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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次创业 ...

  •   初春的风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凉意,拂过脸颊时却混着草木抽抽的清润气息,悄悄给沈十洲的日子添了几分鲜活。自从不再跑卡车,他把更多心思花在了家里,日子过得像刚冒芽的春茶,清甜又踏实。

      只是旁人没注意到,他在菜市场挑菜时,偶尔会和相熟的工地老板多聊几句;晚上陪尤木里散步,路过正在施工的楼盘,也会下意识驻足,目光在钢筋水泥间停留片刻。那些藏在清闲背后的观察,早已在他心里悄悄勾勒着新的轮廓,像春土里慢慢拱动的芽,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冒头。

      日子一天天过,沈十洲的“煮夫”生活也愈发得心应手。每天清晨,他总会提前半小时到菜市场,挑带着露水的青菜、鲜活的鲫鱼,回来后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尤木里出门前,桌上准会摆着温热的早餐,有时是金黄酥脆的葱油饼配小米粥,有时是嫩滑的蒸蛋羹搭全麦面包。等她换好鞋要出门时,沈十洲还会多递上一件针织衫,语气带着点关心:“春寒料峭的,早晚温差大,别冻着。”

      傍晚散步时,尤木里总爱挽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讲学校里的趣事,哪个班的男生课间追着打闹,差点掉进花坛里;哪个班为了春游去公园还是郊外,吵得班长跑来找她评理。沈十洲听得认真,偶尔点评几句,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刚发新叶的梧桐树下,温馨又惬意。

      这天忽然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薄幕。尤木里站在学校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珠顺着瓦檐往下滴,正掏出手机想给沈十洲打电话,远处路口忽然出现个熟悉的身影。是沈十洲,撑着把黑伞快步走来,裤脚已经溅上了不少泥点,鞋边也湿了一片,却半点没放慢脚步。

      “就知道你没带伞。”他走到她面前,第一时间把伞往她这边倾,大半伞面都罩着她。接着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眉头轻轻皱起来:“手怎么这么凉?”没等她答,他已经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温热的口袋里,掌心裹着她的指尖,慢慢焐热。

      两人并肩往家走,伞柄始终稳稳地偏向尤木里这边,沈十洲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打湿,深色的衣料洇出一片湿痕。尤木里想把伞往他那边推推,却被他按住手背:“我没事,你别淋着就行。”雨丝落在伞面上,沙沙的响,混着两人的脚步声,倒成了春日里温柔的背景音。

      到了单元楼门口,沈十洲先撑着伞护着尤木里踏进干燥的楼道,才转身收伞。尤木里站在门口看着他,见他抖伞时,几滴雨水溅到了脸颊上,便快步走过去,抽了张纸巾轻轻替他擦。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时,沈十洲抬眼看她,眼底的温柔像春日化了的雪水,软乎乎的,只轻声说了句:“到家就好。”

      两人换好鞋,尤木里催他赶紧去洗澡,沈十洲却摆了摆手:“你先洗,热水我早烧好了,我这点湿不算什么,春天的雨养人。”尤木里知道他的脾气,拗不过,只好先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去了一身寒气,等她裹着蓬松的浴巾出来,手里攥着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想找他说说话时,却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客厅的沙发上没有他的身影,厨房的灯没开,连阳台那扇常用来透气的门也关得严严实实。

      “老公?”她循着微弱的声响走到卧室门口,才听见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轻轻推开门,就见沈十洲正站在窗边打电话,悬着心顿时落了下来。她悄悄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又轻手轻脚地替他带好了门,生怕扰了他。

      尤木里坐在沙发上继续擦头发,毛巾在发梢间轻轻揉搓,水珠顺着发尾滴落在棉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半凉的水杯,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最近这些日子,她总撞见沈十洲的“小动作”。他会趁她备课的间隙,对着手机屏幕看“建筑资质办理流程”“建筑师培训课程”。有时接电话会特意走到阳台,语气里带着她没听过的认真,挂了电话后,还会对着窗外的春光愣一会儿神,眼神里藏着她读不懂的琢磨。

      尤木里抬手把垂到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又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细碎的疑惑抛开。她很了解沈十洲,他从不是会瞎琢磨的人,若是心里真有什么事,等想通了、理顺了,自然会好好跟她说。眼下他这样,大抵是在悄悄为往后的日子铺路罢了,她安心等着就好。

