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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再见故人 ...

  •   日子像条缓缓流淌的河,不紧不慢地往前淌着。

      沈然把房屋相关的资料一页页理好、递交给村委会后,家里就多了桩挂心却又充满期待的事。一想到往后能住上亮堂宽敞的新房子,压在心头多年的担子仿佛轻了半截,沈家饭桌上的笑声也比往常脆了,日子实实在在地透着盼头。

      沈十洲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项目到了关键节点,加班成了家常便饭。

      这天深夜,城市早已褪去白日的喧嚣,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属院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脚下的石子路上轻轻晃着。鞋底碾过碎石,偶尔发出几声细碎的 “咯吱” 声,成了这夜里最浅淡的回响。就在快到单元楼门口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昏黄的路灯把夜色晕得发暖,绿化带旁的阴影里,隐约立着一男一女,正僵着身子争执。男人的声音裹着怒火,像被风吹得发颤的火星,劈里啪啦往出蹦;女人的声音却压得低,尾音带着委屈的颤,断断续续飘过来,没等听清字句,就散在了风里。

      沈十洲眉尖轻轻蹙起,心里掠过“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念头。他素来不爱掺和旁人私事,便收回目光,抬脚想继续往家走,只是脚步比刚才慢了半拍。

      刚挪开两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突然划破夜的寂静,像块石子猛地砸进静夜里,格外刺耳。他抬头望去,女人捂着脸往后踉跄了半步,指节泛着白,连肩膀都在轻轻抖;男人僵在原地,脸色沉得像积了雨的乌云,指着她的鼻子又骂了句什么,语气里的暴戾混着不耐烦,像淬了冰的刺。没等女人缓过神,男人狠狠甩了下袖子,转身就往小区外走,背影绷得笔直,连个回头都没有。

      沈十洲的脚步彻底钉在了原地,心口像被什么钝物轻轻硌了下,闷得发慌。他没动,只是往楼道口的阴影里又靠了靠,看着那男人怒气冲冲地从面前走过。对方侧脸的线条绷得发紧,下颌线咬得死死的,满脑子都是方才的火气,竟半点没留意到暗处还站着个人。

      夜风吹过,带着点凉意,沈十洲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心里那股闷意却没散。

      又过了一会儿,绿化带旁的倩影才缓缓动了。女人依旧用手捂着脸颊,指尖泛着白,肩膀微微塌陷着,每一步都迈得滞重,像是要耗尽全身力气。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单薄的背影裹在夜色里,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沈十洲眉头微蹙,借着光再仔细看了看,那熟悉的身形让他心头突然一紧,原本悬着的注意力瞬间落了实。他放轻了语气,试探着轻轻喊了声:“夏与秋?”

      女人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僵在原地。

      她缓缓抬起头,借着路灯的光看清暗处的人是沈十洲时,眼里瞬间涌满了难堪与委屈,方才强撑着的那点镇定,像被戳破的纸灯笼,一下就塌了。她愣在那儿,眼眶一点点泛红,泪珠在里面打着转,嘴唇动了好几下,却没挤出一个字。

      片刻后,情绪再也兜不住,她快步冲上前,狠狠扑进沈十洲怀里,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哽咽,还带着依赖的颤音:“十洲!”

      夏与秋的身子撞进怀里那刻,沈十洲的身体瞬间僵住,连指尖都透着几分无措。手指刚触到她后背的衣料,便像碰到了烫手的东西般微微顿住,最终只是虚悬在她肩头上方,始终没敢真的落下。无名指上那枚婚戒贴着皮肤,刻着的名字像道提醒,冰凉的触感一遍遍敲着他的神经,让他不敢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先松开。” 沈十洲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些,带着刻意维持的平稳,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克制。

      他轻轻推了推夏与秋的胳膊,力度刚好能让她起身,又不会显得生硬。借着这个动作,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个不算疏远却足够清醒的距离,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时,刻意避开了她眼底那抹熟悉的依赖。

      夜风卷着凉意掠过,撩开夏与秋额前的碎发,也露出了她脸颊上那道清晰的红印,泛着刺目的淡粉,在路灯下格外扎眼。

      沈十洲的眉头还是忍不住拧了起来,喉结无声地滚了滚,最终只沉声问了句:“他是谁?”

