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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说完张大胆开门走出了藏尸室。张大胆开门、关门的瞬间,一阵裹挟着雨丝的凉风钻了进来拂触在王大平的脸上。他剧抖了一下身子,同时鼻腔也顺势吸溜进了一股无比新鲜的湿润空气,这股气流可谓沁人心脾,而使他倦意全无、疲态尽失。王大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两眼不住地朝三台冻尸机的方向来回扫视。他不敢离开门的位置,生怕这个最薄弱的防守部位履行了它的通道职能,而成为那个人逃跑的可能突破口。他的后背紧贴门板站着,目视耳听着他所伫立的空间,希望利用本能的感觉器官捕捉四周的动静。能在另两个人到齐之前把守好自己身后的关口而不让欲将展开的行动废于始端,王大平此时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维持现状。他不奢望现状变得更好,仅求在张大胆回来之前局面不要变得更坏。然而,能被称为敌人或对手的人从来都不是草包,正如临饿死的狼最后的一顿餐饭绝对不是青绿的草芥是一个道理。
      今天王大平在藏尸室里所面对的那个尚未露面的对手也绝非等闲之辈。按照陈不怕对那个人的印象——身手剽捷、体格强壮,即便是具有扎实搏击功底的张大胆与之对决也未必能占到上风……
      好了,笔者先抛开王大平的处境不叙,让笔头跟着张大胆的脚步去看看这位保卫科长出了藏尸室以后都做了什么。
      张大胆走出藏尸室后看到外面的雨下的依然很大,只是雷电的动静不再如夜半三更时那么嚣张。他把雨衣冒套在头上走进了太平间的门房。他原想门房和院子里的灯虽然被陈不怕拉灭了,但那位怪人应当还是选择躲在屋子里避雨隔窗观察院子里发生的情况,然而当张大胆进到门房时却看不出里面像是有人。临近拂晓的天色已属于羸弱型的黑夜,就如同三十五岁左右的人的须发看上去是乌丝盖头,而一旦把眼力调整到仔细的级别就总能从中挑出数目可观的叛逆苍丝是一个道理。门房里面的可见度比之张大胆刚来的那一会儿强上不少,至少人的肉眼可以隔窗看到屋子里桌、床、柜子等大件摆设物的清晰轮廓了。
      客观地说这间小门房里摆设的大件物品也就那么几个。柜子太小钻不进去成人,即便陈不怕生性再古怪也不会缩骨术将自己藏匿在木柜之中和张大胆玩儿“捉猫猫”;桌子底下显然也没有人,因为张大胆就站在桌边并朝它四条腿间的空档处甩脚踢探了几下,而结果是他脚脚踢空;至于床上,在进门的时候张大胆就已看到其空空平平的状况,除了床头放的叠成方块的被子和被子上的枕头,整个床面就再没有第三件突兀之物了。
      陈不怕不在屋子里,可他去哪儿了?正当张大胆想要再回到院子里的继续找那位太平间值守者的时候,却看到陈不怕站到了门口。只见他立在门槛边像海豹出水一般斗动了一会儿身子,这一动作的效果就是将雨衣上挂着的水滴晃掉了十之八九,随后他抬脚走进屋子,伸手手拉亮了屋灯。
      “你在哪儿躲着呢,看到我为什么不立刻出来!”张大胆嗔目陈不怕责备道。随后他的语气又较之前稍缓和了不少,说:“老陈,我决定在天亮之前就行动,把你说的那个人给抓出来。我这会儿从藏尸室里出来的目的,就是来和你商量商量怎样行动。”
      “行动?”陈不怕一脸疑惑地反问道:“我们现在不正是在行动吗?难道你刚才一直躺在藏尸室里睡大觉吗!”
      “胡说八道!”张大胆反驳道:“我工作的认真劲儿只会比你更强,从进到藏尸室里到刚才出来我的两腿就没有歇着息过。”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说行动,你不是一直在行动吗?——对了,你的护身符脸罩呢?”
      “我把它揭掉了,戴着它跟个怪物似的让人取笑。”
      “摘掉它就等于迎来晦气和霉运!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才可笑呢!——完了,今天注定要有人倒大霉,这都是你造成的。”陈不怕说这话时表情显得非常愤怒。
      “可笑也比戴着你的唾沫脸贴强,最起码不恶心了!好啦老陈,不要再疑神疑鬼的了,——倒霉和我戴不戴脸罩没有关系。嗯——现在的天色已经开始有亮光了,邪气都怕亮,所以霉运和晦气不会找我的。”张大胆自信地看着陈不怕说:“现在开始我们行动吧!”
      “但愿霉运不会找到我们三个人里面的任何一个,”陈不怕纠正道:“你的话让我听起来非常自私。”
      “是!我又错了——行吗?那么我们行动起来一起去抓那个人吧!”
      “抓什么人?你看到里面有人了!”
      “抓——”
      张大胆刚张嘴说出一个“抓”字就被陈不怕抢走了话头,陈不怕故作疑惑地问:“抓你们保卫科的那位王干事?”
      “抓你妈的屁!”张大胆被事迫之际仍在延续自己斗诨毛病的陈不怕气得又瞪大了眼睛,喑呜道:“我说的是抓你看到的那个人,——那个从墙上跳下来钻到藏尸室里的黑衣人!”
      “我看到?——我没看到什么人呀!”
