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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前续
      在某市的城郊结合部有一所医院,建于六十年代初,它是一所专科医院,因为专业特殊而一直被住在它附近的郊区居民和城边村庄的村民所疏离、排斥。这所医院的全名是X市肿瘤专科医院,简称肿瘤医院。说到这里读者一定明白了为什么住在它附近的居民、村民不喜欢它的原因了,——把活人送上天堂或赶下地狱的地方没有人会想着离这里住得再近一些。即使医院里医术高超的医生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来到这里的恶性肿瘤晚期患者都送上通往天堂的路,恐怕大多倒霉的癌症患者的心愿也还是“请求医生们能把自己留在这‘万恶’的人世间吧!”。
      医院的地理位置距离市区非常远。为了方便医生、护士以及后勤保障人员的工作、生活,当初建院时候的那一届医院的领导特意向市政府申请一块地以用于建设医院的生活区。结果如何?不出一个星期地就批下来了。这块生活区的建设用地在医院住院部楼东南面约有一百米开外处,是一片硗瘠的荒地,有二十多亩的面积。然而,除了荒芜,它的又一个明显特征是其平均的绝对高度比周围的其它平地高出约有一到两米,也就是说这块地是一个平缓的大土坡。医院在这块土坡地上圈了个大院,并在院中盖建了五排职工宿舍房。
      医院的生活区就此建成,它是一个由五排红砖瓦房组成的大院,它里面的每一间房子都有个编号,一共有五十间宿舍,所以它们的编号也就从第一号排到了第五十号。需要特别提到的一点是医院生活区的每一排房子都像楼房的建法一样是门朝北、窗朝南盖的,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建房则无人能做出具有说服力的解释。也许最正确的解释就是领导和上级的要求,建筑队只是遵命施工罢了。
      据说当年的建筑工队的工人师傅们在挖地基的时候,从地下一到三米的深度挖掘出了许多的大小、尺寸不一的人体骨骸,最后用老解放牌卡车往市文物局指定的一个埋坑位置运送,竟然装了有五大卡车。
      有附近村庄的老村民回忆说民国时期直系军阀的部队与奉系军阀的部队在此地打了一丈,而那些人骨就是当年战死军人的尸骨。两派军阀在那场战斗结束后共丢下上千具阵亡的军人尸体,战败的一方撤退逃跑了,剩下的处理残尸腐骨的活也只能由战胜的一方来做。事实上真正干这种活的都是军阀从周围的村子里强征的普通百姓,当兵的只是远离尸体坐地势较高的南边的河岸上用枪口监督着被征役过来的村民瘗尸。不过这种说法也有待考证,因为民国的军阀混战时期打的很多战斗的确很多,但大都是虚张声势类型的小仗。空个放枪,瞎咋呼几声都是常态,但真正玩命打的仗并不是很多。能死上个上百人的所谓大仗,在那个时候的战争场面中出现绝对是非常惊天动地的。如此就很难让人相信那用卡车运送的成堆成堆的尸骨是民国时期产生的,或许民国之后的那一二十年才是尸骨形成的答案真正隐藏的发生时间段吧!
      第一章
      时间的车轮拉载着它的乘客来到了一九八三年,在这一年的夏天位于某市郊区的肿瘤医院发生了一起命案,自此便由之引发了一系列使经遇它的人无不悚惧的怪事。
      八月是一个多雨的月份,在X市气候的这一特征则更为明显。总的来说乌云密布的穹窿和氤氲的空气,几乎是上天在这个月的每一天都重复向人们献出的两件固定的礼物。当然,生活在这种气候环境里的人也早已适应了自然给予的如此气候赐予,因为不能适应就会被淘汰的规律是宇宙的金科玉律,要生存就必须放弃娇柔让主体变得懂天识地。“存在便合理”既是使生命延续至今的生灵的护卫之神,也是对较为稳定的地域气候特征的最佳诠释。正如吐鲁番的热和雅加达的热是两回事,因为人们这两座城市高温的身体感受是不一样的。而关于我们前面提到的X市肿瘤医院发生的那起命案就发生在八月,也许这个由狂放的夏季向肃杀的秋季交接气候权柄月份就是为创造故事或怪闻而存在的。
      在八月的一个临近零时的夜晚,年轻漂亮的护士王梅下了中班,在回宿舍的路上她和几个同下中班的护士是相伴偕行的。路两旁架起的路灯就是姑娘们的眼睛抗拒黑夜的武器。虽然那群叫做光明的小东西们好像都当了逃兵,而使由天到地的空间都被黑暗所统御,但由人类制造的另一类光明的坚兵——立于道路两旁的电灯,还是为它当逃兵的同行坚守住了星星散散的待到晨曦向黑暗实施大反击的白日阵地。在黑魆魆的夜晚,路灯之光所创造出的福利也必然是送给所有的内心亮洁的夜行者的。当然,还有一个黑暗的敌人高高挂在天空,它就是月亮,只是漂浮的云层不断地遮蔽它银盘一般的脸蛋而使之总以羞羞答答的状态将自己的光芒洒向大地。
      王梅走到宿舍区第二排瓦房前的小路的路口时她的双脚调整了行走的方向,这条两米宽一直向东连着院子的围墙内侧环院水泥路的红砖小道就是她的宿舍所在的那一排瓦房的房前路。王梅告别了其他几个同行者拐弯朝她的宿舍走去,她再向东走十几米的距离便到达了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口。第十三号房间便是她的宿舍,其位置是第二排瓦房的西数第三间。和王梅同住在一个宿舍还有另一位护士小张,今天小张值的是夜班,也就是说王梅下中班回来的时候小张也已经离开宿舍上夜班去了。
      借着院内主路微弱的路灯灯光的残射,王梅抬手从门楣上够下房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屋内。而正当她欲转身关门的时候,房门却不知被什么力突然推碰住了。在平日里几乎不可能发生的这一现象令王梅的心头猛地一惊,她蒙了,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当她想要抬手拉门边的屋灯开关线而使房梁上挂着的灯泡放出光亮赶走包围着她双目的黑暗之时,一个使她感觉如同蟒蛇一般会弯曲的棒状物快速绕过她将要抬起拉灯线的那只手的手腕将之用力压住,继而又贴着她的腹部横爬而过,最终“蟒头”像铁钳一样“咬在”了她另一只手的手背之上。而当她的意识还未从突至的梦魇一般的情形之中恢复过来的时候,这个棒状物就像一条粗壮的绳子瞬间便捆缚住了她的双臂。之后,又是一条“蟒蛇”从相反的方向快速爬出,拦腰将她柔弱的身躯缠绕并向后猛拽。