      这样清闲安稳的日子,又在三餐四季的细碎里悄悄滑过了几天。

      某天傍晚,晚霞把天空染成温软的橘粉色,两人像往常一样牵着手出门散步,刚走出小区不远,就撞见路边的玉兰花竟已怯生生绽开雪白的瓣儿,风一吹,还裹着点清甜的香。

      沈十洲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朝尤木里说:“今天换条路走,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尤木里追问缘由,他已轻轻拉起她的手,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走去。沿途的街景从熟悉的老居民区,慢慢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商圈,春风掠过冷亮的玻璃幕墙,裹着几分都市特有的热闹气息。直到停在一栋闪闪发亮的崭新公寓楼前,尤木里才疑惑地问:“十洲,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呀?”

      沈十洲拉着她的手走进电梯,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按下12楼的按钮时,眼里的期待再也藏不住:“带你看看我的新‘战场’。”

      电梯门“叮”地一声缓缓打开,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瞬间撞进视野。墙面新刷了米白色的漆,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干净的涂料清香,混着窗外漫进来的春日气息,格外清爽。浅灰色的地板擦得锃亮,连天花板上的吸顶灯都能清晰地映在上面,连带着人的影子都显得格外分明。角落里整齐堆着几张没拆封的办公桌,蓝色包装膜还裹得严实,旁边摞着一摞崭新的空白文件夹,边角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窗外的春光正好,透过干净的落地窗淌进来,在地面铺成一片暖融融的光斑,连空气里都像是浸着点温柔的暖意。

      沈十洲率先走进去,转身时语气难掩兴奋:“我在这儿租了间房,打算开家公司,专门帮人办建筑资质,顺便也做建筑师证的考试培训。”他往前挪了两步,指尖轻轻碰了碰光洁的墙面,话里多了几分认真:“之前给工地送货那两年,我跟不少老板聊过,也摸清了行情,现在城市建设还在推进,建筑行业这几年还有不少机会,我想抓住这个机会,拼一把。”

      尤木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目光从空旷的墙面移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那片正在生长的城市轮廓,恰好映着屋里人的心思。末了她转回头,看向沈十洲满是憧憬的脸,轻声问道:“办培训是好事,但师资怎么办?教考证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行,得有懂行、有经验的老师才行。”

      沈十洲语气平稳却透着底气:“之前送货时认识了几个建材商,他们在这行摸爬滚打十几年,人脉很广,认识不少退休的老建筑师,还有专门做考证培训的老师。前阵子我找其中一位聊了我的想法,他也觉得这事儿有搞头,愿意入伙合作,师资这块主要由他来对接。”他稍作停顿,补充道:“最关键的是,他手里有行业内的核心资源,后续申请建筑资质,必须依托他的人脉渠道推进。”

      尤木里听完,指尖轻轻蹭过冰凉的窗台,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少了几分先前的疑虑,多了些了然:“这么说,你们这算是合伙了?”话音落下,她嘴角牵起一点浅淡的笑意,语气里满是真切的鼓励:“这样也挺好的,能找到懂行的人一起做,也省得你一个人在这些弯弯绕绕里摸不清方向。”

      沈十洲顺着她的话轻轻点头,尾音多了点实在的温度:“算半合伙吧,没签太复杂的约,先一起把前期理顺。他主要帮着对接资源,后续具体的事,还是咱们自己来做。”说这话时,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尤木里的胳膊,像是在确认她的态度,又像是在给她吃颗定心丸。

      尤木里其实对建筑资质、考证培训一窍不通,那些专业术语在她听来格外陌生,可她看着沈十洲眼里藏不住的光,听着他话语里的认真与笃定,心里那点对未知的茫然,早被满满的支持盖了过去。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沈十洲的手,语气坚定:“虽然我不懂这个行业,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和能力。只要是合法合规的,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去做,我都支持你。要是需要帮忙,比如整理资料、打扫办公室,或是洗衣做饭,我都能搭把手。”

      沈十洲望着她眼里毫无保留的信任,心口像是被温水浸着,先前筹备时攒下的紧张、那些没说出口的不确定,瞬间散了大半。他反手将她的手攥紧些,指尖带着点用力的温度,声音里带着感激,却没说太多煽情的话:“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夕阳刚好透过落地窗漫进来,给米白色的墙面镀了层软乎乎的暖金,也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这间还未成型的办公室,却已填满对未来的希望,像春天里刚破土的新芽,安安静静的,却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尤木里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向沈十洲:“对了,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我打算考研。”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对未来的考量:“现在学校里老师竞争挺激烈的,好几个年轻同事都考了研究生,不光评职称比别人快一步,工资也涨了不少。我想着,自己也该再往上走一走。”

      沈十洲闻言,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语气里满是支持:“这是好事啊!那你打算辞职专门去读吗?”