      “你没看到什么人!”张大胆惊讶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是陈不怕说出的这样一句话,他探着脑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体型瘦弱的中年人,脸上流露出沮丧至极的情绪,说:“老陈,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我在藏尸室里转悠的时间和你在院子里站着挨雨淋的时间可发生自同一个时点,在这个时间段你受的罪一点可不比我少呀!”
      “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陈不怕表情平静地回答道。他对视着张大胆,显然是在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这位保卫科长他的话是可信的。
      “你可以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看是不是把它的意思表达反了。”张大胆对视陈不怕的眼神里流露出希望、恳求交杂的情绪,继而转身走到屋窗户边两眼透过玻璃盯着藏尸室的门,叹道:“老陈,我早就习惯了你的惊乍无常的说话风格,但这一回我希望你仍旧是在和我开玩笑,哪怕你说一声‘老张,我是在逗你玩儿!’,我也绝不会怪你。我很希望你说的那个跳到太平间里的人真的存在,因为我有一种预感——那个人一定跟第十三号房间里的那起凶杀案有关。”
      “可能是幻觉骗了我。当理智重新回归大脑之后我才意识到应该对自己说过的话修正一下。——你又一次来到太平间的门房,好像这间屋子成了医院保卫科的固定哨似的任你这个科长往来自如!这回既然你来了,那么我下决心——修正一下我们今夜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见面时说的话。”
      张大胆用期盼的眼神盯着陈不怕,问道:“怎么修正?你最好是说刚才你犯了浑,这会儿又清醒过来了!”
      “犯浑的应该是你!谁叫你不坚守在藏尸室,跑到太平间的门房这儿的!”陈不怕狠狠地瞪着张大胆说。
      “老陈,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了,现在你和我都往藏尸室里去,我想赶在天亮之前就能把那个人给逮着了。”
      “不了解情况就容易犯轻敌或者裹足不前的错误。激进倾向已在你的身上露出端倪。”陈不怕摇着头说。
      “行了!你非左即右,还有脸说在我的身上出现了激进的端倪。我看你现在正在犯保守的错误,面对出现的机会只想困难而不敢勇为。”张大胆一脸严肃地看着陈不怕说。
      “我说你激进你反倒说我保守,你的思想可真像天空的闪电一样变幻莫测。两个小时前还和我达成一致的行动计划,在黎明将近就要提出改变。我看出尔反尔的倒戈将军冯玉祥跟你比起来都算是稳重踏实的人了。”陈不怕无奈地摇摇头,说出了这番话。这位怪人的面容显然已被不满的情绪占据。
      张大胆虽然已从陈不怕的脸上、话语中看出、听出其抵触的情绪,但这位保卫科长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陈述其改变行动计划之举的合理性。张大胆抬手轻轻拍了拍陈不怕的肩头,说:“老陈,咱们两个可以把话说得裸露一些,虽然你和我都有畏首畏尾的毛病,谨慎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性。你——老陈,今天值夜班,我可以用自己的良心为你说句公道话——”
      “你的良心和今夜的这场雨中的每一个雨滴一样平庸贱。”陈不怕打断了张大胆的话以轻蔑地说:“用你的良心说话还不如用你嘴里的虎牙写字,比较起来我宁可相信你说‘我用我的虎牙写句公道话!’,因为这样会使我躁动的信任细胞变得稍稍踏实一些。”
      “你这个家伙永远都没有个正型!”张大胆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我就用自己的标志性特征——一对大虎牙为你说句公道话。你今天值夜班,忙活到现在也没有休息了一分钟,费神劳力还挨雨淋——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把你说的那个溜进藏尸室的人给抓住吗!刚才我在藏尸室里和王大平——对了,你预测的非常准确,王大平现在就在藏尸室里,——在里面我和他沟通了一下。我们两个一致认为你说的那个溜进藏尸室里的人很可能和第十三号房间的凶杀案有联系,基于此,经过短暂的商议之后我俩决定赶快行动将那个人从藏尸室里揪出来。但是两个人还是显得力量单薄了些,所以我就跑出来叫你到藏尸室里去支援这次行动。”
      “叫我去支援行动!”陈不怕半张着嘴惊讶地说。
      “是啊老陈,叫你去支援行动!”张大胆回答的方式是命令和祈望混合的。此刻他正瞪大眼睛瞅着陈不怕,等他下决心跟着自己往藏尸室里去。
      “外面的雨下的依旧很大!”陈不怕扭头朝门外瞟了一眼说。
      “我们往藏尸室去抓你说的那个人,你管它雨下的大小干嘛!”张大胆脸上又表现出来明显的不耐烦情绪。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妨把雨衣脱掉。”
      “这么大的雨我脱掉雨衣干嘛?”
      “再把穿的衣服脱掉啊!”
      “脱掉衣服做什么?”
      “让雨把你淋透,或者说来一波巨大的雨点砸晕了你!”
      “你他妈的又有什么奇思怪想的孬主意了,是不是还想着再嘲笑我一番呀!”
      “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是觉得夏日凉丝丝的雨滴会把你发热的大脑给浇的冷静下来。这样有利于让你重新思考,给你一次改变冲动欲望的机会。”
      “老陈,你是不是对我改变计划的行动方案不感兴趣?”
      “不是不感兴趣。”
      “那你持什么样的态度?”