      王梅被吓得张大了嘴尖叫起来,可是她也仅仅是把自己的嘴巴张开而已,因为她根本就喊不出声来。此刻她那平日被人所赞誉,宛若百灵鸟一般美妙嗓音已经不由她的口腔把控,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从黑暗中飞出如同一块厚重的橡皮贴一样压在了她张开的嘴巴的上面,彻底封住了她发声的出口。眼下的这一局面的直接后果就是王梅除了鼻孔因呼吸还能发出低沉而微弱的呼哧声之外,她的身体就再也制造不出更大的属于声音范畴里的动静了。
      惊吓使这位可怜的护士的思想仿佛瞬间逃离了脑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已经感觉出来,缚着自己的两只手的那个棒状的东西是手臂,堵住了自己的嘴巴的那个东西也是一张嘴巴。而当她的身子因为那只从黑暗之中窜出来的手臂的猛力揽拽而向后倾倒却又被一个软硬适中的门板状的物体支撑住的时候,这位精神已处于极端惊恐状态的护士终于意识到她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人……
      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平静的医院的宿舍区院内突然传出几声尖利而哀恐的女人的喊叫声,正坐在院门口的传达室里面值白班的老王听到了这阵异常的声响后迅速起身跑到门外站在院门口的大路的正中抻长脖子、瞪大双眼,像一条直立的大虾一样企足寻觅声音发出的方位。他看到有几个闻声而动的好事者希希散散地朝第二排瓦房的方向跑,由此判断出事的地点一定在看热闹的人汇聚的第二排瓦房的位置。看到这一情景老王意识到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于是这位五十岁出头门岗值班员立即跑回传达室给他的直接领导——医院保卫科科长打电话先报告了一下。在电话那一头,保卫科科长授意老王先到事发现场去看看,他随后就带人赶到。于是老王放下电话又出了传达室,奔着第二排瓦房前的那个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的位置跑了过去。
      X市肿瘤医院保卫科科长的名字叫张卫东,因为胆子大,常做一些普通人不敢做的事,所以在医院里也落了个诨名叫张大胆。“只要不是骂人,被他们叫什么都行。”张卫东对待自己诨名的态度便是如此,他还总自我开释:“人家的这个形容很恰当。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吗!”。的确,张卫东从不介意别人叫他张大胆,即便是当着他的面叫这个诨名。当然,在医院里真正直呼“张卫东”为“张大胆”的人还是少数,也就是个别好开玩笑的医院领导和他的几个要好的朋友这么叫而已。既然张卫东都不在乎自己被人叫做张大胆,那么从下文开始凡提及到他的时候全用“张大胆”代称便是,毕竟张大胆比张卫东念的上口并且容易记忆。
      宿舍区传达室的老王打过来那个报急电话的时候,张大胆正坐在办公室里和科里新分配过来不久的保卫干事王大平谈话。新同志的优点很突出,就是踏实肯干,但缺点也非常明显,比如:工作经验的欠缺,遇事喜欢简单粗暴地处理。张大胆对王大平近段时间的工作不是非常满意,所以把这位新人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点评一下他的工作,并摸一摸他的思想状况。
      在电话里嘱咐完老王之后张大胆觉得这是一个带着新同志下到基层进行工作实践锻炼的好机会,他立刻起身,看着办工桌对面坐着的王大平,说:“大平,走!赶快,宿舍区可能有事儿了,老王说他听见了好几声女人尖叫的声音,这应该是喊叫的人受到惊吓所致。”
      说完张大胆拉开办公桌的中间抽屉,从里面拿出手枪插进腰间的皮带上挂着的枪套里,又挥手指了一下办公室的东墙上挂着的电棒示意王大平把它带上。
      三分钟后张大胆领着王大平跑着来到了宿舍区的院内,而这时老王正站在第二排瓦房的西头路口朝两个人摆手。瞅着瓦房前聚集了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和老王急切的招手动作,张大胆隐约感觉到即将要面对的事情非同一般,暗想——将要面对的应该不是平时常遇到的那种偷盗案件。
      两位保卫科的工作人员跟着老王来到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前。在这短短二十米的路程中张大胆注意到围观者普遍愕然恐惧的眼神,他那被平静的外表隐藏着的并不平静的内心已经有凶兆的预感。
      老王则利用赶路的间隙向科长简单地报告了屋内发生的情况,张大胆并没发问,好像屋里的情况已经被他的两眼看到了一样。站在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口,两位保卫干部先劝散了看热闹的人群。接着老王又把仍呆呆地站在门里浑身颤抖、目光呆恐,因意识模糊而不能自醒的护士小张向张大胆做了介绍。就小张目前的状态让其认识一下张大胆绝对是勉为其难,精神失常的人连自己都忘了又怎么会去认识别人,因此不如说是张大胆单方面地认识了一下她倒更为确切。其实事前张大胆对眼前站着的这个二十出头的小护士还是有所了解的,科里有一份医院全体职工的花名册,张大胆没事的时候总翻着看,当老王说出这名护士叫张小芳的时候张大胆记忆力超好的大脑也立刻想出了她个人信息的基本情况:女,二十一岁,市卫校毕业,X市北关区人……。
      在城里长大的姑娘天生就胆儿小,而此时张小芳的大脑已完全是茫然无主的失魂状态。老练的张大胆很明白,任何一个人如果处于小张目前的这种状态是询问不出有价值的信息的。基于此张大胆先让老王先把小张带到传达室去缓一缓她慌恐的情绪,随后他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大平,平静地而缓声慢气地说:“进去吧,我的鼻子已经闻到了流血的腥气。”
