,又轻声问了一遍:“可以吗?”

      尤木里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为难:“等会儿早操要查校服的,没穿会被记名字。”

      沈十洲懂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拒绝,朝她点了点头,语气轻缓下来:“没事儿,谢了。”

      她看着他越过自己面前,然后继续下楼梯,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忽然张嘴问:“你,你要校服干什么?”

      沈十洲闻声回头,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哦,等会儿升旗仪式后我要念检讨,早上迟到了忘带校服,感觉不穿校服站在主席台上有点张扬。”

      检讨、迟到、没穿校服。

      尤木里听的嘴巴都合不住了。这任何一项,单拉出来都能被教导主任的唾沫星子淹死,他还一次犯了三条禁忌!

      等等,他说什么?

      ——“感觉不穿校服站在主席台上念检讨,有点张扬。”

      吼,原来你也知道啊!

      她已经不知道,该夸他胆大包天,还是该同情他了。

      “快走吧,都快集合完了。”

      听听,一个迟到的人,竟然还催促起她来了!

      她“哦”了一声,然后鬼使神差地,做了第二件一根筋没搭对的事情。

      她脱下自己身上的校服,递给了他。“给你吧,你好像比我更需要它。”

      沈十洲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意外,尤木里见状,又把手里的校服往他面前递了递,指尖轻轻推着衣角,眼神里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

      他伸手接过,随手往身上一套,下一秒,女孩子衣服上那股淡淡的,像洗干净的皂角混着阳光的香味,便轻轻飘进了鼻尖。

      尤木里看着自己宽大的校服被他穿成了童装,她忍着笑意小声说:“好像小了。”

      沈十洲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紧绷的衣料,倒没怎么在意,只漫不经心地应了句:“没事。”

      就算等会儿被教导主任撞见追问,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尤木里立刻好奇地抬眼,追问:“那你打算怎么解释?”

      “实话实说啊,就说小了。”他说着,忽然轻咳了一声,故意板起脸,模仿着乖学生的语气,“老师,我这周末突然就长个子了,所以校服穿起来变小了。”

      尤木里瞬间惊得微微张开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还能这样?

      忍不住低笑出声,眼底漫开细碎的笑意,甚至觉得她这副容易吃惊的样子,傻得有点可爱。

      “别愣着了,没时间了。”他收了笑意,再次催促道:“快点,跑起来。”

      “哦……哦哦!”尤木里连忙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那天,她因为没穿校服,被学生会的人抓了个正着。事后不仅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还被罚写了人生中第一份检讨。

      真是神奇的一天,他在台上流畅地念着检讨,她在台下耳朵却竖得笔直,一字一句地暗暗记背。

      毕竟没有写过检讨的人,总要向经验丰富的人借鉴点嘛。

      **

      沈十洲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饭点。他揉着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三点四十八分。简单洗漱后,他去了三楼。

      尤木里一直在等待,走廊里刚传来一点动静,她便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站起身往门边走。

      望着他眼底褪去惺忪的清明,她轻声问道:“睡好了?”

      “嗯。”他点了下头,偏头看向她房间里的橘光,“好用吗?”

      尤木里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那是小太阳的方向。她点头,微笑着说:“很好用,温度刚刚好,外形也很可爱。”

      他又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说好了要请他吃饭的,她忙说:“你等我一下,我穿件外套,咱们去吃饭。”

      “你中午没吃?”他微微蹙眉。

      “吃了些零食的。”

      房门开着,但他没有窥探她房间的意思,倚靠在门口的栏杆上,手指捏着口袋里的烟盒。

      说话间,她拿了件大衣走出来,沈十洲看见了,伸手到栏杆外感受着温度,随即回头提醒:“穿羽绒服吧,冷。”

      她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特意提醒,顿了两秒才应了声“哦”,抱着大衣又转身回房间,换了件厚实的羽绒服出来,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处。

      城中村虽然杂乱但生活便利,要什么有什么,沈十洲挑了间苍蝇馆子,尤木里不乐意了,哪有请人吃一碗米线的道理?