      “我的态度比你说的‘不感兴趣’多两个字,是非常不感兴趣!”。
      “哈哈!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你就还留在在外面不要参加我们的行动了,我想我和大平也够对付那个躲在尸屉里的活人啦!”
      “你是说他躲在尸屉里?”陈不怕抬手拂了一下张大胆的脑门疑惑地问。
      “是的!”张大胆扒拉开陈不怕伸到自己脑门上的手坚定地回答。
      “我看看你是不是又头脑发热了,怎么会想到一个大活人躲在零下二十度的尸屉里。哼哼,钻进那样的全封闭空间里单不说缺氧,就是冻也能把活人给凝固成瓷实的肉疙瘩。再说,面对像你这样的草包对手有必要躲起来吗?就像老虎碰见一只长角的山羊便拼命地逃窜,全然忘记了应该跑的是羊而非虎。你说这话着实令我发笑,不过老虎会回来的,因为饥肠辘辘的肚子不允许它丢弃被它认为是带刺的食物。黔之驴纵然可笑,‘山之羊’更加可笑,我认为你在那个人的面前连羊都不是,——最多不过是一只顺服的小兔子!——钻进藏尸室里的那个人的身手和胆略非同一般,他怎么会给你那么大的面子——躲还躲进能要人命的尸屉里去呢!”
      “我不是草包,也许你是!”张大胆不服气地回击道:“我老张做事向来胆大果敢,天底下存在像我这样的有能力、有水平的草包吗?我看你说我是草包等于给草包们镀金,以我为基准归类几乎全国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要戴上一顶昭彰着草包之意的帽子啦!”
      “你很会为自己找台阶下,明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还要拉上全国人民陪你一起扮演同一类型的人。我必须理智地告诉你,草包的名额有限,今天早晨全国只有一个名额,而且这个名额一定——也必须属于你。张科长,你一定——必须不能推脱啊!”
      “你这个好没事找事的陈不怕——”
      听张大胆当面叫自己的诨名,陈不怕打断了出言不逊者的话,纠正道:“我的真名不是陈不怕,就像你的真名不叫张大胆一样!”
      “你还知道你的名字不叫陈不怕呀!”张大胆冷笑道:“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但是我很在意别人如何评价我。你刚才说我是草包很令我生气。不!不是生气,是非常非常地生气。如果此刻把你给我制造的气量放出来,它的冲击力可以把你吹出太平间了。”
      “没关系,我不怕被吹。”陈不怕冷冷冷一笑,“你肚子里面装得全是草,给‘生气’没留多大的空间,所以,哈哈——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需要给生气留足空间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句话!”陈不怕故作惊讶地问。
      “即使是个傻瓜也能猜到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傻瓜能猜到的非傻瓜不见得也能猜到,因为傻瓜的思维系统和非傻瓜的思维系统不一样。张科长既然想做草包兼傻瓜,那么我恭喜你从现在开始已经取得了这两重的头衔。——你准备让别人叫你草包张大胆呀,还是更愿意听被人叫做傻瓜张大胆?——嗯,我想了想,从两个一样烂的红薯里面挑出一个不太烂的着实是件费心的事,要不你就叫草包王兼傻瓜蛋张大胆吧!”
      “去你妈的!”张大胆说着一巴掌朝陈不怕的头顶扇了过去,当然他绝对不会真的像打架一样掌掴这位好开玩笑的朋友,只是做出一个象征性的打人手势而已。
      陈不怕的反应相比于“攻击者”则要夸张的多。只见他抬起胳膊用两只小臂挡住自己的脑门,而后屈膝蹲在地上,仰头透过小臂的夹缝望着张大胆用一种无赖常有的眼神瞅着张大胆,喝道:“肿瘤医院保卫科科长打人啦,打的是太平间的一个老弱病残的看门人,——住院!我要住院,躺在病床上医治被打的创伤!”
      张大胆看着蹲在地上的陈不怕反到给气乐了,对陈不怕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早已习以为常,可是此刻他明明是刚抬起手正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目标就应势蹲地还两手抱头了。陈不怕的这个样子简直滑稽到了极点。如果头脑糊涂一些,张大胆或许会真认为自己学到了隔山打虎的绝技。张大胆对这件事的记忆非常深刻,以至于二十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已经成为一位资深老人的他每每听新闻上说“碰瓷”事件时,便会立即想起当年在太平间的门房里和陈不怕的这次龃龉戏谑。八十年代及之前的人普遍单纯,没有讹人之心,要是放在今天张大胆的“打人”行为非被受害人以报警为名要挟,继而敲诈他个几百块钱不可。
      张大胆放下抬起的手臂,伸手扒拉了一下仍在举手夸张地抱着前额做防护姿势的陈不怕的后脑勺轻声喝道:“老陈,别闹了,你再这么闹下去就耽误正事了!”
      陈不怕没有放下护着前额的两只手臂,慢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而后欲扭身朝更衣箱的方向走去。张大胆一把抓住陈不怕的胳膊问道:“干什么去?”
      “找个安全帽戴上!”
      “戴安全帽干什么?”
      “防备你再打我的头!”
      “你他妈的防我比防敌人都要认真啊!哈哈,放心吧老陈,我的巴掌只会掴在那个闯入藏尸室的人的脸上,——如果他就是躲在尸屉里的话。”
      “你的新行动计划打算让我干嘛?”临出门前陈不怕问道。
      “到藏尸室里先给所有的尸屉上锁,而后再和我一起一个一个地开锁拉出检查里面藏还是没藏着活人。”
      “别让我那么做,我害怕见到死人。”
      “这话由你的嘴里说出来——谁相信!就跟生了八个孩子的娘们儿对人说——我是个老处女一样荒唐。别废话,快走吧!”