      王大平从刚才老王简单的情况介绍里面听出些事情端倪,所以也没有对科长甩出的那句话过感震惊,只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张大胆的身后跨门走进了第十三号房间。进屋后张大胆并未作声而是挥手示意王大平把房门关住。王大平在关门的时候发现门口过道上还有人像打游击似的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瞅,便没有好脸色地瞪着那些人,门外的好事者一看这架势全都知趣地走开了。王大平拉亮了屋灯,砰的一声狠狠推碰住了屋门。这会儿这位科员算是领教了他的科长出现场的经验。显然张大胆已意识到会有那样的好事之徒站在门前偷瞀,所以才提示王大平关上房门。
      王大平拉灯关门转身朝屋子的深处看。一幕虽已预计到,但依旧让人怯于直视场景一下子就把他给吓呆了。屋子南墙窗户的深色棉布窗帘是拉着的,这就造成了不开灯的时候室内的光线非常暗。然而电灯的光线是不受窗帘限制的,可谓开关一拉屋内皆亮,由电子交接转移在钨丝上做工而产生的光线让王大平的两眼看清了这个封闭区域里的一切明面。在窗户两旁顶着墙面、贴着墙根摆放着两张单人木床,而使王大平的两眼看得悚栗惊惧的那个场景就出现在窗户东边的那张木床之上。
      第十三号房间后窗东边那张木床的上面平躺着一个没有头颅的赤裸着的人的身躯,其展示出的所有的视觉信息都告诉睹者,虽为残躯,但是它的女性特征及充分有显著。那个与小腿的粗细相当的断头切口还在向外泌血,床体一半的面积被颈动脉血管里流出的粘稠的血液浸染成了黑红的颜色,而床头附近的地面也已是一片血液的湖泊。
      “科——科——科长!她,——她死的真——太惨了!”王大平的舌头因怔忪失控的情绪而发木,此刻这个统治口腔的器官几乎成了它的主人语言表达的最大阻碍,平时说话顺溜的这位转业军人站在这间血腥可怖的宿舍里面说话比之那些口吃的人已找不到质的区别,或者说他患上了突发性的“期期艾艾”之症。
      张大胆表情凝重地看着窗下的那张血淋淋的床,没有理睬王大平。
      王大平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悠悠地把这口气呼出,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的心态是他早已养成的一个习惯。这样做也有其效果,就是能调整紧蹙的呼吸,使他被惊恐操控着的胆怯的神经朝着正常的状态恢复。随后,他蹑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科长的身边。
      王大平侧头瞅了一眼站在床边泰然自若地盯着无头女尸的张大胆,别人的镇定和无畏触动了他内心男人的尊严,羞愧之感也随着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推动的奔放涌动的血流朝身体的各个部位疾速扩散,而当身体的这种状态扩张到了这位保卫干事脸上的时候浮现出来的就是面红耳赤的表象。
      一个有过当兵经历的男人竟然被一具无头女尸给吓得魂不附体,又非孤身独行,如此的精神状态倘若被人察觉真算是一件丢脸事情。王大平以看似平静的姿态站在张大胆的身后,而他的思想却在默默地自责刚才自己的表现,此刻,他恨不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举起双手狠狠地对着自己的脸掴上几百巴掌以将胆怯的基因统统地从身体里面抽打出去,如果这样的做法真的能够达到他想要达到的那种效果的话。
      “傻站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张大胆扭头瞥了一眼王大平说道:“案件发生的级别已经超出了我们保卫科的职能所及,大平,你赶快回科里给公安局方面打电话,向他们报告这里发生的情况。”
      “不,科长,还是让传达室的老王打电话通知公安局的人吧。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保护现场需要有两个人配合着才能顾此而不失彼。”王大平语气沉着地说。显然他已经摆脱了刚才的恐慌情绪,而使现在的他更像是坐在保卫科办公室里面时的那个镇定自若的他。
      “它的血还在从脖颈的断口处向外一滴一滴地淋着。水分子由粘稠的血液之中逸出带到空气中的腥味实在是太浓了,而且由切断的食管中流出的食物和胃酸混合的液体的气味也非常呛鼻子,门窗有不能开,气味跑不出去,我怕你在这里呆的久了会恶心呕吐。”张大胆转过身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王大平说道。
      王大平挺身站立,以军人所特有的立正姿势看着张大胆回答道:“科长,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让我留在这里,这也是我来到科里之后第一次碰着这么大的事,我不想失去这次亲身体验重大案件现场的机会。”
      “好吧,”张大胆看着决心坚定的王大平说:“你就留在这里——”
      “一定协倾力助科长,在公安局的同志没有过来之前把这个案件现场保护好!”王大平兴奋地打断张大胆话说。
      “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张大胆抬起右手拍了拍王大平的肩膀,继续说:“你留在这里,我回科里去给公安局方面打报案电话。——对了,它的头在哪里你可以用你的双眼在屋内搜寻,——记住,千万不要动手摸碰或是翻箱倒柜以免破坏了原始的现场。”
      “这个——”王大平雀跃的面容瞬间便消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张大胆竟然会这么做决定,事实上他坚定决心请求张大胆把自己留在这里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他们两个人同在这里。而费了这么大的劲为自己争取来的却是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间可怕的屋子里面等待。
      “科长,向公安局报告这么简单的事还用你亲自跑一趟吗?我看还是让老王去吧!”王大平强装镇定地看着张大胆说:“你是全科之主,可不能事事亲躬呀!”