      “不用的,”尤木里摇摇头,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笑着解释,“我之前问过同办公室的同事,说可以选非全日制的,平时还能正常上班,就周末去学校上课。”

      “这样倒是方便,不耽误工作。”沈十洲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尤木里脸上掠过一丝顾虑,她垂了垂眼,轻声道:“就是这样一来,我可能会很忙。周末要上课,怕是没法常回爸妈那边看他们,家里的事……也未必能顾得过来。”

      话里的歉疚还没说完,就被沈十洲轻轻打断。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去准备考试、好好上课就行,家里有我呢。”

      尤木里还是不太放心,抬眼望着他,小声问:“你行吗?公司那边刚起步,你自己也够忙的了。”

      “有什么不行?”沈十洲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点让她安心的底气,“我现在不用像以前那样,天天往外跑送货,公司这边前期慢慢理顺就好,不着急。家里的事我都能照应到,你踏踏实实准备你的就行,放心。”

      尤木里望着他眼底毫不含糊的笃定,心里那点悬着的顾虑像是被温水化开,慢慢落了底。她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嘴角弯起个软和的弧度:“那我可就真的当‘甩手掌柜’了啊?以后周末的早饭,还有家里的绿植,可都归你管了。”话里带着点玩笑的语气,她的眼底却满是安心,知道身后有个人稳稳托着,连对未来的期待,都多了几分踏实的暖意。

      沈十洲看着她卸下顾虑的模样,嘴角也跟着弯了弯,反手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些,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放心吧,早饭保证不重样,你那几盆绿萝也肯定养得比现在精神。”他的目光扫过这间还空着的屋子,又落回她脸上,语气里多了些对往后的期许,“咱们俩这样也挺好,你忙着往上走,我忙着把日子搭起来,各有各的奔头,也能互相靠着。”

      夕阳的光还在慢慢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米白色的墙面上。窗外的玉兰花不知何时又开得盛了些,风裹着花香飘进来,混着屋里两人轻声的笑,让往后那些要一起奔波的日子,都裹上了一层温柔的盼头,像是春天里并肩长起来的两棵芽,各自朝着阳光努力,根却在土里悄悄缠在一起,稳稳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生长。

      日子就像被细心上了弦的钟,滴答声里慢慢朝着规整的方向走。

      沈十洲的公司渐渐有了模样,租来的公寓里,浅灰色的办公桌椅摆得整齐,墙角堆着刚打印好的资质办理手册,连窗台都摆上了几盆绿萝,是尤木里特意选的好养活的品种。

      为了跑业务方便,他买了辆二手宝来,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忙着跑对接、跟老建筑师敲定培训课程细节,傍晚回公司整理材料常常要到天黑。可不管回来多晚,哪怕累得往沙发上一坐就想闭眼,他也会撑着起身钻进厨房,把第二天的早餐食材备好,生怕她早上起来手忙脚乱。

      尤木里则把下班后的时间攥得紧,书房的书桌前,《中国古代史纲要》《世界通史》等考研教材摞得整整齐齐,笔记本上不仅密密麻麻记着知识点,还贴着不少她整理的朝代时间轴、历史事件对比表,荧光笔标注的重点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台灯下她的影子常常要到深夜才消失。

      两人虽各忙各的,却总没忘了在睡前留会儿空隙聊天。有时沈十洲靠在床头,揉着有点酸的肩膀说“今天又谈成一家合作公司,对方说咱们的资质方案够细致”;有时尤木里窝在他身边,举着错题本笑“晚上刷英语真题,正确率比上周高了五个百分点”。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话,全是细碎的日常,可话里藏着对彼此的在意,却像暖炉似的,把小卧室烘得暖暖的,连空气里都飘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

      这天下午放学前,尤木里批改完学生的作业,掏出手机给沈十洲打了个电话。听筒里刚传来接通的忙音,就先听见那边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她立刻放轻了语气,怕打扰到他做事:“十洲,我有个大学同学从国外回来了,晚上约我见一面聊聊天,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家。”

      “大学同学?”沈十洲的声音顿了顿,那阵键盘声忽然停了,语气里多了点细碎的关切,“约在哪儿碰面了?”