      她执意想劝他去外面的餐馆,那人却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理由很是充分:“太冷,不想走,就想吃碗热乎的。”

      尤木里:“……”

      这位大哥,你让隔壁的自助小火锅情何以堪?

      “坐。”沈十洲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对面的空位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随意。

      尤木里看向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他眉梢轻轻一挑,眼神里的态度分明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她没辙,只能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不情不愿地坐在了对面的铁凳子上,还下意识地蹭了蹭冰凉的凳面。

      沈十洲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漫开一丝笑意,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不用这么绝望吧?这家店的味道还不赖。”

      她抬起头,哀怨地望向他,这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吗?

      “我第一次请你吃饭,还是在你送了我礼物之后,一碗米线也太拿不出手了。”

      “那我再要一份小笼包。”

      “……”

      沈十洲被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逗得想笑,伸手拿起桌上的玻璃茶壶,往两个廉价的塑料杯里倒了些温热的茶水。

      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壁,语气带着几分宽慰:“来日方长。”

      尤木里盯着杯底晃荡的茶叶,琢磨了两秒,抬手举起杯子,轻轻撞向他的杯沿,“那说好了,下次不能再吃米线了。”

      沈十洲看着她较真的模样,低笑出声,“你请我吃十次米线,不就可以了。”

      “你这么喜欢吃米线吗?” 在她印象里,这种路边摊的小吃,大多是女孩子更偏爱些。

      他的表情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端起杯子又喝了口茶水,语气淡淡地说:“还行。”

      于是,尤木里在心里记下了第一份关于他的喜好。

      ——“他喜欢吃米线。”

      很快,米线和小笼包端了上来,红油翻滚,香气直钻鼻尖。

      尤木里眼睛瞬间就亮了,惊喜道:“好香啊。”

      沈十洲不由的想起了上次吃鱼时,她也是这副表情,怎么说呢,挺没见过世面的。

      高中住校,大学住校,工作以后还在学校。看来小姑娘这些年,除了食堂,就是食堂了。

      “没吃过米线?”

      “当然吃过,但是和学校食堂的做法,不太一样。”

      果然。

      他掰开一双竹筷子,两支摩擦了几下,去掉竹刺后递给她,“这是红油米线,川味的,试试。”

      她接过筷子,礼貌道谢。

      挑起一筷子米线,米线根根细长而柔韧,如同洁白的丝线般相互缠绕,又不失爽滑劲道;再来一口吸饱汤汁的豆皮和爆汁豆泡混着脆木耳,一口鲜辣直冲天灵;最后轻轻吹开汤面上的红油,喝上一口浓郁的汤汁,那醇厚的味道瞬间在舌尖上绽放。

      先是红油的辣味,如同星星之火,瞬间点燃了味蕾,带来一阵热烈而刺激的感觉;接着是骨汤的鲜味,如同潺潺的溪流,缓缓地流淌在口腔之中,为辣味增添了一份醇厚和深沉。

      饭桌上,谁都没再说话,在这样地道美食的诱惑下,根本顾不上聊天。

      尤木里是因为太好吃了,而沈十洲,纯粹是饿了。

      两人吃得心满意足,撑着肚子走出小店时,晚风刚好吹散了满身的米线热气。

      尤木里忍不住回头,望着店里亮着的橘色灯牌,轻轻叹了口气:“我搬来这里快两个月了,居然都没发现,民间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眼皮都没抬,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性,“不然你以为,乾隆下江南是为了什么?”

      尤木里忍不住偏头看向他,这人怕不是忘了自己的校霸头衔?还怪有幽默细胞的。

      “我只是没吃过这种口味的米线。”她忍不住解释道。

      沈十洲的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那副满足又新奇的样子,像极了第一次尝到糖的小孩子。

      他原本到了嘴边的“那是你孤陋寡闻,少见多怪”,在看到她这副模样时,又悄悄咽了回去,只换了句轻描淡写的:“喜欢的话,下次再来。”

      小姑娘点头,肯定要的,还差九顿。

      看了眼手表,时间不走了,她问:“回吗?你该上班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比刚才更显松弛:“今天不上,休息一天。”

      “哦。”她应了一声,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那然后呢?是回家,还是再溜达一会儿?