      “大平啊,从脸色上我就能探测到你的心里状态,因为脸色是人心灵的梗概。你是在强装镇定,——怕什么!眼前躺着的仅仅是一具什么都看不见的尸体,没什么可怕的。哈哈,不要自己给自己找恐惧的理由了,自己吓自己的结果只能是更加恐惧。不就是一具没有头的女尸吗?(一九)七四年我当工兵在越南战场上的时候见到过被□□烧成黑炭的尸体,也见过被炸弹炸的横飞四溅的人身子的肢体、内脏和残浆、碎骨。有的内脏或胳膊、腿之类的人体组织被炸飞高高地挂在大树的枝桠上,那样的情景看了才叫毛骨悚然啊!——吓!就这一具女人的尸体都把你给难住了,没事——大平,它不会坐起来张开双臂拥抱你的!”张大胆脸上显漏出不屑的讪笑。说完这番话后他冲着王大平做了一个使观者难测其忖的鬼脸,随之便转身朝门口快步走去。
      张大胆的最后一句话如同苍鹰的利爪猛力抓拽王大平的肝胆,差点戳破了他胆量的底线。当着科长的面这位科员打了一个很失颜面的激灵,在他竭力控制自己因恐惧而失态的颜表之时,已经拉开房门的张大胆突然又回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补充说:“不要再往前探步了。大平,那样会让你的鞋底沾上血迹,——很不吉利啊!”
      “谢谢科长的关照!”王大平硬着头皮勉强答道。
      “啪!”的一声第九宿舍的房门被张大胆重重地关碰住了。就是这么一个在平日极为普遍的碰门的声响,把仍处于对尸身坐立搂抱自己的恐惧幻觉状态下的王大平惊得差点一头栽到床头的血泊之中。他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冲张大胆说逞能的话,其后果就是导致自己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间可怕的第十三号房间之中与可怕的尸身为伴。
      “事已至此,哪怕动脉血管被胆怯的血流冲破也要坚持,毕竟皮囊还能充当最后一层阻止血液的激流冲击的屏障。被人视为可怕之物的就是魔鬼的附体,而魔鬼也是怕人的,因为人在魔鬼的眼中等同于人眼中的魔鬼。否则,魔鬼就不会那样轻出微入,定要成帮结队地充斥在人间。因此自己何必对床上躺着的这具灵魂的皮囊感到恐惧呢,又不是我剥夺了它阳世的生命。”王大平想。心态端正了王大平脸上的悚惧神色也开始渐渐消退。他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刻意把身体扭向正对床上的无头女尸的角度,以便使他的双眼直盯着它以端详的级别注目观看。如果不看她沾满血迹的胸部以上的部位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它又不会动,即使会动也没有视觉、听觉传送信息到神经指挥中枢以导驱它的手脚,何况它娇柔的身躯里面储存的力量也只能是娇柔的。
      王大平的越来越有以平常的眼光看待这具无头女尸的倾向。即便它被魔鬼附体顶多是一个温柔的魔鬼,狂魔是不会选择阻碍其能量施展的柔弱尸身去附体的。所以它并不可怕,最暴戾的恶人甚至都比它更使人感到悸怖。如此忖来最可怕的应当是人软弱的思想,因为它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对恶魔的幻觉引入头脑以便胁迫和恐吓它的躯壳。事实上战胜自己也就抵御住了恐惧,自己吓自己必会助长幻觉继而使之孕育出更为可怕的恶魔。而刚才他的大脑在做的正是进口恐惧和出口怯懦的事。真丢脸,一个男人决不能像女人那样把恐惧和软弱当作自己正常的品行,而他刚才给张大胆的印象正是这样。王大平为自己刚才在科长面前的怯懦表现感到羞愧,下决心要在之后用自己无畏的行动弥补一下失去的尊严。
      思想的自我解放立竿见影地改变王大平,使他开始泰然面对屋里的一切,而那颗属于男人的心也同时回归到了他的胸腔之中。刚才还浮现在脸上的惮愁之色到了此时几乎消散,他的胆子因为心理的强壮而不再忌惮,现在,他能够镇定地让自己的眼睛接受来自这间血屋里任何一个角落反射过来的光芒,也不再缩鼻轻呼吸使自己的味觉器官尽量少地沾触屋内的腥酸之气。
      王大平看到未被尸血沾染的西床的床脚边支着一把折叠木椅,他索性就坐到了这把木椅上,身子对着尸体双目直视端详开。
      它竟是那么得美,而且这种美还具有外延的感染功能,以至于床头叠放着的被它的断颈喷涌出的血液染红的巾被、枕头,和铺得平展的床单皆被衬托得宛若裹着花蕊的待绽花瓣。托物肆惟,与这般丽质的身躯相匹配的一定是一张美艳的脸蛋,可惜承载着那张脸蛋的头颅竟踪迹难觅。王大平的思绪沉醉在对异性□□的遐想状态之中,现在眼前的这具女尸已经不再被他看作是残缺的死身而是一尊长着双臂却没有头颅的维纳斯的雕像……
      “咔——吱吱!”第十三号房间的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这突至的急促声响把正陶醉于对女尸浮想翩翩的王大平给吓得身子猛颤了一下,若不是思想尚保留着两三成的清醒或许他的臀部难以支撑住这突至的惊扰所造引发的身体失衡,歪身栽倒应当是不可避免的了。
      “大平,区公安分局刑侦队的同志来了。”张大胆领着三名身着公安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王大平连忙起身表情严肃地冲张大胆领过来的三个公安人员点了点头。他无意与对方搭话,只是稍打量了一下他们。
      “我们的任务是到门口隔离门外方圆十米以内的区域,保护次级现场,保障屋子里的三位同志有一个安静的侦测勘察气氛。走吧大平,屋子里面就交给公安局的同志啦!”张大胆用祈使的眼神看着王大平补充说。
      “好吧!”王大平又扫了一眼三个公安人员携带的照相机、笔记本、工具包、档案袋,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相信政府的人一定能把案子给破了将杀人者绳之以法。”
      “行,行了!”张大胆不耐烦地瞥着王大平说:“不用你交代公安同志也会认真地破案。好了,我们还是赶快撤离案发的第一现场,让分局的同志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破案吧!”