      他的语气里没了方才的温和,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静,像是在刻意按住心底翻涌的什么情绪,不让它露出来。

      夏与秋被这骤然的疏离弄得一怔,眼泪瞬间又涌满了眼眶,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我丈夫,我们吵架,他就……”话没说完,就被哽咽掐断。

      沈十洲说话时平稳无波的语气,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她刚才的依赖,让她猛地清醒,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把她护在身后的少年了,他的身边有了别人,他们之间隔着不能越的界限。

      沈十洲沉默着听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往心里渗,让他愈发清醒。他没再多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过去,声音淡得像融进夜风里:“先擦了眼泪,这里风大,我送你到楼下。”

      夏与秋点了点头,指尖接过纸巾时微微发颤。

      一路无话。

      夜风格外凉,卷着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忽长忽短地晃,像被拉拽着的、沉默的心事。

      沈十洲始终走在离她半步远的外侧,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既没有刻意拉开的疏离,也没有半分逾矩的靠近。偶尔遇到晚归的邻居笑着打招呼,他也只是颔首简单应着,目光始终平稳地落在前方,从没有在夏与秋身上多做停留。他没说一句话,却默默护着她被眼泪浸软的狼狈,也守着自己心里那道不容触碰的底线。

      走到夏与秋家楼下,沈十洲的脚步稳稳停住。他的身影落在路灯圈里,一半浸在暖黄的光里,一半沉在楼体的阴影中,没有再往前多迈一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调出自己的号码递过去,冷白的屏幕光映着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也照亮了那枚始终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

      “这是我的号,”他的声音比夜风更淡,“以后遇到危险,就打电话。”话音落了半秒,他又特意补了句,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在划界:“只是帮忙,别多想。”语气里没有波澜,却不知是在提醒她保持距离,还是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越线。

      夏与秋的目光落在屏幕那串号码上,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又漫上眼眶。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我知道,谢谢你,十洲。”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接过手机时,悬在屏幕上方顿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安静地存下号码,没再多说一个字。她懂他这份刻意的分寸,也不敢再奢求半分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沈十洲仍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夏与秋的身影走进楼道。那抹单薄的轮廓在昏黄的廊灯下晃了晃,直到彻底隐没在拐角处,他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夜风卷着微凉的潮气扑在脸上,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悬了两秒,最终落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发给妻子:“刚遇到点事耽搁了,马上到家。”

      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在屏幕上跳了跳,他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放松,轻轻舒出一口气。

      无名指上的婚戒贴着皮肤,不知是夜风太凉,还是心绪作祟,竟似又冷了几分。衣料上还残留着方才夏与秋扑进怀里时的微弱温度,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有些界限,一旦在心底划清,这辈子,就再也不能越过了。

      **

      日子又落回往日的平静里,转眼便到了周三。

      夜色渐浓时,药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临街的玻璃窗,在浅灰色的地砖上投下几缕细长的光影。晚风从半开的门缝里溜进来,带着点秋夜的凉,吹散了白日的喧嚣,连空气里都浸着几分入夜后的安静。

      沈十洲推开玻璃门时,门楣上挂着的风铃被风轻轻带得晃了晃,“叮铃——叮铃——”的声响清清脆脆,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悄悄驱散了夜晚的沉闷。

      他没在门口多作停留,脚步径直朝着感冒药区走去,指尖轻轻擦过货架上排列整齐的药盒,目光只扫了两圈,便精准地落在一款止咳药上,那是妻子换季时总吃的牌子,他记了许多年。

      早上出门时,妻子裹着厚毯子蜷在沙发上,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从毛毯里传出来,带着明显的沙哑,像根细软的弦,轻轻缠在他心上。一整天,那声息总在耳边绕着,让他没法不惦记。

      刚拿起药盒转身要去结账,眼角余光却忽然扫到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戴着浅蓝色口罩,大半张脸都遮在里面,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正低着头在收银台前匆匆结账。她手里攥着几盒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连垂着的肩膀都透着几分疲惫。

      沈十洲的脚步猛地顿住,心里“咯噔”一下,那身形,像极了夏与秋。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猛地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夏与秋眼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手里的药盒没拿稳,“啪嗒”一声磕在收银台上,险些滑落。她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连收银员递来的零钱都没接,抓起装药的袋子就往门口冲,脚步急促得像在逃离什么追人的东西。

      “夏与秋。”

      沈十洲的声音在安静的药店里响起,不算高,却像一颗石子猝然落进平静的水里,让她急促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迈步走上前,目光没在她脸上多停,只落在口罩边缘露出来的那片淤青上,颜色比几天前的巴掌印深了些,透着一股暗沉的紫,像块浸了墨的伤。他心里瞬间沉了下去,语气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又是他打的?”