      沈十洲读懂了她的纠结,解围道:“你先回,我溜达会儿,消消食。”

      她松了口气,又不由的好奇,“你去哪儿溜达?”

      “网吧,游戏厅,台球馆。”

      “……”

      校霸果然还是校霸。

      告辞了。

      **

      冬天的夜晚黑的早,窗外的梧桐枝桠在北风里摇晃,光秃秃的枝桠像老人干枯的手指,在墨蓝色的夜空里伸展。

      窗户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尤木里裹着洗得发白的珊瑚绒毯子坐在折叠椅上,膝盖上摊着一本翻卷了页角的历史书,字里行间都透着冷意。

      窗帘边缘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随着风轻轻晃动。楼道里偶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开关门的吱呀声,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有人在空旷的院子里唱歌。

      她喝了一口温热的蜂蜜水,暖意从喉咙一路淌到胃里,却驱不散指尖的冰凉,于是放下杯子和书本,将双手靠近小太阳,热气顿时袭上手间,这才感觉到了真实的温暖。

      好想把自己泡在温热的水里,让全身的毛孔都张开,让血液都流淌起来。这想法刚冒出来,她便没再犹豫,起身就去收拾洗漱用品,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城中村的出租房里都没有独立淋浴,她住的这间房已经是最好的一间,只有一间很小的独立卫生间和洗漱的池子,但要想洗澡还是得去村口的公共浴池。

      听说南方人难以接受这种与陌生人坦诚相对的澡堂环境,觉得赤裸相对难免尴尬。可她们北方人不一样,打小就泡在这样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里,早把这种热热闹闹的洗浴方式当成了日常,并接受了这种“特色”。

      为了省事儿,她干脆趿上凉拖鞋,把长及膝盖的羽绒服往睡衣外一裹。随后一手拎起放着洗漱用品的小篮子,另一手提着装换洗衣物的布袋,动作麻利地推开门下楼,背影看着随意又自在。

      刚走到大门口,就撞见了恰好溜达儿回来的人,当真是好巧不巧。

      沈十洲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问:“洗澡去?”

      她被撞了个正着,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自在地应了声:“啊,是。”

      他没多在意,只随口丢了句:“等我下,一起。”然后便转身快步往院里走,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诶?

      等他干什么?

      尤木里僵在原地,脑子瞬间宕机,整个人都懵了。

      一起洗澡?!

      没等她捋明白,沈十洲已经拎着个洗漱篮子走了回来,见她还站在原地发呆,眼神放空,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丢魂了?”

      她这才回过神,指尖攥着袋子的力度不自觉加大,磕磕绊绊地问:“你、你也要去洗澡吗?”

      “嗯,刚去游戏厅待了会儿,一身烟味。”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一个爱泡游戏厅的校霸,竟然还有洁癖?这可真是太稀罕了!

      可是,“你家不是有太阳能吗?怎么不在家洗?”

      沈十洲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带着明显的凉意,“你都说是太阳能了,这鬼天气能用?”

      哦,好像也是。

      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脚步轻轻跟上,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旁。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傍晚的路灯拉得长长的,一起往村口那家浴池的方向去。

      走了没几步,沈十洲眼角余光瞥见她露在凉拖外的脚趾,白白嫩嫩的,在冷风里透着点红。

      他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你也不嫌冷。”

      尤木里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才意识到自己光脚露在外面,脸颊瞬间发烫,慌忙蜷了蜷脚趾。她倒不是讲究古代女子的规矩,可在他面前露着脚,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连忙解释,“啊,因为我不想穿澡堂里的公用拖鞋,我怕传染脚气。”

      沈十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运动鞋。

      哦,所以他就不害怕被传染了?