      说完张大胆抬起右手扒住王大平的右肩头上,半搂着这位在他看来有些犯“动情病”的下级走出屋子并关住了房门。
      此时门口的小红砖路上又围上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这大概是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的出现再次刺激了人们的好奇之心的缘故吧。张大胆用鄙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这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以半怒半谑的口吻冲他们吼道:“都赶快回你们各自的宿舍去!小心留下你们自己的痕迹被公安当作了凶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沾惹上了是非可是想为自己洗清污点都难呀!——哈哈!如果是傻瓜欢迎继续留在这里,但是必须退到距离这间房子的房门十米以外的地方。——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张大胆的这番咋呼的成分非常浓重的话立即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看热闹的十几个人虽然眼神上大都显露着留恋的眸光,而心不在焉却已成为他们的主流情态,很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成为了一个难违的必然趋势。这些看热闹人的年龄基本都在三十岁左右,也就是说他们全是些体验过□□气氛的人,在那个没错还会被居心叵测的人拿着“放大镜”找错的年代,“少招惹是非”的观念早已扎根于人们处事哲学的精神世界里。因此,用人们所惧怕的东西去驱赶他们的好奇心自然是一种非常英明手段。而张大胆正是抓住了他们的这一心理,用语言的匕首直刺他们虚弱的神经而降伏了这群骚扰公务的好事者。
      此时王大平突然将身体向前凑了凑,贴近正背手昂头、高傲地看着正在散去的人群的张大胆,压低声音说:“科长,我看见放射科的张主任也在这群看热闹的人里面,而且他向我们这边瞅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哎——,大平,你和我当初来的时候一个样。我刚进到保卫科的时候总是看别人不顺眼,似乎任何一个不正眼看人或感觉上像贼眉鼠眼的人都是有问题的。”张大胆瞅着散去的人群慢吞吞开导王大平,说“大平啊!时间能说明一切,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那种正眼看人的眼神反倒是少数,而变幻莫测的眼神才是大多数人表情的常态。”
      王大平礼貌性地附和着科长的尊尊教诲点了点头,而他点头时的表情则显得有些犹豫。
      张大胆继续说:“张主任的宿舍也在这一排瓦房,是第二十号房间。距离出事的第十三号房间也就三十来米,上下班经过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是必须的,所以,他路过这里时瞄上个一两眼又有什么奇怪的!”
      “也许吧!”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大平,你千万不要用看谁都像坏人的眼光给人贴标签,那样很有可能会引起非常严重的后果。”
      “我知道了。”王大平把话锋一转,说:“科长,我有一种直觉,——干这起凶案的人跑不出这个宿舍区的院子,换句话说,凶手很可能也是这个宿舍区的住客。”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第十三号房间的房门没有被撬、砸和猛力撞击的痕迹是第一个理由;屋内除了让人不堪忍睹的血迹和那具可怜的断头女尸之外物品的摆放全都整齐,而且箱子、柜子和桌子的抽屉皆没有被人掀开或拉拽过,如果在里面的那几个公安勘察现场的结论不是入室抢劫这就是第二个理由;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小偷偷走受害人的东西后还将其置于死地并割下对方人头,假如贼的品性都这么凶残我想天下早就应该没有贼了,因为政府会倾尽全力剿杀,就像建国初期的全国性剿匪一样,这就是我的第三个理由。所以,我判断这起案子肯定不是盗窃案而是——”
      “而是非盗窃案!”张大胆觑目视着王大平略顿了一口气,接着说:“你认为这是一起什么案子?”
      “情杀或是仇杀!”
      “情杀这个词的含义是为感情而杀人,即便是感情破裂,凶手至于把情人的脑袋割下来吗?”
      “至于!科长,很有这方面的可能,因为感情受挫而精神抑郁的人跟神经病医院里关着的病人没有本质的区别,一旦思想上的这个疙瘩不能及时解开,这种精神状态下的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干的出来。就像莎士比亚戏剧里面的奥赛罗杀死自己的妻子一样。”
      “大平,失去理智的人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就这一点来说我不和你打别。然而仇杀你又怎么向我解释,你还需再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做反驳。”
      “科长,这个理由我很难准确地说出来,但是如果不是仇杀谁又会让自己对如此一个温柔的生命下手如此狠呀!”
      “说实话,我也找不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智慧选择她是被为仇杀的理由,——一个大姑娘能跟什么恶人不幸结上如此深厚的冤仇呢?”
      “世间很多的事情根本就不能用‘不该如此’作解释,科长,就像我认为那个张主任不该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而你的观点恰恰与我相反。”
      “你错了大平。想一想即使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同一个人‘不该如此’,那么我的肯定又当如何压倒我的疑惑而让我坚定地认为张主任看热闹是有问题的,与之相反,他以外的人站在同一个地点看同一场热闹却没有什么问题呀!年轻人,我很欣赏你的执着,可是执着能够最终到达它努力的彼岸的前提是现实中的证据。没有证据一切的怀疑都是空想和幻觉,——再说的准确些应是胡思乱想。当然,我一点都不反对用没有眼前根据的想象为迷茫的未来开路,比如科学研究!”