      尤木里报了个咖啡馆的地址,还补了句:“就在师大路上。”

      “师大路那边晚上人多车杂,你别坐公交了,直接打车过去,别舍不得那点钱。”沈十洲的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认真,“等你们快结束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尤木里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蹭过手机壳上的小碎花:“不用啦,我自己能回家的。那地方我去过,而且晚上打车也方便,你忙你的就行。”

      “那可不行。”沈十洲的声音里多了点孩子气的固执,却又带着点玩笑似的认真,“长得这么糖衣炮弹,大晚上的,我哪儿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听话,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正好也能早点收工,不用在这儿对着电脑盯材料了。”

      听筒里的语气软乎乎的,那点藏不住的在意顺着电流传过来,漫得尤木里心口都暖融融的。她靠在走廊的窗沿上,看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瓣,忍不住笑出声:“好,知道啦,那我结束了就跟你说。”

      挂了电话,她看着手机屏幕上两人的合照,嘴角忍不住又扬了扬,原来两个人一起为未来努力的日子,连等待和牵挂,都成了甜的。

      **

      尤木里到咖啡馆时,暮色已经漫过玻璃窗,店里暖黄的灯光裹着浓郁的咖啡香,把窗外的车流声都滤得轻柔了些。

      林哲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没怎么动的拿铁,隔着玻璃看见她,立刻起身招手。他还是大学时清瘦挺拔的模样,深色西装衬得肩线愈发利落,只是眼底藏着点旅途未歇的倦意,倒比记忆里那个总抱着线装书的少年,多了几分疏离的成熟。

      “好久不见,阿梨。”林哲递过烫金封面的菜单,指尖轻轻碰了碰杯壁,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点久别重逢的试探。

      这声 “阿梨” 入耳,尤木里刚要落坐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攥着包带的力道悄悄紧了紧。

      大学时,林哲确实总这么叫她。那时两人同为历史系学生,常一起泡在图书馆查史料,赶课程论文到深夜,他喊“阿梨”时的语气,和讨论“洋务运动对中国近代史的影响”时没什么两样。那时她只当是同窗间的熟稔,从没多想。可现在听着,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别扭。像衣服上沾了根不该有的线头,不扎人,却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带着点亲昵的称呼,早该只属于沈十洲一个人。他总在清晨递早餐时这么叫,在睡前帮她掖被角时这么叫,那语气里独一份的温柔温度,是旁人学不来的,也不该有第二个人能拥有。

      尤木里悄悄攥了攥掌心,把那点异样压进心底,从容地拉开椅子坐下。窗外的霓虹灯正巧漫进来,在她发梢染了层细碎的暖光。她望着林哲,唇角慢慢牵起一抹浅淡的笑,语气平和得像拂过桌面的风:“好久不见。”

      林哲的目光落在她发梢的光影上,随即挑眉笑了笑,眼底漾开几分熟稔的暖意。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点打趣的怀念:“还记得吗?以前在历史系资料室,咱俩总躲到最后一排改论文。我每次都要先去楼下买杯冰美式,不灌点咖啡因,根本啃不动那些《资治通鉴》的注本,还得赶在闭馆前把史料梳理完。”

      尤木里微笑,眼里染了点细碎的光:“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为了‘唐宋变革论’的选题,我们对着《通典》翻了整整一周,还是你帮我捋清了制度演变的脉络,不然我肯定要被教授批惨。”她笑了笑,轻轻转开话题,“你怎么突然想回国了?之前听同学说,你在国外的历史建筑修复院做得挺好的,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那边,继续研究哥特式教堂的榫卯结构。”

      “想回来看看,也觉得国内历史建筑保护的机会更多。”林哲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沿,冰凉的杯壁沾着细小的水珠,倒衬得他指腹的动作多了几分缱绻。

      沉默片刻,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段埋在时光里的往事:“我还记得毕业前,你说想考历史教育学的研究生。那时候你抱着《中国教育史》在曲江池边背知识点,说以后想当老师,把那些藏在古籍里的故事讲给学生听。”他喉结轻轻滚了滚,眼底漫开几分怀念的笑意:“我当时还跟你说,你这种能对着一块碑拓研究半天的性子,最适合待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做学问。”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语气里添了点难以置信的轻讶,指尖也停下了摩挲的动作,微微蜷起:“前几天和班长聊天,他说你后来不仅如愿当了老师,居然还结婚了?”他望着她,眼神里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像是在透过眼前的人,回望多年前的时光:“总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抱着《诗经》在银杏树下念‘桃之夭夭’的阿梨,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别人的妻子?”

