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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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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荡回去。阿姨已经回来了,见到我。兀自絮絮叨叨的念个没完,先表达了她对房子损毁严重的惋惜,又诉说她女儿的孩子多么可爱,简直已经可以遇见是将来的一代英才——她刚晋升为外母。我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她手口并用演相声似的忙个不亦乐乎。
除了电视,她是这个房子唯一的语言发动机。因园丁老王是个大闷头,雷打不动的沉默。
我对她的欣喜之情抱十分难以理解的态度。生命这么折磨,既然爱他,何必生下他。
然而为了不使她一怒之下在饭菜中下砒霜,我只得说:“是的,小孩子总是那么可爱。”
“啊,你不知道……”她又手舞足蹈,滔滔江水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有人说:人之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坠,有落茵席者,有堕粪溷者。不明就里的人看来,我或是前者。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才是那堕粪溷者。她的人生有目标,有希望,她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生命中的意义。她自食其力,爱他人,以及被爱。
某些时候,我不是不羡慕的。可是老前辈们警告我们,各有前因,莫羡人——想都别想。
厅内电话一通大响。打断她的表演。
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边道:“想是二婶帮我带了菜回来了。”
看,甚至朋友四处有,守望相助。
“莫小姐。”她捂着话筒,轻轻说:“简先生。”
我接过听筒,“喂”了一声。
那头问:“老宋讲你手机没人听?”
我笑:“出去会野男人了,怎么能带手机。”
“你准备一下,半小时左右差人来接你。”
“遵旨。”
他不必征求我的意见,亦不必解释前因后果。而我,当然,我知道的。我只需服从!
车子将我送到一处私人会所。他一个人坐在桌子边等我,罕见的穿一件淡淡黄休闲T恤,白裤子。一手捏着那茶盅的盖碗缓缓的转着,侧过脸去望着窗外一丛开的疯了的芍药,双眉微微攒着,不知在想什么。不,他并非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他的实际年龄,也才比我大十岁。再苛刻的人,也不能说他长的难看,并且我能证明,从头到脚,决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丝赘肉。然而关键的问题是,便是他再貌比潘安,才高八斗,戴白金表,喝矿泉水,一本三国念得倒背如流,甚至还画的清飞机发动机的解剖图纸!骨子里却还是一流氓。
有人告诉周星星,兄台之神采风流,一看便知不是一般的乞丐,而是丐中之王。
星星忙问:那是什么。
答:还是乞丐。
哈哈。好笑吧。
我笑意盈盈的坐在他面前,他方抬眼看了看我。先皱一皱眉,才道:“将你那假惺惺的样子收起来。”
我左顾右盼,故意道:“猩猩,哪里,哪里有。”又将脸凑过去,十三点兮兮的道:“英俊的先生,可以露一个笑脸么。长期绷着脸不利于健康。”
他终于忍不住,象征性的抽了抽嘴角。随即道:“没有人要攻击你,不必一天到晚刺蓬蓬的。”
是吗,也许我只是想刺下某些人。可惜都仿佛刺到棉花上,毫无建树。
食物上来了,出乎意料的可口。我放开肚皮举案大嚼。
倒是他仿佛不对胃口,多半只浅尝辄止。
什么世界,流氓也变得这样矫情了。
我自顾自吃的饱了,抚着肚皮靠在椅背上歇气。
点点筝声穿廊踱水而来,四处是古典繁复的雕花小格子,香炉中甚至焚着不知名的香。如果可以,执本什么书,放个躺椅在那帘子下,看的倦了,分分钟可以睡过去。是谓手倦抛书午梦长。
吃饱能让人一下子忘记许多事。信焉。我连幻想的闲情也有了。
他见状,说道:“吃饱了?那走吧。”
我顺从的说:“好。”
一定得懂得说好,好,好。他是我的米饭班主,得罪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走至门口,他碰到熟人,停下来寒暄。
我等在一侧。
入口处驶进来一辆银灰色的小跑车,样子颇为眼熟。定睛一看。哈!
车门打开,一个妙龄女子先下车。少顷,司机也下的车来。
我拨一拨头发,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
他只走到我面前,一抬头,那刹那仿佛被吓到,一个笑容僵在脸上。
“好吗?德宁,别来无恙。”我笑的阳光灿烂。
日子有功,如今我已经学会各种各样的笑容,抚媚的,纯真的,甜蜜的,娇嗔的,似笑非笑的。我没有辜负卖笑这一专业。
他还怔怔的,他的女伴一把挽住他的臂弯,警惕的看着我。
她多么年轻呀,七情六欲全写在脸上。我怜惜的想:真是傻。
过半晌,他才轻轻答:“平平,怎么是你。”
“是呀。难以置信是不是。我还没有死!”
他一定没有想到,我非但没有死,还生龙活虎的在他们出入的地方活蹦乱跳。这是个教训,告诉人们,如果你要落井下石,千万丢个大些的石头,省得那人从井底下再爬上来,公然在你面前招摇过市。
当我父亲倒台那日,我匆匆从英国赶回来,那时候已经四面楚歌,以为他是最后一块浮木呢。孰料他快手快脚,当即在报纸上宣布同别人订婚,撇的一干二净,省了大家多少口舌。
“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他问道。
“怎么?”我扬一扬眉,笑道:“对你的前度未婚妻这么关心。你还是一样这么多情。”
他的脸刷的白了。
轻轻的推了推女伴,吩咐她:“你先进去。我即刻来。”
那女孩充满敌意的看着我,我冲她摆摆手,轻轻说:“拜拜。”
她瞪了我一眼,终咚咚咚走开了。
她一定很爱他。爱一个人就仿佛纸包不住火似的,总是容易让人发觉。谢天谢地,如今我已经不爱任何人。
我笑道:“她一定想,这个该死的坏女人。一定还贼心未死。”
他苍白着脸,说道:“平平,请你原谅我。我有我的苦衷。”
他自然有苦衷,每个人的借口,都叫苦衷。
我施施然道:“那个平平死了。你叫她怎么原谅。”
“我知道你当时一定很伤心,很伤心。但那时候我,我父母……”
我将手抄在胸前,认认真真的等待他说下去。
他终于觉得无法说下去,只得又道:“后来,我一只在打听你的下落。有人说在美国东岸的一个小镇见到你,我在那里找了你很久。”
他看着我,漂亮的脸露出那种往日的孩气似的恳求来。
啊,德宁,他还是往日的德宁,他在他的象牙塔里,一点也没有长大过。可是时至今日,穆诗客已经是另外第N个升级版的穆诗客。
故此我耸耸肩。
他带着那种恳求的神情,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德宁,那不重要。做人不应该为当初的决定后悔。尤其那决定又未曾让你有半分损失。别让你那突如其来的罪恶感影响你的心情。”
“平平。”他悲哀的望着我。
简澄江这时候走了过来,见到他,轻轻点点头。
我学适才那女郎,自然而然的迎上去挽着他。笑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