      “好吧,我接受你的批评。可是——”
      ——“张科长,请你帮忙把与死者在同一间宿舍住的那位女同志请过来,我们要结合现场对她做个询问笔录。”一个在屋内做刑侦勘察的公安推开门打断了王大平的话,用祈使的目光看着张大胆说到。
      “行,没问题!”张大胆扭头冲着那位公安点了点头回答道。随后,他瞥着王大平将头往传达室的方向轻轻地甩了一下,说:“可是——公安的请援了。快去,到传达室把那个受到惊吓的可怜的姑娘请过来,让她的眼光再扫视一次使她感到恐惧的这个发案现场吧!”
      王大平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很愿意去把她请过来,只是以她现在的这个精神状态能否配合好公安同志的工作应该是个问题,——就怕那个可怜的姑娘来了以后不但起不到提供线索的作用还会再一次让屋子里面的血腥场面加剧刺激她柔弱的心灵。”
      “公安人员是侦破案子的主角,所以我们必须无条件地配合他们。去吧大平,不要延误时机,一旦因为我们的疏忽而出了什么后果——可要为此承担责任呀!”
      张大胆投过来的不耐烦的眼神如同把一注催促剂灌入到了王大平的身体里,后者不再辩驳,而是转身疾速地朝正西三十米的传达室走了过去。
      时间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王大平才领着那位受惊的女护士赶了过来,张大胆不耐烦地瞥着来的两个人,似乎是在埋怨“怎么来的这么慢。”同时抬手敲响了第十三号房间的房门。里面开门倒是非常利索,一个公安拉开了房门,张大胆与对方低语了几句继而陪着小张一起走进屋内。
      又过了十分钟房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拉开,开门的是张大胆,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也只是他一个人。
      看到这场景王大平急忙凑到张大胆身旁,问道:“科长,里面是什么情况?”
      “该什么情况是什么情况!唯一的不同是尸体被他们用一个白布单给蒙起来了,屋内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亮的如同站在太阳底下,因此,看上去也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让人不忍直视了。——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那么晚才把小张领了过来?”
      “她仍处于惊恐不安的精神状态,劝了老大一会儿才勉强点头同意跟我来。”
      “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本来六七分钟的事让你用了快二十多分钟才做完。”
      “那么,那么他们在屋子里找到了人头了吗?”王大平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在屋子里就没找吗?”张大胆反问道。
      “这个——”
      “哈哈!大平,是不是只顾害怕了?”
      “不可能!”王大平连连摆手反驳道:“忘了,我只是忘了找,等我想开找的时候你就带着公安进屋了。”
      张大胆收嘲笑的面孔,认真地看着王大平,说:“那位可怜姑娘的人头应该是被杀人凶手带走了,如若不是,杀死一个柔弱的女人犯得上拿掉他的头颅吗?大平,相信我,那颗美人头肯定不在这间屋子里。”
      “他们也没有找出来人头!”王大平将信将疑地看着张大胆。
      “反正我在屋子里没有看到被他们找出来的人头。”
      “科长,我听你的话好象是见过生前的死者,因为你说失踪的是一颗美人头!”
      “这值得你发出惊叹的疑问吗?大平,干我们这样的工作,时间久了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人。——认识各种模样、智商和精神状态的人。我们的工作客体长着两条腿,要直立行走,必须为自己的身体裹上一种叫做‘衣服’的布,并且还要用嘴说话而不是叫唤。‘他们’,——请记住是‘他们’而不是‘它们’。他们被造物主的那双天手分为男的和女的,老天这样分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各尽所能,就像它把动物分为雄雌、公母一样,总之,有生育养育后代的就得配上为为之提供生存和安全保障的。如果再细分下去还能再分为老的和少的,结婚的和没有结婚的,长得白的和长得黑的,聪明的和愚蠢的。就这样没完没了横向纵向地分,直至那个‘人’字被人的嘴巴最终给说出来了。大平:作为一个把了解人当成职业的人,你说我能不认识这院子里住着的人吗?——认识的少都算是我的失职。实话告诉你,死者生前就像一朵四月绽放的牡丹花,姿态绰约、端庄,是咱们医院里数得上的美人呀!”
      “屋里的那具无头的尸体也很美,只有漂亮的脸蛋才配得上那丰满而不腴赘、白嫩而不苍羸、冶丽而不淫艳的身姿。”王大平像是吟诵诗词一样感叹道。
      “你胡思乱想的水平很高啊!利用幻象创造美人的能力也很强,但愿你的想象能使她的头颅回归到她的身躯之上,而让她复活过来。可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个杀人的现场,这里充满了不测的凶光。就在这间屋子的内外温柔的女人可以和恐怖的魔鬼划上等号,所以,请把你快要收不住缰绳的想象的翅膀收回来吧!赶快回到现实,大平,再这样下去我怕肿瘤医院要为自己的职工增设一个新的科室——神经病科了!”张大胆用调侃的眼神看着王大平说。紧接着他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稍皱,继续说:“屋子里面被公安侦查员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圈画了五种鞋的鞋底印迹,其中有三个鞋印的尺码都在四二以上,分别是四二、四三和四四,这显然都是男鞋才能达到的尺码,以此推敲的话基本可以确定在近段时期至少有三个男人曾经进过这间屋子。”
      “三个男人?”王大平重复着张大胆的判断结果,挠着头道:“刚才公安人员进门的时候我看三个人的脚上都戴着白布鞋套,公安分局里的人经验都很丰富,比咱们这些单位保卫科的人专业的多呀!”