      “离你太近了不安全!”
      “为什么?你他妈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呀!”
      “你的巴掌扇出去后脱靶的概率远高于击中目标,所以我必须为我的安全考虑。同时我也很担心那位王干事的安全,站在你的身旁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因为愚蠢的大脑和急功近利思想会让你变得和敌人一样危险。——我认为冻尸机的尸屉里面不可能藏人,那个人的身手很不一般,他不可能为了躲避你这样的草包而慌不择路地躲进尸屉里。再说,所有的尸屉都装着死人,他即使有躲进去的想法也无空余的位置给他留着呀!”
      “我再次纠正一下你的贱嘴,我不是草包,天底下没有像我这么聪明又英姿俊杰的草包!不过很高兴看到你转变想法,我尊重你的怀疑但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请不要磨蹭啦,因为我向你发出立即行动的邀请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天色也已经开始泛起白光,这个时候是行动的最佳时机,——出发吧!”
      “你非要去捅马蜂窝,作为一伙的我不能见死不救。好吧,我跟你去行动,看能不能把那个人抓住。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
      “坚持什么,那个人没有躲进尸屉里?”
      “不!不是这一点。”
      “那是什么?”
      “你是个草包!”
      “你的贱嘴又开始老毛病发作了!好,好,我现在不跟你讨论我究竟是不是草包这个问题,我想事实会不说自明地把我从你认为的草包队伍里拉出来。”说这话时张大胆像背负了一吨重的冤屈一样眼神无辜地瞟着陈不怕。
      “你不愿意做草包也可以,反正世界上的草包队伍里又不缺你一个。”陈不怕跟在张大胆的后面出了太平间院子的门房,边往藏尸室的门口走边说。
      走到藏尸室门口时张大胆扭头微笑着看了一眼陈不怕,说:“我判断出了两个好消息。第一是天亮了雨也停了;第二,你终于认识到草包和我没有关系了!”
      “错了!”陈不怕觑目视着张大胆冷笑道。
      “错什么?”张大胆愣了一下问陈不怕。
      “‘饭桶’这个词你知道吗?”陈不怕一脸坏笑地瞅着张大胆说。
      “你是说你是个饭桶!”张大胆这回多了个心眼没有钻进陈不怕的语言圈套,而是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并把“饭桶”这顶帽子扣在陈不怕的头上。
      “是!我就是个饭桶。”陈不怕的半个身子已经跨进藏尸室的门里还在冲走在前面的张大胆喋喋不休地说:“每个人的胃都是一个的饭桶,与常规的木桶、铁桶比起来胃桶是用肉做的,因而它更像是一个布袋。胃桶没有铁桶和木桶结实但它有自己的特点,就是伸缩性强以及具有一定的抗腐蚀性。嗯——胃饭桶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长在既吃饭又做事的人的身上,所以可以把它简称为胃;第二类长在只吃饭却不会做事的人身上,基于此它的简称就要比第一类多一个字——就是饭桶。结合到我们两个人,我认为你是第二类人而我是第一类人,所以——”
      “别罗嗦——有情况!”已经推开藏尸室的小铁门正探头往里看的张大胆突然回头瞪了陈不怕一眼吼道:“你就站在这儿把好门,——墙角那边有情况!”
      说完张大胆就如同一只脱了弦的羽箭一般,抬脚跨进到门里,撒腿便朝藏尸室的东北墙角冲了过去。
      陈不怕也急步跨进藏尸室的门里,他站在门口顺着张大胆跑的方向望去。东北墙角的的确确是发生了情况,陈不怕看到在那里有两个人扭打做了一团。虽然临近早晨的光亮已可以帮助陈不怕的眼睛识别出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的穿着,但他根本就分不清他们各自为谁,因为两个人都穿着深颜色的油布雨衣并且头部都被雨衣帽裹的严严实实的,就如同两个死神搂抱着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地滚动。
      明摆着的事只会让傻瓜看的挠头。排除掉正往东北墙角冲的张大胆,两个撕打在一起的人除了王大平和那个窬墙的闯入者还能有谁?答案就摆在没把智慧当作废品的人的脑子里,——两个身体胶着缠斗在一起的打斗者绝不会是已知的人选之外的人。陈不怕是个聪明人,他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打斗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定是王大平和那个被他在太平间的门房里窥视到的窬入者。
      陈不怕这回绝对听从张大胆的话,——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守卫这进出藏尸室的唯一关卡。但他在忠于职守的同时却做了一件和张大胆的想法完全相反的事,就是将藏尸室的小门彻底拉开而不是关严并上锁。与此同时这位怪人还把雨衣脱了下来扔在脚下,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老头背心站在门口,那样子显得很是滑稽可笑。