      夏与秋背对着他,肩膀早就在不受控地轻轻发颤,像风中快要折掉的细枝。听到那句问话时,她强撑着的最后一点力气彻底散了,肩膀抖得愈发厉害,口罩下传来细碎又压抑的抽气声,像被手紧紧捂住的哭腔,闷得让人心慌。

      她慢慢转过身,指尖勾着口罩带子往下扯,露出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两道浅印子在眼下泛着红。脸颊上那块淤青在药店暖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比方才瞥见时更清晰,连边缘都透着吓人的深紫。

      “昨天……我在他手机里看到和别的女人的暧昧短信,”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问他,他就……”话没说完,就被浓重的哽咽堵在喉咙里,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掌心攥紧的药盒上,留下小小的湿痕。

      “结婚前,你都没考察清楚他的人品吗?”沈十洲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字句里裹着点没说透的惋惜。不是指责,更像一种藏在语气里的叹惜,轻轻漫出来,落在空气里,带着点无奈的重量。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委屈,还掺着几分近乎破碎的绝望:“他是家里介绍的,开了家小公司。一开始对我挺好的,每天都绕路来接我下班,知道我爱吃糖炒栗子,冬天再冷,也会特意拐去巷口买。”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可今年公司效益不行,他谈崩了好几个项目,回来就经常乱发脾气,有时候还会摔东西……”

      沈十洲垂着眼听着,指腹无意识地往掌心收,手里的止咳药盒被攥出几道浅浅的折痕,硬纸板的纹路硌得指尖发紧。他抬眼望向眼前人时,夏与秋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一颗接一颗砸在她攥紧的药袋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恍惚间,少年时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那时她总扎着蓬松的高马尾,发尾随跑动轻轻晃,笑起来眼尾会弯成甜甜的月牙,连眼角的细碎纹路都透着光。

      他还记得,她有一本带碎花封皮的笔记本,有次课间追着他跑,把本子往他眼前一递,指尖点着空白页,眼里亮闪闪的:“我要把今天的晚霞、小卖部的橘子糖,还有你帮我捡的钢笔,都写进去,写满全世界的好。”

      可现在,那点光全从她眼里熄灭了。眼下的泪沟泛着青,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连哭都带着股压抑的钝感,不像年少时那样畅快淋漓,倒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连抽气声都轻得发飘。

      沈十洲的心口也跟着发闷,像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堵着,沉得厉害。

      他很清楚,自己和夏与秋早是翻过去的旧页。当年藏在笔记本里的纸条、放学路上并肩走的影子、偷偷红过的耳根,那些细碎的喜欢与爱恋,早被岁月慢慢磨成了温吞的回忆,安安静静叠在心底最浅的地方,再不会翻涌。可看着曾经那样鲜活的姑娘,眼里的光一点点灭成绝望的灰,他实在没法挪开脚步,没法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夏与秋的哭声渐渐低下去,肩膀的颤抖从剧烈变得轻缓,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经过喉间时刻意放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却又透着不容错辨的坚定:“我能帮你的其实不多,毕竟你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越过界多掺和。”

      他顿了顿,往前微微倾了倾身,目光稳稳落在她脸上,语气又沉了几分,字字都透着认真:“但要是他再对你动手,或者你遇到别的难处,可以来找我。”说到这儿,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坦诚的软,像在轻轻卸下心防:“我们虽然不是恋人了,但总归还是老同学。”

      夏与秋慢慢抬起泪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望向沈十洲时,眼底满是发烫的感激,又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有藏不住的愧疚,也有没散尽的旧意,轻轻缠在目光里,软得让人心头发涩。

      她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细沙:“谢谢你,十洲……谢谢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尾音轻轻发颤,落在安静的药店里,轻得像片羽毛。

      沈十洲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紧的药袋上,“这些药是治什么的?身体要是不舒服,别自己硬扛。”

