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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第十三章
      蒲公英飞到酣睡的张东魁的枕头边,学着他的头的样子卧在了枕头的另一端。这时他翻身侧卧将脸对向了蒲公英,同时伸手把蒲公英扒拉到胸前搂住。两个圆圆的东西在枕头的上下缱绻依偎,他吻它,它抚他,处在爱的蜜罐里的情人见到他和它的亲密状况也必会心生出无限的妒忌。
      忽然,一声巨炮发射般的响雷蛮不讲理地钻窗而入,震得他的两耳发痒,他合闭的眼皮翜然分开,瞳孔刚一露出一道强烈的闪电的蓝光就透过窗帘在瞬间照亮了屋内的一切。
      “啊!啊!啊——!”张东魁像疯了一样腾身坐起,以猴子般的矫捷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光着脚飞快地跑到了门口。他想把房门拉开跑出去,而尚存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的这一行为。他站在门口像白天的某个时段一样后背紧贴着门板,抻头瞪着床头的方向不住地喘粗气,这一刻他的目光表现出的都是惊慌与恐惧。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张东魁如此地慌神,促使他像个疯子一样跑到门口站着瑟瑟发抖呢?
      原来,在他的枕头边和他同卧的是一颗人头。也就是说刚才与他搂搂抱抱、亲亲密密的那枚红色的蒲公英,其实是那位被他杀死的可怜的护士的人头。当那响彻天宇的雷声惊醒了他,蓝色的闪电照亮漆黑的屋子的同时他的眼睛也刚好睁开。就这样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前提下,他的两眼借着闪电之光看到的屋内的第一个物品就是那颗已被酒精溶液泡得发白的人头。
      说到此读者都猜出来了,其实张东魁在被惊醒之前是在做梦。在这位医院放射科主任的梦里扮演主角就是他脑壳里的那团儿飞翔的思想,配角则是那个无影的声音,以及领着他的思想飞翔的那枚红色的蒲公英。在这场梦里他把床下的人头从铁桶里提出来,并轻轻放到自己枕头的另一边。明明靠自己的行动制造出了一种结果,却在睡醒之后不知道做了什么的状态就是梦游。而张东魁的睡眠正是被他的梦游控制着,还好,他没有因为梦游而走出自己的宿舍,或者说在他的梦里所发生的事情都演绎在他睡觉的宿舍之中。
      那枚红色的蒲公英其实是张东魁在梦里对桶里的那颗人头的幻觉。在梦里他把人头从铁桶里提出来就是他那场梦的开始,这一过程等于他的那团儿飞翔的思想被红色的蒲公英引导到无影的声音呆的那间小屋里;他将人头放到自己枕头的另一端的过程等于蒲公英的再次出现,而蒲公英快速飞向月球大概与他把人头放到枕头上的那个动作过程对应吧。上天还安排他在梦里爱上了以蒲公英的形象出现的那枚红色的毛绒球。可谁知突至的雷声却在这关键时刻唤醒了他的睡眠,而真相又被闪电暴露出来,眼睛在赶走幻觉的同时也把一颗青白的、不再美丽的人头用视觉之手摆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任何精神准备,视觉刚开始接收光线的瞬间一颗人头就和他嘴对嘴、眼对眼、鼻尖顶着鼻尖地相峙,如此恐怖的场景让谁经历了都会毛骨悚然,继而失声吼叫。假若是胆小的人遇到如此的场景一定能导致其精神崩溃,胆大的人也会因此而勇气挠陷。
      幸好在张东魁被吓得连连狂叫的同时又是一阵不亚于之前惊醒他的那阵雷声震雷响起,他的惊喊声因此才勉强淹没在那阵雷声之中而未独播于整个医院宿舍区的大院。同一时间呆在第十三号房间里的王大平听到的也应该是天上的雷响而非张东魁的惊叫之声,否则凭着那位保卫干事的责任心一定会冲出房门像警犬一般疯狂地搜寻惊叫之声的发源地的。可事实上当张东魁的那几声惊叫发出之后宿舍区的院子里依旧是如常地安静。乱的声像只来自于上天的制造,人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这也就等于说并没有人听到在院子里的某一间宿舍房内某人被恐怖的景象吓得惊叫和逃窜时所制造出的声响。
      几乎没有经过连接开始与结束的过渡阶段,被吓得立刻摆脱惺忪睡意的张主任彻底地清醒了,他像条疯狗似的背靠着门板身体颤颤巍巍得直向上蹦达。与此同时又是一阵锅炉爆气一般的雷轰之声响起,它的音波像无数根势大力沉的铁锥子直刺入他的耳窦,深入到了其失魂落魄的心房。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雷声给振落了,脱离胸腔,朝着一个看不到底的可怖的黑洞急坠而下。他更加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两腿发软到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的程度。粗暴对胆怯轰轰烈烈的攻击只会产生一个后果,就是使胆怯者的雄心飞散、胆魄溃泄。作为一个心思已被悚惧彻底控制了的人,张东魁心理承压极限的线标此刻已经成了他抗击外部刺激的最前沿阵地,而这道防线一旦被攻破了皮囊中包裹着的那个叫做精神的东西就会像支柱折断了的希腊神庙一样崩溃坍塌。张东魁此刻的状况便是这样,他恨不得像刚刚做的那个梦里的蒲公英那样以光的速度逃离出这间可怖的屋子。