      也不知陈不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与那个和王大平扭打在一起的闯入者之间是同盟关系。他把藏尸室的门大开着无疑会使那个神秘的窬墙入室者受益。因为对被主人发现了的入室的窃贼来说开着的门就是摆脱危机的希望,小偷的角色要求其必须减少在现场的停留,无论得手还是不得手一旦被发现尽快逃离其作案的场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那两个在藏尸室的东北角扭打成一团的人都是未经允许就溜进“私宅”的穿窬之徒,但可以确定王大平的行为是出于公心,而他的对手来到这里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就很难说了。陈不怕大开着门的异常行为的直接后果就是使藏尸室里又多出了一片亮地,加之由天窗、侧窗透进来的光线,三股还穿着暗淡外衣的光流配合着把藏尸室装点成一派苍苍蒙蒙的景象。
      张大胆冲到藏尸室的东北墙角之际,扭打在一起的那两个人的身体间像是生成了两股方向相反的排斥力,瞬间他们刚刚还如同互吸的磁铁一般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突然就分开了。这一情景仿佛是在两人的中间发生了剧烈爆炸,而由爆炸的中心扩散出的冲击力将他们顶得彼此远离对方。就在张胆大猛冲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时,朝屋内“飞”过来的那个人的身体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一般正击中他的前胸。被撞了个满怀的张大胆仰身倒地,而且撞他的那个人的身体还压在了他的身上。一枚一百多斤的人体炮弹所形成的冲击力足以把重量相近的另一个人撞翻。如果挨撞者属于瘦弱之体的话,被撞飞也是有可能的。
      陈不怕正好瞅着张大胆人仰马翻倒地一幕的全过程,本来面色怏怏的这位太平间的门房竟然眉展嘴拉,哈哈大笑起来。
      “太可笑,简直太可笑了!只有草包和饭桶的身上才会出现这样的丑态,看来自己对张大胆的定性是正确的。”想到此乐不可支的陈不怕拊掌喊道:“老张!你的屁股摔成四瓣了吧,不过没关系,让医生给你重新缝合成两瓣即可——哈哈!”
      张大胆当然听到了陈不不分场合嘲笑自己的那番话,心里很是气恼,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工夫回击那位和他斗了十几年嘴的怪人。因为此刻把他撞倒的那个人的身子正压他的身上,看样子这个人应该是被他的前额撞得昏迷了过去,如此他还真不能立刻爬起来。更何况这位保卫科长也被撞得眼冒金星,意识昏昏,即便站起来也要经历一个适应和恢复的阶段。
      “老张,赶快爬起来!”陈不怕像是一个看热闹的人一样对张大胆提醒道:“飞到墙角的那个穿黑雨衣的家伙站起来了,正往我这边跑,快抓住他!”
      陈不怕虽然没有跑过来帮忙但他的话却是在提醒了张大胆,——穿黑雨衣“飞”向墙角的那人肯定不是王大平。张大胆记得自己临来太平间前送到第十三号房间王大平手里的是一件墨绿色的雨衣,由此可以判断背身飞撞自己的人应该就是王大平。
      然而,现在不是证明那个撞倒自己的人是不是王大平的时候,最要紧的应当是赶快起身追击那个朝门口跑的穿黑雨衣的人,决不能让其窜脱了。张大胆本指望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能自己起来,可是对方像一个装满沙土的大麻袋一样压着自己一动也不动,就如同死了似的。怎么办?这个时候除了自己就不要指望其他的力量过来帮忙了。张大胆以胳膊肘为轴撑住地面,抬两只小臂使之与地面成垂直角,两手平伸托住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的腰部往左侧用力斜顶。即刻,抑制他起身的重物就被推到了他的左侧,如同一大堆泥巴似的摊在一边。张大胆一个燕子翻身飞立起身。这个比鲤鱼打挺更漂亮的起身架势被他做的很是潇洒,然而这个漂亮动作的制造者可无心自恋。他要赶快去抓捕那个穿黑雨衣的逃跑者,时间不允许他有丝毫的迟钝,此刻即便他身如狸猫一般矫捷也不以保证就可以立刻逮着黑雨衣人,何况他又是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再去实施自己的行动的。
      还好陈不怕发出警示的时间选择的非常恰当,可以说是具有前瞻性的,因为他是预判撞在东北墙角的那人要往自己站的门的方向跑的。在那个穿黑雨衣的人倒在墙角即将起身的时候陈不怕便大喊提醒了张大胆,而张大胆推开压在自己身上人站起来的同时逃跑的黑雨衣人正好从他的身前窜过。张大胆刚好反应过来,猛地伸右手去抓那人的后肩。军用雨衣的外层是防水的油布,过于光滑,所以当张大胆的右手掌重重地拍在那人的肩膀上时只是将其打得肩头向下斜颤了一下,未能扥住其快速逃窜的步伐。