      夏与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缩,像被问得有些无措,慢慢转过身,没再刻意把药袋往身后藏。几盒印着“消肿止痛”的药盒露出来,盒身被指尖捏得微微变形,边角都有些发皱。

      “胳膊、后背都青了,夜里疼得翻不了身,只能来买这个药……”话说到一半,喉咙里的哽咽又涌上来,把她剩下的话堵得死死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药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沈十洲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含糊的认真:“这药记得按时用,要是哪里疼得厉害,别拖着,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我知道……”夏与秋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跟自己小声辩解,又像怕他担心似的补充,“就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才自己来买药的。”

      “照顾好自己最要紧,也别总想着瞒。真等出了大事,家里人只会更心疼。”沈十洲没再多说,怕戳破她最后的体面,转身走向收银台。

      付完钱,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夏与秋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药袋,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像有话没说出口。他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而后推开门走出药店。

      门楣上的风铃又被风带得轻轻晃起来,“叮铃——叮铃——”的声线清清脆脆,像是在为这场沉重的偶遇,悄悄画上一个短暂的句号。

      秋夜的天幕染成了深靛色,几颗疏星缀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风里裹着桂树的甜香,比白日里更显清润,吹过路边的悬铃木时,会卷着几片半黄的叶子慢悠悠飘下来,落在亮着暖光的路灯下,叶片上还沾着夜露,在光影里泛着细碎的凉,叠出几分静谧的秋意。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十洲看着手里的止咳药,夏与秋攥着消肿止痛药的模样又不受控地撞进脑海,让他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絮。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风贴着耳廓掠过,带着夜露的凉,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早点回去,看看妻子的咳嗽有没有轻些,也想在她身边那熟悉的温暖里,稍稍熨帖此刻复杂又沉重的心情。

      推开门时,玄关的暖光灯先裹住了他。妻子正坐在沙发上叠衣服,膝盖上摊着半摞刚烘干的衣物,指尖捏着他的白衬衫领口,低头细细抚平肩线处的褶皱,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漫开温柔的笑,连眼底都漾着软乎乎的光:“回来啦?”话音刚落,喉间忍不住滚过两声轻咳,尾音带着点沙哑的痒,像根细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沈十洲脚步顿了顿,快步朝沙发走过去,先把止咳药盒随手放在茶几上,随即伸手探了探尤木里的额头。温度倒还算正常,可她脸色依旧透着几分苍白,眼下那片淡青色也没消下去,看着还是没精神。

      “咳得还这么厉害?”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语气里藏不住的担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别拖着拖成了支气管炎。”

      尤木里轻轻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茶几上的药盒,声音软得像团蓬松的棉花:“不用啦,就是普通感冒,吃点药发发汗就好,别折腾了。”

      “真不用去吗?”沈十洲追问了一句,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色上,还是放心不下,“昨天听你咳得夜里都没睡安稳,万一加重了怎么办?”

      尤木里见他还在担心,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语气更软了些:“真的不用,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肯定能好。”

      沈十洲没再坚持,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划过柔软的发丝,暖融融的触感顺着指尖往心里漫,慢慢熨帖了几分方才的沉郁。他把药盒往她面前又推了推:“我给你买的是你常吃的那款止咳药,记得按说明书吃,别漏了剂量。”

      尤木里拿起药盒看了眼,盒身上的字迹她熟得不能再熟,眼眶忽然轻轻泛红。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声音里裹着点温软的感激:“辛苦你了,还特意绕路去药店跑一趟。”

      沈十洲笑了笑,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还沾着她发间的软。可下一秒,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闪过夏与秋满眼泪水的模样,那画面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沈十洲的眼神也有些发怔,连尤木里转身时说的“我去给你倒杯水”,都没及时回应。

      “十洲?”尤木里端着水杯回来,见他还站在原地发怔,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软乎乎的,“想什么呢?喊你都没应。”

      “没什么。”沈十洲猛地回过神,伸手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意,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恍惚,随口掩饰道,“就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有点走神了。”

      尤木里没多想,只抬手帮他理了理衬衫领口的褶皱,叮嘱道:“别太累了,身体要紧。我先去洗澡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抱着叠好的换洗衣物走进浴室,门被轻轻合上,留下满室洗衣液的淡香,清清爽爽地绕在空气里。