      又是一声“阿梨”。尤木里握着水杯的手轻轻晃了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来,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毕业那年,自己确实打算考研,后来因为父母阻挠,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不如找个安稳工作”,才被迫放弃,转身去准备编制考试。再后来遇到沈十洲,日子像铺开的卷轴慢慢展开,直到最近才重新冒出来考研的念头。

      尤木里抬眼时,眼底映着暖黄的灯光,语气平和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是啊,结婚快三年了。我现在在中学教历史,也算圆了当年的想法,把那些课本上的文字,讲成学生能听懂的故事。”

      林哲握着咖啡勺的手猛地顿了一下,勺柄在瓷杯里磕出一声轻响,打破了店里的安静。他垂了垂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再抬起来时,眼底那点一闪而过的涩意已经被他压了下去,只是声音慢了半拍:“那你先生……是做什么的?他懂你喜欢的这些吗?比如那些碑刻,那些关于历史教育的想法。”

      “他现在自己创业,做建筑资质办理和考证培训。”尤木里想起沈十洲早上出门时,特意给她装在保温袋里的银耳羹,知道她最近复习总熬夜,还在里面加了莲子,说能安神,连保温袋都是她喜欢的淡青色,印着小小的历史纹样。她嘴角不自觉弯了弯,语气里多了点柔软:“他不懂碑刻,但会在我对着拓片发呆的时候,安安静静给我递杯热茶;也不懂历史教育理论,但会帮我整理学生的作业清单,把错字连篇的卷子按学号排好。”

      “创业?”林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扫过尤木里身上素净的棉麻衬衫,那是她一贯的风格,大学时总穿这样的衣服去资料室,说舒服又不碍着翻书。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慢:“是做商人?”

      他没再说下去,可眼神里的不以为然藏不住。大学时,她说过讨厌铜臭味,也说过想找个能和她一起泡资料室、聊《史记》的人。在他心里,他的“阿梨”该是浸在墨香与古籍里的,连说话都带着书卷气的软和,怎么会跟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过到一起?那些在生意场里摸爬滚打的人,哪里懂她对着碑拓时的专注,哪里配得上她眼底不染尘埃的光?

      尤木里没错过他眼里的情绪,也没忽略他话里那声亲昵的“阿梨”。她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涟漪,心里掠过一丝不确定,是自己多心了吗?总觉得这次见面,林哲的在意,远不止老同学间的关心那么简单,那目光里裹着的情绪,太重,也太沉。

      她很快敛去眼底的微妙,抬眼时,脸上已漾开一抹从容的微笑,指尖轻轻蹭过杯壁上的凉意,冰凉的触感让她的语气更显平和,却又在字里行间藏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护短:“也不算纯粹的商人吧。他以前跑建材运输,天天跟工地打交道,见多了建筑公司缺资质、少门路的难,才想着做这行。”

      说到沈十洲,她眼底不自觉漫开一层温软的光,连声音都轻了几分:“他人很踏实,知道我备考辛苦,每天都会提前把早餐备好,晚上我学到几点,他就等我到几点,哪怕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也会记得给我留盏灯,从不说累。”

      尤木里话音刚落,窗外的街灯恰好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林哲脸上,映得他眼底的情绪更显复杂。林哲沉默了几秒,指尖在冷掉的杯沿转了半圈,才终于扯着唇角牵起一抹笑,笑意却没抵到眼底:“看来,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他的语气轻得像落在桌面的尘埃,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余下的话全被他咽了回去,半句追问也没再提。她方才说起丈夫时,眼底的温柔太真切,那些关于她先生的细碎描述,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清晰地划开了过往与现在。

      尤木里轻轻点头,没再多说,只是端起杯子抿了口温水,目光不自觉飘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开始盘算着该早点回家,免得沈十洲担心。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玻璃上凝起一层薄雾,把林哲的神色遮得模糊了些。他转而聊起大学时一起去食堂抢糖醋排骨、在曲江池边散步聊“明清易代”的旧事,只是偶尔出口的“阿梨”,总让尤木里觉得有些隔应,像翻旧书时遇到了不该有的污渍。

      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目光偶尔落在手机屏幕上,沈十洲刚发来消息,问她要不要提前过去等,还说车里放了她爱吃的草莓,是下午特意绕路去水果店买的,知道她最近复习费脑子,要多补充点维生素。