      不过,张大胆张开的手掌在合拢的时候还是有收获的,因为他不但顺手扯掉了逃跑者扣在头上的雨衣帽,还由其身上拍出了一股夹杂着墨汁臭味的空气。这股空气在出来时还发出了声音,就像是劈柴时斧刃冲击开木芯而产生的那种“子啦!”的撕裂声。——哈哈,直截了当地说,逃跑的那个人的在肩头挨了张大胆一巴掌的同时还急中抽闲放了一个又臭又响的屁。这股经过了发酵阶段的恶臭之气,从黑雨衣人的后衣摆拐着弯强势飘飘地散出,继而飞进了追逐者的鼻孔。
      黑雨衣人并非主观自觉要使自己放的那个臭屁产生后果,其实这个屁在不该放的时候放出是其肠道气流失禁的结果,而这一结果的促成之因就是其人情绪的极度紧张。虽然逃跑者放的大臭屁没有熏死张大胆的功力,可狠狠恶心一下闻屁人味蕾的能量还是相当了得的。
      黄鼠狼的绝招被人使了出来,其杀伤力缩水是肯定的,毕竟人屁之中参杂的有毒的硫醇比黄鼠狼的屁要差好几个量级。然而,跟在放屁人身后的追逐者注定要倒这样一次小霉,因为他脚步的行进路线正好相逆于那股臭屁的飘逸轨迹。在逃跑者的屁声刚一落下之时,张大胆正好打了个哈欠,嘴巴也因此张得大大的。无孔不入是气流的行进特征,作为混合气流的那股屁刚一钻出黑雨衣人的身体,就被像鼓风的机囊一样的雨衣布伴着人身体的跑动所制造的震动呼扇着给挤压了出来。压力使屁气的爆逸速度加快,产生了十级风力一般的向后、向上的冲击气流,而此时紧跟在放屁者身后的张大胆嘴吧张大正往喉咙和气管里吸气,很不幸,这位保卫科科长一下子就把飘逸到口前的臭气全部吞到了肚子里。
      黑雨衣人释放的这股“暗器”——屁气的味道如何呢?我们不妨对张大胆就此事做一次专题采访,凭着“自尊”这个词笔者敢肯定被采访的人一定会以谎言应对,或许他还要用愤怒的嘴脸瞋目应对,并反诘:“我什么时候吃过屁?你他妈的才吃过屁呢!”。
      事实的最特别之处就在于其已经发生。剃掉的头发散落在理发店的地板之上目敛即知,腹中胃肠蠕动的声响虽难见其实耳听亦可感,至于糖和盐味道的区别最有效的辨别方法就是用舌尖舔上一舔,显然舌尖是不会对大脑说瞎话的。是啊,纯粹的空气和参杂着屁味的空气是不一样的,臭就是造成二者有别的变量,对此张大胆最有发言权,虽然他会对行使如此的发言权抱抵触的态度、持憎恶的心理。
      已经发生的事实是不会被从上天的记事簿上抹去的,一双永远盯着生灵动态的无形之眼足够证明张大胆不但闻到了屁更是把屁吞进了食道的狭长肉管之中。可以说这是张大胆平生第一次吃屁,而且是大口吃屁,那股味道异常刺激的气流从他的喉咙钻进食道最后进入到他的胃里。随后屁的气流没再往下走,其在张大胆的胃里翻了个大跟头便掉头朝食道的方向返回,在这一过程中这股恶臭之气还从张大胆的胃底卷走了一泡胃酸和花生蛋白沫的混合液体冲向他再次张开的大嘴。——可以看出,张大胆因为恶心而反胃,又因为反胃而哕食了。
      真可谓一报还一报,你送我一个恶心我必用更大的恶心加倍奉还。张大胆用行动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不!不是诺言,他根本就没有向前面那个被他追逐的黑雨衣人许什么诺,他仅仅是非主观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张大胆的呕吐物像是出膛的炮弹一般追上了黑雨衣人并击中了其后脑勺,这一刻这个人一定为自己没有把雨衣帽重新扣到头上而后悔,当然属于他的逃跑时间在这会儿是无比珍贵的,绝无可能再被他拿出一部分在这危急的时刻用在思考怎样后悔的问题上。黑雨衣人后脑勺沾着一大片从张大胆嘴里吐出来的大便半成品别无选择地朝门的方向跑,从那里透进到藏尸室并印在地面上的一片长方形的光区就是他的希望,要想摆脱眼前的窘境,他也只有从与地面亮区成垂直角的那个大铁门中下的完全开着的小铁门处向外冲。
      陈不怕眼瞅着穿黑雨衣的逃跑者朝到自己站的方向冲了过来。此刻他已经看清楚对方是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大个子,在做了闪念的形象对比之后陈怪人搞明白了,以自己这一百一二十斤的分量就是两脚扎根在地面之上也一定会被迎面冲过来的这个大汉给撞成两段。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以他瘦削的身板根本就拦不住冲过来的人高马大的黑雨衣人,情急之下他搞怪优良秉性又一次发挥出了其威力来。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承受者不再是张大胆,而换成了张大胆所追逐的人。
      只见陈不怕曲腿纵身做了一个原地蹦,而后,脑袋前倾,右手平伸到眉间踮脚朝着正前企望,摆出了一副猴探的架势。与此同时这个怪人张大嘴吧,并不停地眨着眼睛冲着猛跑过来的穿黑雨衣的大个子哈哈大笑。他的这种像老鸹叫一般的笑声,大有要把身体的骨头缝里攒的体气都一起从喉咙里喷放出来的气势。这声势堪比拖拉机犁地时发出的“突突哒哒!”的声响,振得连追逐黑雨衣人张大胆的耳朵都一阵一阵地发麻。说实话,这也是张大胆自认识陈不怕以来听到的从对方口中发出的最难听的声音,要不是看到陈不怕怒放的面容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位好友是在笑,尽管这位怪人的笑声从来也没有好听过。假若能预判到陈不怕会发出这么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张大胆的反应肯定是拒绝让耳朵接收如此的杂音,为此他会举起双手捂住两耳玩鸵鸟战术。