      在受到惊吓的头脑像从炉膛里提出来的被烧成粉白色的蜂窝煤一样,渐渐冷却下来之后张东魁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他想:“是啊,让他不得安宁的根源不是这间屋子,而是那颗躺在枕头上的人头。既然如此,只需把人头清理出这间屋子他的安宁也就能回来。”。想到此他开始向前稍挪了一下脚步,让自己的后背离开了门板。行动是问题的制造者也是问题的终结者,所以他欲用行动了却自己眼前面临的这个最棘手的问题。同时他也开始后悔自己做的事,——不该杀人,更不该杀了人后还把被害人的人头割下带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看来作恶的人遭到报应是必然的,来自于人制造的报应还没有兑现,上天就已经开始对作恶者采取行动了。行善不一定能换来善报,做恶必然会遭受恶报。这就是那不打折扣,却往往能够兑现的报应。
      虽说是下了决心要行动,可他还是顾虑重重而不敢太接近于床前,怕那颗躺在他的枕头上的人头睁着眼睛看他,更怕它向他做出愤怒或是微笑的表情。但是,他不能因此而退缩,必须得行动,否则,觳觫的精神状态就会像他肚子里的五脏六腑一样伴着他的生命共赴终点。他拉亮了宿舍的灯,这会儿亮光似乎成了他胆量的朋友,他要利用它驱逐笼罩于心灵的四面八方的恐惧感。光把温暖、生机和绿色带给了人类,引导着各色人等的去吃喝玩乐与住行。时间则用它耐心的积累把爱光、喜光、盼光夯实到了生物的基因链里,而使之成为万物生灵本能的一部分。因此不论是什么人,好人、坏人、智人、傻人,在困境之中看到了光也就等于触及到了希望。
      亮光也给了张东魁镇定,说到底他毕竟是一个陷入到困境之中的生灵,而凡是生灵大都需要光线的滋润。这一会儿他也的确结束了谵妄的精神状态,是电灯的光芒驱走了梦魇联合现实给他的心灵制造的恐惧。他开始尝试让自己的目光往床上看,继而将这两竖瞳芒慢慢地移向床头,最终使之停留在了枕头之上。那颗人头依旧躺在枕头面的靠墙的一端,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他的目光的可视区间仅仅就是枕头面积的大小,那么它也就像是一个活人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样。从这一刻起电灯的亮光使他不再觉得它可怕了,他尝试用眼睛的余光看它,继而将正视它的眸光移向他自己睡觉时头部所压的枕头的那一侧。
      这颗人头曾经非常可爱,而它现在的所谓可怕完全是由他造成的,作为恶源,他没有理由怕自己作恶而出的那件产品。作恶的人都是恶魔,恶魔是不怕恶魔的,所以他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既然他自己就是那个作恶者,那又何必自己怕自己呢。张东魁的内心在做着如此的自我安慰,与此同时他的鼻孔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的气味。他狠劲吸了三下鼻子,细细品味起这股香气。这不是纯粹的酒的气味,因为它的里面还夹杂着女人身体散发的香气。张东魁的大脑此刻产生了这样的幻觉,纯洁的酒液与纯洁的肉身缱绻相依融合而成的香气才是世间最醉人心臆的味道,怪不得古人总是把美酒和美人联系在一起作诗造赋呢。
      “可是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张东魁重新正视眼下这颗可怜的人头,心里继续默默地自问:“要是我在没有杀人之前能够有这样的认知境界,那该是一件多么洗洁心灵的事情。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一个杀人犯还能有什么希望?等待着自己的只有死亡,美好的现实从我的脚步踏进第十三号房间开始,就都与我和枕头上的那颗人头没有关系啦!”
      想到这里张东魁的心头被一团悲云堵塞住了,他表情哀伤地跨临床头,坐在枕头的旁边看着枕面上的人头低声痛哭了起来。他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眼前的这颗人头是属于梦里的那个可怜的姑娘的,而他色欲和暴力的牺牲品竟然就是这么一个无辜的命苦女人。他悲痛地看着它,用手轻轻抚捋它的头发,泪眼婆娑,脸皮皱得像个核桃面。她才从悲苦的泥坑里挣扎出来,洗净沾了满身的困苦泥淖,走在充满希望的青草地上才前进了一小段的距离,就被他残忍地推入了一沉到底的万丈深渊而永无返世之日。他想:“为了爱而牺牲一个鲜活的生命太不值得了,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自己爱她纯粹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是的,这正是上天犯的错误,难道不是上天把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吗!”。
      如此的认识使他内心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甚至开始认为他也是一个受害者,他和死去的王梅一样都是被上天所愚弄的人。从这一刻开始他在为自己双手制造出的后果哭泣,所以他的泪水已不是流给可怜也不再为可爱淌颊,是为他两年以来无果的情感投入而倾泻。他坐在床头看着散发着“酒肉”香气但已面目全非的她的头颅,为自己这两年的人生经历悲痛不已,仿佛人间的所有伤心事都积压在他的大脑之中,又都要通过他的泪泉喷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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