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丛中》小加百列

8、剑雪和阿九

　　由于这世上两条腿的人很多，但是两条腿的猫人还是比较稀罕的。因此剑雪初次见到老大的时候，一边暗自好奇于对方的猫耳朵以及一条甩来甩去的尾巴，一边联想起母亲所珍藏的江湖风雨当中关于阿九少爷的描写片断。但是他也只是悄悄联想一下而已，因为面前的老大和小阿九的年龄和身高都对不上号。

　　不过在日后的观察当中，剑雪发现老大一直以一种极其不正常的速度长大，就当大家都在担心他长得是不是太快了的时候，老大的身体终于需要暂停休息一会儿，所以在距离英俊潇洒的青年一步之差的地方停下来了。

　　品剑很是敬畏地仰望着几天之内就变成了半个陌生人的老大，服了，从此不敢再在他面前调皮捣蛋。而剑雪开始逆向思维，按照老大的生长速度慢慢向前推算，估计着在刀戟戡魔时代，老大也就是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小孩。

　　这样一来，剑雪就能对号入座了。

　　不过，直到老大在刚才救治吞佛童子，打开小木匣露出一个写有[慕]字的小药瓶，并且滔滔不绝地唠叨起[老不正经的]辉煌事迹的时候，剑雪才对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

　　老大就是那个小阿九。

　　剑雪也拽了一堆茅草躺在上面休息，他睡不着，听另外一个角落里的动静，便觉得老大也没有睡着。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怀念着逝去的美好过往以及不堪回首的血雨腥风，在寂静的黑夜中睁眼望去，只剩下一片迷惘的未来。

　　[阿九少爷，]剑雪忍不住了，便首先开口，[你睡着了么？]

　　[明知故问。]阿九翻个身，一双绿色的猫眼在黑暗中亮如萤火，乍见之下，剑雪不由得吃了一惊。阿九神色复杂地瞪了一眼剑雪，然后再翻过身背冲着他，声音闷闷地警告着：[不许叫我阿九少爷！]

　　[为什么？]

　　一阵沉默。就当剑雪怀疑阿九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阿九的声音再次在这冰冷的黑暗中响起：
　　[只有老不正经的，才有资格叫我阿九少爷。]

　　剑雪嗯了一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叫你了。他犹犹豫豫地思考一阵子，便鼓起勇气开口，问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快点长高？

　　阿九终于抓到一个机会去挤兑人家，便笑话他：[你着急了，想快点娶老婆成家立业么？]

　　剑雪听他说的实在不像话，便闭上眼睛懒得理他。没想到阿九来了兴致，干脆翻身坐起来，兴致勃勃地盯着剑雪不依不饶。

　　[真是人小鬼大阿，]他的尾巴扑啦扑啦地摔打着屁股下面的茅草，斜眼望望躺在一边昏睡不醒的吞佛童子，便故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阿。你那个三生三世的情劫还摆在那呢，难怪你不想出家当和尚了。]

　　[吾并非剑雪无名。]

　　[有何不同么？]

　　剑雪睁开眼睛，注视着黑乎乎的山洞岩顶：[这世上只有一个我，]他说道，[而我的世界，不会与任何人重叠。]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的生死？]阿九问道，[你既然知道他就是吞佛童子，就应该知道吞佛童子绝非善类，像他这样的恶人多死一个，这世界的好人就会少受一点苦。]

　　[那么，你又何苦救他呢？]

　　阿九被噎住了。

　　[算你狠。]他冲着剑雪伸出了大拇指，然后无精打采地爬回草堆里继续睡觉。心想这小子辩论的本事真高，能抓住对方的逻辑漏洞一击必杀，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么仔细想一想，他也明白了，剑雪救吞佛童子的理由和他一样——他们两个见过了太多的流血死亡，不想再看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自己眼前断送。

　　[不过，别说我没警告你，剑雪。]阿九语气突然郑重起来，[别对吞佛童子投入过多的感情，不然的话，剑雪无名就是你的下场。我可不是在开玩笑的，你看上谁都行，就是别看上吞佛童子这个瘟神扫把星，从剑邪、一步莲华到宵，他可是捅的越来越顺手。]

　　[我迟早会皈依佛门。]剑雪还是那样淡淡的声音，[我也不是在开玩笑的。]

　　关于吞佛童子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之后他们两个又聊了很多，阿九认为讲出来了便会好受一点，便主动和剑雪谈[老不正经的]。他说自从少艾死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一边祈祷着老天也不要那么快就收了鬼梁天下，一边苦练剑法满腹悲愤地等着快快长大，好报仇雪恨。

　　朱痕的落日烟是禁武的，再说那个时候鬼梁天下虽然误杀了慕少艾，但是他的身份依旧是正道人士。但是被气红了眼的阿九才不管什么江湖大道理，谁杀了慕少艾，他就要和谁拼命。

　　和朱痕吵了几次之后，阿九赌气之下干脆离开落日烟，为了不让朱痕找到他，他没有回琉璃仙境和岘匿迷谷，而是打算去找羽人非獍，可是在刀戟戡魔之后羽人就失踪了，阿九在漫无目的的四处漂泊之际意外地碰上了剑雪的师傅，就跟着他搬进小庙里混口饭吃。

　　剑雪问他那么好的功夫是跟谁学的，阿九很是讽刺地笑了笑，说稻米不煮熟了就不能称之为[米饭]，他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学两套剑法而已，又不是为了入江湖做侠客，所以谈不上是在习武。

　　[习武，害人害己。]他照搬朱痕的语录。

　　一时之间没断了话题，剑雪便又一次地把阿九的身高问题提起来询问，颇有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是因为天生半心残疾才长不大的，其实鄙人的实际年龄至少比你们大了几十岁呢，老不正经的给我换了佛心之后，我才开始爆发式成长，恢复自己应有的真实体型的。]阿九反问道，[剑雪，你急着长大，到底是图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

　　剑雪心想，长大了，就可以离开师傅他们独立生活了。

　　这个世界的春秋轮回悲欢离合，他已经看腻了。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剑雪的灵魂被拘禁于一名少年老成的孩童体内，痛苦地置身于这俗世的荆棘丛中，对滚滚红尘不闻不问，疲倦而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