      黑雨衣人在朝门的方向跑的时候已经观察到在门口把守的是一个身材不高且瘦削的年纪稍大的人,拦截者孱弱的形象使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本想冲到门前时遇对方的阻拦他就举起拳头将其打倒继而硬闯出藏尸室再翻墙逃跑。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情况发生了,他看到把门的人并没有摆出要阻拦的动作,而是做着像小人儿书里绘的孙悟空站在山头瞭望的动作。那人脚尖点地身体前倾,一只手贴在额头边不停地眨眼看越来越近的他,还不住地呲牙裂嘴狂笑,就如同一个疯子在把守他冲出藏尸室前的最后一道关卡。
      黑雨衣人被陈不怕奇怪的表现给震呆了,冲还是不冲在他的脑子里一下子成了个问题。然而不能迟疑,因为身后一个实实在在的追兵几乎快要再次临近他的身体,必须修正自己的犹豫状态。若不如此,成为俘虏就是他命运的唯一命运。逃跑者决定放手一搏,于是就朝门的方向硬冲。可他的两腿在这个时候却跑偏了方向,朝藏尸室最南边的那台冻尸机的方位急拐了过去。
      原来,陈不怕的猴探动作收住了,而改作成立于门口礼貌性的躬身平伸右手的“请”的动作。看着门口的这个干巴瘦的像神经病一样的人连番的奇怪表演,黑雨衣人心理的恐慌积木几乎堆到将要倾颓的临界点,即便是把父母的胆量都装到了自己的腹中至少在此刻他也不想朝门的方向跑了。正在逃跑路上的大个子真的搞不清楚门口站着的这位“神爷”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对付自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弄不清对手底牌又拿不出姑且的应对措施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跑。可是眼下大个子已经处在逃跑的状态,难道要从逃跑中逃跑吗?不可能!从逃跑中逃跑等于不逃跑,也就是束手就擒,显然大个子的觉悟没有高到那种地步。此刻大个子想到了另一个和逃跑的意思相近的词,这个词就是回避。是啊,逃不起还躲不起吗!没错,在搞不清对方意图的前提下回避算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就此,改变了主意大个子的脚尖对准了与门相反的方向朝藏尸室最南端的那台冻尸机疾跑过去。
      张大胆跟在逃跑的大个子的身后急追,前方的人拐弯他也拐弯。晨曦穿透门窗玻璃钻进藏尸室里的明光帮助他的双眼看清楚了他所紧追的那个人的背影,他越来越对前方的高个子的人展现在自己眼中的姿态有似曾相识的印象,他很想用回忆确定那人的身份,但当看到门前站着的陈不怕的表现时他简直都要被气炸了肺。
      最让张大胆生气的并不是陈不怕做的那两套搞怪的动作。藏尸室的小铁门大开着不说,陈不怕还主动且非常礼貌地做出请黑雨衣人朝外跑的手势,这位保卫科科长怒不可遏的真正根源就在于此。张大胆记得自己进入到藏尸室后还专门嘱咐陈不怕关好门,把守住这最容易被突破的关口,可是陈怪人就像是旧社会时□□里出的叛徒一样违背了代表组织的他——张大胆的意思。陈不怕是在为坏人充当搭桥铺路的人。在追着前方的那个大个子路过陈不怕身旁时张大胆用充满埋怨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而后甩出一句“你简直是在瞎胡闹!”的话,随又继续狂追那个黑雨衣的人。
      陈不怕似乎很接受张大胆责备自己的这番话,继而语气昂扬地回了一句:“瞎胡闹的是谁还不一定,让结果说话吧!”
      “好吧,就让结果说话!”张大胆疾跑着回道:“如果搞不明白你开着门想放那个家伙出去的意图,我就不叫张大胆!”
      “你本来就不叫张大胆!”陈不怕说这话的时候已看不到张大胆的身影。追逐黑雨衣人的那位保卫科科长拐弯转向,因而他的身影被南边的那台冻尸机给遮住了。
      张大胆说完刚才的那句话的时候狠狠地咬了咬牙根,咬得腮帮子上的软骨撑起了耳下的薄皮,这个样子真像是骨瘦嶙峋的人胸下的肋骨条子。这位保卫科科长之所以会把身体用于疾跑的有限的能量挤出一部分消耗在狠咬牙根的多余动作之上,其缘由在于他虽然不在意被别人称呼为“张大胆”,可没有那个把面子等视于和隐私部位一样必须坚守的人会自己叫出自己的诨名。这样做无疑是在自寻羞耻。别人羞辱自己相当于来自外部的攻击,用反击总能对付,而自己羞辱自己等于举起手朝自己的脸上打,安装于身体上用于的反击和攻击的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场,即便发挥了作用也是自寻更大的羞辱。这就如同蠢猪喝水的时候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掉头便逃跑一样可笑。逃跑的猪会边跑边想那个水里的恶魔的形象,在猪的眼睛里那个水里的东西一定是一只长得有些像猪的老虎吧。张大胆所理解的自己对自己的羞辱正在于此。
      当然,除了溢于脸上的羞赧之色以外,张大胆也无暇再去多想那些可笑的事,他必须全力以赴追那个穿黑雨衣的大个子。尽管此刻他与那个大个子之间的距离已由刚开始追的时候的五六步拉大到现在的六七步,可他锲而不舍的决心是坚定如山的。