      等尤木里裹着半干的长发从浴室出来,卧室里却空着,床单铺得平平整整,她傍晚叠好的睡衣还安安静静放在枕头上,没见着沈十洲的身影。

      她循着阳台那点微弱的光走过去,才看见他靠在窗台上抽烟,指尖的烟卷已经燃了大半,灰白的烟灰顺着夜风簌簌往下掉,落在窗沿的积灰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望着远处夜空中零星的灯火,眉头微蹙着,眼底蒙着层散不去的沉,像积了雨的云,满是藏不住的心事。

      “十洲,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尤木里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夜里的风带着凉意,他的袖子挽到肘间,小臂的皮肤都浸得有些凉。

      她拉了拉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担心:“怎么突然抽起烟了?还在这里吹风,小心着凉。”

      沈十洲猛地回神,指间的烟蒂晃了晃,差点滑落。他赶紧掐灭了扔进旁边的烟灰缸,指腹蹭过残留的烟味,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没事,就是在屋里待着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他伸手揽过尤木里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语气温柔得像裹了层暖绒:“你先回屋睡吧,头发还没干,别在这儿跟着受凉。我再待一会儿就进去。”

      尤木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眼底那层散不去的沉还在,可她没再多问,只轻轻点了点头,伸手帮他把挽起的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微凉的小臂:“那你别待太久,阳台风大。”说完,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才转身慢慢走回卧室,门被她轻轻带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沈十洲望着尤木里的背影隐在门后,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温和瞬间褪去,像被夜风卷走的最后一点暖意。心里的沉重再次涌上来,压得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指尖先触到了通讯录里“夏与秋”的名字,光标在那行字上停了半晌,终究还是没点开对话框。

      他按灭屏幕,默默将手机揣回口袋,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在她真的走投无路时伸个手,却不能多踏半步进她的生活。

      毕竟,她有她的婚姻要面对,哪怕满是疮痍,也是她选的路;而他的身边,早有了该守着的人,这点界限,半分都不能越。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往前淌,像初秋里平稳流过田埂的溪流,没什么波澜,只带着点温吞的凉意,静静漫过时光。

      尤木里的咳嗽渐渐好了,说话时没了之前的沙哑,清朗的声线又回来了,晚上也能一夜安睡到天亮。沈十洲也慢慢把心思从繁杂的情绪里收回来,白天忙着公司的项目,连午休都在跟团队过方案,晚上回家就陪尤木里择菜做饭,饭后两人还会沿着小区的步道散会儿步。

      阳台的烟灰缸里没再添新的烟蒂,客厅的灯光下总飘着饭菜香,家里的氛围又恢复了往日的暖,连空气都透着安稳。

      他没再想起夏与秋。不是刻意遗忘,而是清楚地知道,不主动打扰,不随意牵挂,才是眼下对彼此最妥当的分寸。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沈十洲正在会议室里跟团队讨论项目方案,指尖还点着文件上的关键数据,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会议室里的讨论声正浓,键盘敲击声、思路碰撞声混在一起,他起初没太在意,只抬手往口袋里按了按,想让震动停下来。可手机却像揣了颗不安分的石子,不仅没歇,反而接连不断地颤着,连裤腿都跟着轻轻晃,那细微的震动透过布料传上来,搅得人没法集中注意力。

      他皱了皱眉,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夏与秋”三个字赫然跳在锁屏界面上,连带着未接来电的提示一起,刺得他眼睛发紧。他跟身旁正在讲解方案的同事低声说了句“抱歉,接个电话”,指尖捏着手机,快步走出烟雾缭绕的会议室。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口最僻静,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按下接听键,语气里不自觉裹了层紧绷的凉意:“喂?”

      “十洲,你现在方便吗?”电话那头,夏与秋的声音比上次在药店时更轻,像被风揉过的棉絮,带着明显的犹豫,尾音还缠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连说话都放得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十洲的眉头瞬间拧起来,心底那点刚压下去的不安猛地翻涌上来,语气也跟着沉了:“怎么了?”

      “我……我想跟你见一面。”夏与秋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电话线路的杂音里,“就在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老地方’餐馆,你还记得吗?”停了两秒,她才又怯生生地补充,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沈十洲担心她又遇到了麻烦,答应道:“好,你在那里等我,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他快步走回会议室,跟团队简扼交代完会议后续的分工,便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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