      尤木里见他这眼神,顿时慌了,急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怕什么,我能吃了你?”

      真搞不懂,自己明明没对她做过什么,可每次只要脸色沉一点、语气冷一分,她就立刻像见了天敌似的,眼神发紧,连身体都绷得笔直。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尤木里被他问得说不出话,脑袋垂得更低,嘀咕了一句:“你可是校霸。”

      “什么?”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太散,他没听清。

      她抿唇抬头,“我说我记住了,下次会穿上鞋的。”

      沈十洲默默扫了她一眼,真这么听话就好了。

      **

      大众浴池的门票一张五块,沈十洲直接掏了十块递过去,她要给他钱,他没收。

      “下次你请就行了。”

      请是没问题的,只是,下次还要一起来洗澡吗?

      尤木里敢怒不敢言。

      沈十洲问:“你洗澡要多久?”

      “一、一两个小时吧。” 她小声回答。

      “……”她也真是不怕洗秃噜了皮。

      男宾在一楼,女宾区在二楼,两人在楼梯口分道扬镳。

      尤木里一踏进女宾区,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快步走到空着的储物柜前,后背重重抵着冰凉的柜门,连着深深舒了好几口大气,胸口那股莫名的局促感才稍稍散开些。

      真不知道这人是犯了什么大病,孤男寡女的一起来洗澡,要么是他太单纯,要么就是她自己思想不健康。

      校霸果然是个大直男,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女宾区的墙上挂着个老式挂钟,指针在水汽里泛着模糊的光。尤木里洗完澡,擦着头发不经意抬头扫了眼,时针刚好走过两个小时的刻度。

      想起沈十洲之前沉默的模样,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连指尖擦头发的动作都慢了些。

      沈十洲早就洗完了澡,看见几个大爷在门口打扑克,他便走过去旁观,眼神却时不时的,向对面浴池瞟上一眼。

      不知道是第多少眼后,终于看到目标人物,他和几位大爷道过别后,向浴室门口走去。

      尤木里刚掀开帘子,抬眼就撞见了门外的男人,眼睛瞬间睁大,满是惊讶:“你没走?”

      沈十洲的回答简短又直接:“嗯,等你。”

      尤木里脑子里“嗡”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等她干什么?

      她眼里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令沈十洲无语了片刻。她把他当成什么了?劫色,还是对她意图不轨?

      “你想多了,只是大晚上的不安全而已。”他无奈叹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解释自己没有居心不良,也不是禽兽这件事,还挺蛋疼的。

      尤木里明白了,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是自己太自恋,人家只是出于好意。

      她连忙抬头,脸颊瞬间烧得发烫,眼神里却带着满满的歉意:“对不起,谢谢你。”

      他没放在心上,只是抬了抬下巴,朝着回家的方向示意:“走吧。”

      “嗯!”

      回家的路不算长,两人并肩踩着路灯投下的光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尤木里想起刚才瞥见的场景,问道:“你刚才在浴池门口,是跟大爷们一起打牌吗?”

      “没打,看了会儿热闹。”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脚步不紧不慢。

      “大爷们的局,你也能加入?”

      “别小瞧大爷,我以后老了也是大爷。”

      尤木里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那别人肯定会说,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他偏过头,看着她笑弯的眉眼,自己也跟着露出一抹淡笑,语气带着点认同:“没错。”

      夜色里,两人的脚步声和零星的笑声,倒显得格外温馨。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尤木里无意间抬眼与沈十洲对视,忽然发现他好像比平时白了些。

      大概是刚洗过澡,他浑身透着一股清爽,连肤色都显得透亮了几分。头发还没完全干透,软软地垂在额前,遮住了些许眉眼,往日里那股校霸的锐气淡了不少,倒让这个夜晚的他,多了几分难得的温和。