      “大平,你没想过那三个男鞋的底印都是谁留下的吗?”张大胆循循善诱道:“嗯——,你、我是少不了的,如果刚才传达室的老王在我们俩赶过来之前没有往屋子里面进,那么,第三种脚印就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老王只是站在门口往里探头瞄了瞄,”王大平表情坚定地看着张大胆说:“去传达室叫小张的时候我问过老王是否走进了第十三号房间的里面,而他态度十分肯定地对我说没有踏足进去。另外,我看老王的身材又瘦又小,以他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顶多也就穿四零的鞋,所以,我想你和我的鞋印以外的第三种鞋印应该不是老王留下的。”
      “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刘探长问我谁进过这间屋子,我回答他说就咱们两个,而后,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要用排除法找出犯罪分子的脚印并希望咱俩配合他们。——你猜一会儿他们要做什么?”
      “采集我们两个人的脚印样本呗,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们要做什么。”王大平的脸上显露出不满的情绪,补充说:“科长,他们这样做使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们在全心全意地配合破案却被公安方面调查,这又让我回想起了一个不太古老的年代,做好人不得好报社会状况就是那个年代的典型特征!”
      “你现在暴露的思想和我对你的期待一点都不相称!”张大胆先是怒目,继而将眼神调整到和缓的程度,看着王大平耐心地劝解道:“你是个党员,共产党员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大平,公安人员取我们两个脚印的样本是在保护我们,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恶劣,倘若真如了你所说的我们俩个早就被手铐铐住了。你首先就没有想明白我们在做什么,我们是在协助公安同志破案呀!他们抓凶手的目的首先是为死者报仇,其次是在为人民除害。比较起来‘其次’并不比‘首先’次要,因为不抓住凶手还会有更多的好人——尤其是漂亮的姑娘可能要被那个躲在暗处的恶魔再次袭击。从这个意义上讲为民除害就是为民服务,所以,我们协助他们破案也是在为人民服务。你必须想清楚排除好人的前提是了解好人,而我们两个就是与本案无关却因经验欠缺在案发现场留下自己的印记的好人。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经验再丰富一些在现场不留或少留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痕迹,——公安人员还会采集我们两个的脚印样本吗!”
      “好吧科长,我配合好他们的工作便是!一会儿公安人员传唤我的时候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闹情绪和提意见。”
      “很好,这才是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胸怀!”张大胆说这话的同时抬手拍了一下王大平的肩头,脸上泛着怪异的表情,继续说:“雷锋同志若是活着的话应当是总政的宣传干事了吧!”
      “不知道,”王大平以不知所云的眼神瞅着张大胆回答:“死了,——我们向雷锋同志学习,活着,——我们向雷锋首长致敬!”
      “死了——活着,”张大胆哀叹道:“活着的道路本来平坦,但我们生命路程上的伴客总是想方设法地扭曲它而使行者充分体验艰辛;奔着死亡行进的道路原本是曲折的,可是总有活着的人费劲脑汁要把这条路给修的平坦起来。唉!屋子里那位可怜的无头姑娘奔向阴间的路就是那么平坦,没有预感,无做准备,死神的使者突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而她的灵魂便乖乖地跟随着阴间来客身影走了。——像雷锋这样的好人都被阎王无情地判了个短命,世界上还能有谁能舶来阎王的同情呀!”
      “雷锋同志是被死神派到人间的一根电线杆带到阴间的,按照科长的逻辑往下讲雷锋离开人世的死亡之路一定是被活着的人给修平坦的!”
      “嗯——大平,不要把话题往与眼前不沾边的方向上扯。——对了,我出来的时候公安同志还给我交代了另一项任务。”
      “什么任务?”王大平问道。同时他心想“你不把话题扯向雷锋,我才不会……”。
      “一项艰巨的任务!我想交由你去完成它,因为你是我们科里面最适合的人选。”
      “科长,你让我做什么总应该把要做的事情交代出来吧,不能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先把未知的工作压到我的身上,我又不知道自己行还是不行。”
      “哎,大平,是这样的。屋子里面的那具无头女尸不应该一直躺在床上,——你懂吗?”
      “我懂,可是它不躺在床上还会自己下床离开这间屋子吗?”
      “你的理解能力怎么这么有限呢!大平,我是说尸体在公安局的人勘察完现场之后它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好哇,那就让公安同志们领着它一起走吧!像南方的赶尸一样走的越远我们越省心,感谢公安把这位可怜姑娘的躯壳带到公安分局的办公楼里。”
      “扯淡的话越说越偏离地球运行的轨道了!大平,我知道你的心里还存在对他们情绪的残余,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情绪的最早发端是在一夫多妻的封建社会。”张大胆狡猾的眼珠在眼眶地转了一圈,看样子应当是想出了对付王大平的办法,继续说道:“那时候妻妾之间是竞争的关系,女人除了凭相貌还需要以撒娇、献媚的方式争得丈夫的宠爱,在那样的氛围里失宠的可怜的女人多会滋生嫉妒之心,久而久之就表现为了失落的消极情绪了。——哈哈大平,你如果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女人那就继续你的情绪,唉,反正除第一合适的人选之外,让第二合适的人选去做同一件事情也能马马虎虎地完成,无非就是难以做到精益求精罢了!”
      “科长:我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你不能把我对非礼的反抗看作是女人耍小性子的情绪。”王大平腰板挺的直直的,看着张大胆道:“将一个男人比作是女人,无疑等同于把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顶羞辱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你继续寻找愿意戴这顶帽子的男人吧,我王大平可能会看到你亲自戴上这顶帽子也不会在镜子里看着相同的自己。——或许传达室的老王头渴望戴上它,你可以把那顶女人味十足的帽子推销给他——哈哈!——你还有预案,一个备份的人选!科长,快给我说说备份的人是谁,他比我这个第一人选差的多吗?”