      她回了句“再等等”,心里却悄悄想着:幸好当初没错过沈十洲。

      只有他叫她“阿梨”时,那两个字才像裹了糖的暖,甜得踏实,甜得独一份。也只有他,把她那些关于历史与理想的细碎念头,都藏进了柴米油盐的日常里,让她知道,原来安稳的日子,比资料室里的古籍更让人安心。

      林哲还在翻来覆地聊大学旧事,从图书馆占座说到一起整理的史料笔记。尤木里坐在对面听着,心里那点莫名的隔应又悄悄冒了头,总觉得再聊下去,说不定又要绕回“你先生懂不懂历史”的话题上。

      她攥了攥手机,忽然想起自己最近在准备的考研,像是抓住了转移话题的契机,连忙开口:“对了,我最近在准备考研,还是想考历史教育学方向,你在这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建议呀?”

      这话一出,林哲眼里的光瞬间亮了几分,方才絮絮叨叨聊旧事的松弛劲儿收了收,语气立刻变得认真,连指尖摩挲杯沿的动作都停了:“你要考历史教育学?这方向选得好啊,跟你现在的工作正好能接上!”

      他往前凑了凑,语速也快了些,透着股真心实意的热络:“参考书目我熟,除了咱们当年学的《中国教育史》《外国教育史》,你得再多看看近年的研究专著,比如吴式颖那本《外国现代教育史》,内容比旧版细,案例也新;还有《历史教学论》,这本能啃透很关键,现在院校复试特别看重教学实践相关的理论储备,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找我问都行。”

      说着,他还从公文包里掏出笔和便签纸,低头飞快地写着书名和复习要点,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倒有几分当年在资料室帮她划重点的模样:“复习节奏上,前期可以先把教材过两遍,整理出时间轴和框架图,历史学科最讲究脉络清晰;后期多做真题,尤其是目标院校的历年复试真题,能摸清老师的出题偏好。”

      写完便签纸递过来时,他忽然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不过说真的,阿梨,你不如考虑出国读?我读研的那所学校,历史教育专业在国际上排名很靠前,有不少研究历史课程设计的大牛,还能接触到国外的博物馆教育资源,比在国内读研视野开阔多了。我可以帮你推荐导师,还能给你写推荐信,申请成功率肯定高。”

      尤木里接过便签纸,指尖轻轻碰过纸上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的字迹,心里泛起一阵温温的感激,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对出国确实没什么兴趣。”

      她淡淡微笑,细细解释缘由:“一来家里这边实在离不开,父母年纪大了,我先生的工作也忙,我不想走太远;二来我心里还是更想在国内做历史教育,咱们国家的历史文化背景,跟国外的教学体系毕竟不一样,我总觉得,把咱们自己的历史讲给咱们的学生听,才更有意义。”

      说到考研的打算,她眼里多了点清晰的期待:“要是考研,我还是想考师大。师大的历史教育专业本来就扎实,能学到真东西,以后不管是做研究还是当老师,都更有底气。”

      林哲脸上的期待淡了些,手指在便签纸上轻轻点了点,没再继续劝,只是轻声说:“师大确实不错,当年咱们系就有好几个师姐被保研了。既然你有目标,就好好准备,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两人沉默了片刻,店里的音乐轻轻流淌,林哲忽然又开口,语气带着点随意,却又藏着几分试探:“对了,你们结婚快三年了,怎么没要个孩子?我看班长家的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挺可爱的。”

      尤木里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语气自然:“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我现在忙着备考,他又刚创业,两个人都没太多精力照顾孩子,觉得还是等日子再稳定些,我们都做好准备了再说。”

      林哲刚才还带着点失落的眼底,像是忽然点亮了两簇光,连坐姿都不自觉直了些,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也是,孩子确实需要花很多精力。你们现在这样也挺好,有自己的事情忙,等以后想要了,再慢慢准备也不迟。”

      他说着,又拿起咖啡勺轻轻搅了搅杯里的拿铁,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嘴角似乎还悄悄向上弯了弯,那点疏离的成熟里,竟莫名多了几分当年在银杏树下聊历史时的鲜活劲儿。

      尤木里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轻轻“哦”了一声,隐约明白了什么,却没再多说,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沈十洲发来的消息,指尖不自觉地敲了敲屏幕,想着早点结束聊天,去见那个会给她留灯、给她买草莓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次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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