      其实从中学到现在,沈十洲对她一直都没什么架子。之前那些下意识的防备,见了他就想躲的疏离,或许根本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自己总被校霸的名头吓住,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不过是因为入校时那一次不算愉快的初遇,让她先入为主地把他归成了不好惹的一类,又偏偏总在学校的违纪黑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才一次次坐实了校霸的印象,让她下意识就竖起了防线。

      她其实从来不知道沈十洲对别人是什么模样,也从没亲眼见过传闻里他打架斗殴时的凶狠样子。

      那些关于“校霸”的标签,大多是听来的、看来的,唯独他对自己的态度,是真切感受到的,是会耐心听她解释的温和,是会主动让位置的照顾,是会记挂她有没有吃饭的关心。

      两人并肩走到院子里,沈十洲正要推开自家玻璃门,身后忽然传来尤木里的声音:“沈十洲。”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她,眼里带着几分疑惑。

      尤木里站在院子中央,表情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点郑重:“其实你是个好人。”

      沈十洲:“???”

      给他发好人卡呢?

      尤木里深吸了口气,语气严肃得像在说什么重要的承诺,“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在我心里,你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她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带了点歉意:“我也想为之前的事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因为别人的议论就先入为主,更不该轻信那些没根据的谣言。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该听别人怎么说,而是要用心去感受。”

      她抬眼看向沈十洲,眼底亮着细碎的光,那些藏在记忆里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是知道她独自在异乡打拼,会特意带她去吃有家乡味道的小馆子,让她少些想家的委屈;是发现她租住在自家房子后,悄悄损毁水电表,不想多收她一分钱的照顾;是怕她冬天冻着,默默买来小太阳,没说一句邀功的话;是看穿她手头不宽裕,只让她请一碗最便宜的米线,护着她的体面;是担心她晚上走夜路不安全,在零下的寒风里站在浴池门口等她一个多小时;也是总能敏锐察觉到她没说出口的窘迫,用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让她不用在尴尬里为难。

      这些事,还有更多没说出口的细微关照,都是她实实在在看在眼里、暖在心里的。

      所以她愿意相信,沈十洲是个好人。

      就算这份相信最后真的错了,就算真的看走了眼,她也认了 。至少这份心意,是真的。

      沈十洲迎上她的目光,静静对视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下巴,“挺难得的。”

      “嗯?”尤木里眨了眨眼,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脸上满是疑惑。

      他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故意转了话题,不想让对话太沉重,“我是说,能得尤老师一句认可,挺难得的。”

      又来了……

      她无力的摆摆手,就此道别,“再见吧。”

      顺着台阶上到三楼,低头向下看去,那人居然还站在原地,仰着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房间里的灯光落在他肩头,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将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晚风拂起鬓边的碎发,声音裹着点夜色里的软:“你怎么还不回?”

      四目在半空撞个正着,沈十洲的目光顿了顿,喉结不自觉轻轻滚动了一下。寂静的夜里,没有其他杂音,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上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尤木里,你是第一个说我是个好人的人。”

      尤木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故意打趣道:“你该不会感动的想流泪吧?”

      他低嗤了一声,真是胆大了,“你不怕校霸揍你了?”

      她摇了摇头,眼睛亮闪闪的,语气笃定:“古惑仔都是讲义气的,更不会打女人。”

      那些关于“校霸”的凶狠传闻,以及他偶尔摆出来的冷脸,不过是层狐假虎威的壳子。如今心里的防线彻底卸下,再面对他时,只剩坦然的亲近,半点害怕都没有了。

      他有一种被揭穿的难为情,于是转身回家,对着夜空挥了挥手。

      她看到了,也能想来他红着耳根的样子,于是呲牙咧嘴的笑了。

      院外传来晚归人自行车的铃铛声,清脆地划破了夜色的宁静,又很快被家家户户窗内透出的灯光温柔接住。

      电热毯烘得被褥暖融融的,小太阳的光裹着暖意漫在周身,桌上热蜂蜜水的甜香轻轻飘进鼻尖。连墙上那几道斑驳的墙皮,在暖光的笼罩下,都好像少了几分破旧,多了几分藏着细碎温柔的故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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