      瞅着王大平对自己的激将法竟如此地反映,张大胆心里有些泄气,但嘴上绝不能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于是脸上带出加大了一倍的胸有成竹表情,说道:“是差不多而不是差的多!大平,如果让你去做那件事会勉强完成,如果让第二人选做是凑活着完成,‘勉强’和‘凑活’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的区别只是老大和老二,与‘二百五十一’只比‘二百五十’多出一个‘一’的道理相同。”
      “噢——明白了,科长,‘二百五十’在中间,你和老王一个是二百四十九,另一个是二百五十一呀!”
      “算了吧大平,玩笑再这么开下去我们就得用拳脚解决问题啦!”张大胆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他收起戏谑的面容,以命令的口吻看着王大平说:“我想果真的动手比试你会吃大亏的,更重要的是那样会耽误了正事。所以,我郑重地向你布置一项任务:从今天的凌晨零点开始你只上夜班,也就是说白天不用你再来了。”
      “上夜班,干什么?科长,你总得给我交代做什么吧!”王大平说话的口吻随张大胆的变脸也认真起来。
      “任务的内容现在保密,但是,晚上你到科里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你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是夜班是两个人一起上的!换句话说,你和我都上夜班?”
      “不,不是绝对的,我或者来或者不来!”
      “你是领导,我服从便是,——第二人选就是你吗?”
      “大平,什么第二人选?”
      “你刚才说的备份——凑活着能完成你安排的任务的那个人!”
      “哦——,那个人选不是我,也可以说它不是个人,——不!不是一个活着的人。但是,如果它的两腿正如我们刚刚看到的那样不会行走而它的两只手臂可以抬起并能像绳索一样捆缚住人的身体,那么它会比你更能出色地完成我将要交代的那个任务!”
      “什么?你说的第二人选是一个死人!科长,我的手、脚、脑子都是活的,它们能协调一致地配合着做事,所有这些因素综合到一起总比一个死人强吧。而你把一个死人当作我的替补,——你的祖籍地是湖南西边的?”
      “不,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湖南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张大胆好奇地瞅着王大平答道。
      “我以为你会湘西人的那一套——赶尸呢!夜里,赶着尸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间行进,除了湘西的巫师别的地方的神人都不具备这项才能。科长,在我的眼睛里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神人,因为每当你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天上飘过一朵赤色的浮云。这朵云彩总是遄来即去,模模糊糊地看到它在空中漂浮,而每当我欲定睛看个仔细的时候它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的两只好奇的眼睛发射出去的探光只好从空中落下来,可是当它们正视地面的时候就看到你——科长就站在我的身前,所以——,所以你就是我眼中的神人。”
      “我看你就是一个胡说八道的神人!”张大胆冷眼瞥着王大平,揶揄道:“你的言语踏着虚无的空气,你的眼神骑着挖苦的毛驴,你的脑壳里流淌着胡思乱想的白浆,你的行为被心猿意马的心思所驾驭,如果你还是这样臆想无边,我不得不怀疑你是被屋里的那具无头女尸给吓成了现在的这个六神无主的样子。因此——大平,我正在考虑是拿你当作一个正常人看呀,还是干脆就认为你是一个神经有问题的人!”
      王大平也意识到玩笑开的有些过了头,看着阴沉着脸的科长他赶忙陪笑解释道:“不错!科长,你说的不错,我刚才的确被屋子里的无头女尸的魂给搅乱了思想,但绝不是被它吓着了。所以,所以说话的时候一想起它脑子就乱,于是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不过你敬请放心,我是一个比正常的人更正常的人,如果你硬要把面前站着的这位精炼的保卫干事看成是神经病,那么,我将无比的高兴。因为以你的评判标准我定不会是孤单的,——一个明摆着的事实是世界上比我更神经的人多得是。——我尊敬的科长,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将欲安排的那项任务的实施人选唯一合适的活人就是我,除了我你宁可选择死人去做——对吗?”
      “你总算想明白了。大平,晚上十二点我们在科里见,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要再说话了,让不远处偷瞄我们的群众看见我们保卫科的同志干着公事还在打嘴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好,从现在起我保证不再说话!科长,就让沉默主宰我们各自的嘴巴,反正你我都知道对方不是哑巴。”
      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外站着的两个医院保卫科的人都不再作声,他们或在瓦房前的过道上游弋或站定朝瓦房的东西两头查望。两个人的嘴巴虽龃龉颇多,但在行动上却能很好地协作和配合。履历之中军人的共同点也许就是他们的肢体动作能够协调起来的根源或导因。
      时间是宇宙之中最成功的骗子。一秒不多一秒不少的一天里它能让无所事事的人度日如年,也能使累事缠身的人跨时如梭。当同值的一昼夜二十四小时推进完毕,今天和明天在零时交接之际它总能给每个人以不一样的感受和体验,而事实的情况是每个人都随它的推进消耗掉了自己生命历程中的一个有限的刻度单位。忙碌的人称时间吝啬,而它则要狡辩地恭维对方废寝忘食;庸碌称时间奢侈,它对此的回应非常阴险——“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它注入到每一个人内心的理解因素绝对不同,在面对所有人的时候它确是相同的一副嘴脸,以至于人皆认为它对自己是最好的。时间这个骗子的高明之处并不是它的骗术,当然我们必须承认它的骗术是宇宙中最好的。——垄断物质出生入死的始和终,规划微观、宏观所有一切“存在”的进程和刻度,独享生命的遵顺却从不被视作为万恶的一源,如果这还不算高明之巅则只能说公正漫漶了。正如晴日是黑暗的,煤块是洁白的,鲜花是丑陋的,由此便得出真相是虚假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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