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丛中》小加百列

7、阿九少爷

　　吞佛童子在山洞里养伤的期间，由于缺乏药品，他的伤势经常反反复复地好了又坏，身体虚弱之时牵动强压下去的旧伤报复性地一并复发，终于撑不住了，他头晕目眩地躺在草铺上一层层地冒虚汗，浑身酸麻疼痛，但是神志却格外清晰。

　　剑雪见他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心知大事不妙了，脸上总算流露出一点担忧的样子，到了晚上就不再回到破庙去过夜，而是留下来照料吞佛童子。他用破布搜集了枝丫上的积雪包起来，半跪在吞佛童子身边擦他的额头和手脚，想办法降温。等积雪融化了，便急匆匆地跑出去再换一包。

　　他担心品剑和玉缇会添乱，便不让他们两个跟着来了。

　　山洞里就剩下了吞佛童子和剑雪两个人，洞里篝火摇曳，洞外暮色低垂。两个人的影子在粗糙的岩壁上摇曳不停，吞佛童子盯着剑雪的影子看，觉得被篝火拉长的影子像极了身材清瘦的剑雪无名。

　　积雪用完了，小剑雪试图站起来去洞外取一包新的，但是吞佛童子不忍破坏崖壁上的假象，猛然伸手攥住小剑雪的手，把他拽的一个趔趄坐在了身边。

　　[你别动！]吞佛童子沙哑着嗓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着。

　　小剑雪挣了两下，但是吞佛童子攥死了不撒手，他便只好坐在那里依着他。

　　吞佛童子口中涌起一股酸涩的热泉，他忍住了，等这股排山倒海般的恶心过去，他闭上了眼睛，握着小剑雪的手，对着岩壁上的影子低声说道：
　　[对不起。]

　　剑雪的手抽动了一下，吞佛童子静静地陷入昏睡，朦胧之中，他感觉到剑雪似乎回应了他的道歉，用另外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

　　在时光错乱的温馨梦境里，剑雪无名隔着篝火坐在对面，唇缝间抿着一枚叶片，垂着目光幽幽地吹。吞佛童子用一只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侧着身子懒洋洋地躺在一边倾听。他注视着剑雪无名那张温暖而专注的脸，目光从反射着金色火光的发稍到额心的火焰烙印，然后在他清澈无波的绿眼睛和浅玫瑰色的唇间留恋徘徊。

　　[你回来了？]他问。
　　剑雪无名点了点头。
　　[再也不走了吧。]他再问。
　　[不走了。]

　　吞佛童子觉得满意了，紧紧地攥住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剑雪见他一动不动了，口里开始缓缓地淌下暗红色的鲜血来，便害怕得下意识地想往后躲，但是吞佛童子的手僵死一般掐住他的手腕不放，剑雪一心急，一根根地把他的手指给硬掰开，然后撒丫子就往破庙跑。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师傅应该有办法救他的。

　　山路崎岖，天上的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剑雪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顺着斜坡往下跑，脚下被绊了个跟头，磕磕碰碰地滚了下去。他爬起来拍拍土，也没觉得哪里摔疼了，便连口顺气也顾不得喘上一口，两眼抓瞎地继续往破庙里跑。

　　赶到地方的时候，好在大家都没有睡，原来是小丫头抱茅草铺床的时候被暗处的钉子划伤了手，师傅点亮了火把，正在找干净一点的布条给她包扎。品剑和玉缇帮着师傅照料小丫头，年龄稍长的老大找了块石头，把那颗钉子给敲了下去。

　　听剑雪上气不接下气地讲了实情的原委，老大丢掉石头拍拍手掌，说我会医术，我跟你去。
　　剑雪有点不太相信，但是师傅却很信赖老大，就让他跟着去了。

　　老大让剑雪先等一等，跑到后院掀开一块地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破布包好的小匣子，一柄很锋利的细剑，然后才和剑雪一起上山。

　　到了山洞里，老大一眼看到草铺上的吞佛童子，稍微愣了一下，剑雪拖着他的手焦急地催促着，他耸耸肩膀，不慌不忙地跑过去，慢条斯理地开始下手。

　　剑雪坐在一边搭把手，很是好奇地看着老大把小匣子打开，然后从里面取出来银针和小药瓶之类的东西，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老大的一举一动，看看老大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这才觉得有了希望。

　　老大忙活了半天，拍拍手，说搞定了，这混球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了，然后便坐在一边擦擦汗休息休息。就在剑雪忙着整理吞佛童子的衣襟，把草堆均匀地盖在他身上保暖的时候，老大指着吞佛童子，问他这么一个大活人是从哪里捡来的。

　　他和师傅早就发现家里的饭菜莫名其妙地少了很多，又看见剑雪时不时地往外跑，就琢磨着这小子肯定又像以前那样捡回来什么小猫小狗的偷偷地养。他们懒得去管，又觉得剑雪总算像正常的小孩那样对某件事物开始关注起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突然听闻这小子收养的宠物突然升级，居然藏了一个大活人独自照料，便觉得这事实在惊喜得令人难以消化。

　　如今惊喜变惊吓，老大是认识吞佛童子的，他看看剑雪，又看看躺在一边的吞佛童子，脑中想起来一些关于北域双邪纠缠不休的传闻，便暗中叹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两个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剑雪也盯着老大瞧，平时老大只是拿着一根木棍耍着玩，谁也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漂亮的一把宝剑。他想想老大刚才的表现，再盯着老大的脸留神观测一阵子，便觉得老大兴许真的是个隐姓埋名的少侠，这下子品剑吃亏了，有眼不识泰山，白白推掉了送上门的师傅。

　　他问老大，吞佛童子是不是没事了。老大很自信地让他放心，说比吞佛童子更惨的他都见过，被人暗算夺取了大半功力不说，还当胸挨了一掌并且掉下悬崖，软趴趴地浮在水潭里变死漂，都是已经到了阎王门口的人了，还是被老不正经的拽了回来，估计现在就在某个地方活蹦乱跳呢。

　　老大的医术虽然比不上老不正经的，但是也不会砸了他传下来的招牌，他这点小本事，对付吞佛童子绰绰有余啦。

　　剑雪听到这一句话，眼睛里突然有了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吞佛童子？]

　　仔细琢磨剑雪话里的潜藏的意思，老大被这句话吓得更甚，他也瞪着眼睛问：[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是吞佛童子？]

　　剑雪点点头，用手一指靠在草垛边的朱厌。他经常翻看母亲的书籍，在上面见过异度魔界先锋战神的兵刃模样，因此一看到朱厌，就知道躺在一边的红发魔者是谁。

　　[驾驭朱厌，唯独吞佛。]

　　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的，而剑雪对这句话莫名其妙地熟悉，因此记得相当清楚。

　　老大皱着眉头，沉思良久，然后颇有些戒备地问他，是不是也知道剑雪无名这个人。

　　[谁曰邪人无道,剑中更有爱梅之邪,常望梅颜,傲骨冰痕,最终持洁。碾碎尘土,仍为护生春泥。世又几何?]剑雪以为老大是在考验自己的功课，便不假思索地把书上的点评背出来。

　　老大对剑雪的反映有些失望，他上上下下地揣测着剑雪的神态表情，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剖开研究个透。剑雪被他看烦了，就故意刺他，说：

　　[我还会背慕少艾的批语，你要不要听？]

　　老大的表情立刻黑了，忿忿地骂一句[死小鬼]，然后从草垛上扒下一团茅草，在角落里铺个窝躺上去，背冲着剑雪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