      从目前的这个局面也能看出张大胆跑步的能力显然要差于他前方的那个逃跑者。不过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在这个时候已被追逐者的大脑提炼了出来,逃跑者背影的姿态和张大胆头脑记忆库里储存的一个人的同一体位的映象信息很相像,这个人就是医院放射科的张主任。张大胆想起了白天王大平在第十三号房间门口时对自己的提示。是的,当时他也看到张主任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面表情的确显得有些怪异,更重要的是张主任居然也是一个与前方玩命逃跑的这个人一样有着高高壮壮身板的男人。
      现在就只剩看着那个逃跑者的脸,继而通过面容特征确定他为何人。主意又升级了的张大胆可谓愿望迫切而腿脚却不争气了。他恨不得马上就追上那个人,可事实偏偏制造出违背他愿望的事。当追着大个子绕过中间的那台冻尸机,再次朝门口的方向跑的时候张大胆已经被大个子拉下了将近十步的距离。是啊,在摆步的频率相差不大的前提下大个头人的腿长,因此,自然要比一般个头的人跑得快一些。这种实实在在的差距是张大胆临阵磨枪所无法解决的,还好追逃的这位保卫科科长的意志非常值得肯定,——他抱定了死追决不放弃的决心,欲用草原狼一般的意志把对手给拖垮了。
      当两个人又一次跑向门口的方向时,又一个意外的情况映入到张大胆的眼帘,这一次他的实践真正使他理解了什么叫做糟糕透顶。藏尸室的小铁门依然是刚才的那种全开的状态,而门口的陈不怕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前面的黑雨衣人在绕过来个弯之后看到门前站着的那个疯子不见了,一哈腰就从开着的小门处钻了出去,跑到太平间的院子里。跟在后面的张大胆的眼睛瞬间就失去了他渴望捕获的目标,被调动出来的满怀希望的情绪在这一刻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那人身影的消失在他认为就是逃跑得逞,而更令他懊恼的是此时他还不能确定黑雨衣人究竟是不是医院放射科的张主任。假如那人真的逃跑了,光靠相像的背影不能起到对嫌疑人指正的作用,毕竟怀疑不等于证据。
      此刻张大胆百分之八九十地确信那个大个子会攀上墙头跳下逃走,尽管他继续努力加劲朝藏尸室外急追的意志没有丝毫的减弱。这就是张大胆的优点,只要是决定去做的事,哪怕是向趴到自己的嘴唇亲了一口的苍蝇复仇也要一拼到底去制裁他的敌人或对手。当然,在这个时候最伤害张大胆胆囊的因素已不再是前方被他追赶的那个逃跑的黑雨衣人,而是陈不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和他交往了十几年的朋友竟然无耻到了正大光明地做坏人帮凶的地步。那个将无耻当做荣誉证书的太平间的陈姓阍者第一次请大个子逃跑没有成功,为了达到目的他第二次居然把自己放了鸽子,大开着藏尸室的便门任逃跑的人自由抉择。这和旧社会时期帮助恶霸劣绅欺压穷苦百姓的穷苦百姓没有质的区别,——劳动人民最痛恨的就是由本阶级了出来的压迫者的帮凶,那样的人简直比叛徒还要恶劣。
      光恨没有任何的用处,眼下要做的是赶快跑到院子里看看有没有希望抓住那个黑羽衣的人,哪怕这种希望比在雨天看到天上的星星还更加渺茫。此时张大胆心中对陈不怕是咬牙切齿地恨,而发泄恨的通道在藏尸室里的这最后的阶段就只能寄托在两腿之上了。他的双脚需要加大频率玩命蹬地才可尽早地跑出藏尸室门,也只有到了那一步方能站在院子里面看看希望是存在抑或破灭。
      时间之于人的心情具有绝对的相对性。当你干的是一些令人厌烦的事情时它总是像龟类动物一样推进缓慢,而当你融入到乐趣充溢的悦心赏目的快活事儿的漩涡之中时它又是那么的吝啬施舍——快乐的一小时仿佛只有十分钟长。
      短短的十米的到藏尸室门边的距离,在渴望尽快冲出去的张大胆看来就如同要用一天的时间才能跑到终点。他想马上看到门外的透亮世界,而在此之前藏尸室里所有能阻挡向外看的视线的东西都是遮蔽他双眼烟雾。运动是生命的存在形式,也是使人摆脱现状的最有效的武器。张大胆已是疲惫不堪,几乎要耗尽了身体的最后一点体能储备,为了不使抓住黑雨衣的希望彻底破灭他需要做的就是加快两腿的运动频率,将因愤恨陈不怕而咬得咯咯作响的牙根的余力转化成为坚持和绝不放弃的意志能量。
      “漫长”的两秒多的时间过去了,靠着最后的猛力张大胆喘着粗气冲出了藏尸室的小铁门,跑到了太平间的院子里。此时雨已经停了,天上的黑云也变成了苍苍的白云。张大胆站在门口扫视四周,空空如也的院内已由夜幕的漆黑变为临晨的苍茫。张大胆本希望能在围墙边能看到黑雨衣人的身影,趁其正在攀爬的功夫冲到跟前将他拽下来。然而现实惯于用残酷浇灭人幻想的火焰,张大胆站在藏尸室的门口朝院子里张望了一圈根本就没有发现人的身影。大个子逃的不知所踪,陈不怕也不见了人影。张大胆急得原地直跺脚。可是着急根本就无济于事,解决问题的办法从来都要靠实践,所以他还需要继续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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