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42章 ...
-
吴敬诩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头。
伙计见了吴敬诩脸,便一拱手,弯腰施礼道:“公子留步!甄先生有请,此时正在楼上相候。”
这个伙计名唤‘冬寒’,是茶楼‘春夏秋冬’四少年里岁数最长的。他和‘春暖’、‘夏盛’、‘秋丰’三人,都识字通文,说是茶楼伙计,却能兼当书童。
‘清风’茶楼的伙计们,平时跟高才之士混多了,性子自然不比普通的店小二随和,总透着一些高傲。冬寒受甄布志的指派,去将楼下穿白斗篷的人请上来。
他出了门,见着那人的身形秀长纤弱,虽知是男子,却不知长相如何。等看清了吴敬诩的相貌,才知道是个非常俊美的佳公子。
这人嘛,要是面相好,总是占点便宜的。冬寒觉得吴敬诩模样甚好、气质文雅,极是入眼,对他的态度便更加客气了。
要知道,去年那甄布志初到此地,没有名气,茶楼里的伙计可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要不是甄先生施展了自己高超的弹瑟技艺,就根本无法在‘清风楼’享有一席之地,更别说在这里奏乐了。
这茶楼后台通天,作派高调无情。有本事的,他们便视为上宾,没本事的,他们就一脚踢开。刚开始,甄布志锋芒大展,被众人追捧。他就能随时来此地品茶、抚瑟。可后来,听众渐少,茶楼主人便派人委婉地告诉甄布志,让他别老待在这里,最少也要隔上十天再来。
正因为进‘清风’茶楼的门槛很高,对于有才能的人,存在着非凡的意义。所以,甄布志那怕是无人捧场,也要厚着脸皮,定期来此地演奏。
被允许随意进出此处的人,在大兆国都能算得上是个角色。不过,这些人平时都在忙着给皇亲贵胄奔走效力,没工夫常来。倒是好了甄布志这样的闲士,在此享受顶级服务。今天,整个茶楼只有甄布志一个尊客,他就跟半个主子一般。只是,这样的日子,也许不长了……
“?不是说,这楼不让随便进吗?”吴敬诩眯着凤眼,歪着头问。
冬寒听出吴敬诩略含一点儿,外乡口音,又见他疑惑的表情,便耐心的解释道:“话虽如此,可若是有熟人引荐或邀请,却不受这限制。”
“哦,原来是这样~”吴敬诩貌似一脸思索的样子,却不肯挪步跟伙计走。他刚才故意透出点‘留酉县’的话腔,暗示自己不是本地人士。
“公子~可愿受邀~”
“既然是甄先生,那么~恭敬不如从命,烦劳小哥前面引路。”吴敬诩改用起,‘字正腔圆’的京都口音说。
冬寒一听,愣了愣,然后脸上含笑,说道:“公子,您请~”
吴敬诩也回了冬寒一个甜美的笑容,心里却说,我这京片子,可比韩玉那小丫头,说得顺流多了。
在冬寒的引领下,吴敬诩上了三楼。一路上,他目光平淡,对茶楼内部奢华的布置,视若无睹。吴敬诩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冬寒觉得他见识不凡,不是没混过世面的土包子。
“先生,已经将公子请到了。”冬寒走进雅间,向甄布志说道。
“让他进来吧。” 虽然是甄布志主动邀见,可他却想要端一点架子和派头。
吴敬诩低头进了包间,冬寒机灵的上前,伸手要帮他解下斗篷。吴敬诩摆了一下手,那意思似乎在说,‘别麻烦了,我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走的。’
冬寒可是很有眼色的人,他见吴敬诩虽肯受请,却并不觉得荣幸、欣喜,好象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拒绝。他猜测这位公子肯定比甄布志有身份,可能很有来头。
伙计冬寒收回了双手,然后来到桌边,把圈椅拉开,请吴敬诩入座。
吴敬诩也没有客气,朝冬寒礼节性的点了一下头,然后优雅的坐下了。
“不知先生,有何贵干?”一落座,吴敬诩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啊~”其实,甄布志到现在都没看清这人,藏在斗篷帽布下的脸,只觉得此人气质高贵,绝不普通。刚才的傲劲,甄布志已去了一大半,现在听这人如此直接地问,一时竟然有些应不出声来。
还好甄布志在京城里混迹了一年多,总算有点底子在,他顿了会儿,马上做出了反应。开口说道:“在下甄布志,见公子多次立于茶楼之下,听甄某奏瑟,所以才来相请的。”
甄布志如此说,无形中打压了吴敬诩,这隐意是,你老是巴巴的等在下头,听我的乐曲,是不是很崇拜我,喜欢我,仰慕我啊,本人大发善心,见你这样子,才请你上来的。
他话里的暗意,吴敬诩怎么会听不出来,心说,且不论我吴敬诩弹得比你好听N倍,就是我奏得不如你,那又怎么样!本公子既不吃你家的,也不用你家的,求不到你甄布志,没道理被你压着打。
“哦,原来如此。想必先生还要奏曲,我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吴敬诩站起了身。
“……”甄布志又被噎住了,心道,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请你,你怎么马上就走,总要客气客气吧。你听了我这么多次的演奏,不说是吹捧,就是好听的话,总要说上几句吧。怎么能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想到这里,甄布志可生气了,冷冷地说:“既然你要走,我也不多留了。只是你这般低头进,低头出,好没风度。难道是相貌丑陋,不敢见人。”
冬寒站在边上,见甄布志咄咄逼人,竟然偷偷替吴敬诩不平起来,暗自说,你也有脸说别人丑,人家比你好看一百倍一千倍呢,就你这粗汉,三角眼、大嘴巴,坐在我家茶楼都显失面子。
“不示真容,确实是失礼了。”吴敬诩听他言语轻蔑,并不计较,反而很有气量地翻下了斗篷上的帽布,对自己甄布志温柔地一笑,向他拱了拱手。
“……!公子~真是好容颜。” 甄布志并不回礼,愣了片刻,又恢复了常态,半是夸奖,半是嫉妒道。
“先生客气~”吴敬诩也不见怪,说罢就朝屋外走去。
“公子难道不跟我通一下姓名吗?” 甄布志见这个俊颜男子已经走到了雅间门口,马上追问道。
吴敬诩没有停下,边走边说:“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吴敬诩出了‘清风’茶楼,便径自回家了。在路上,他心想,连甄布志这种人品、水平的家伙都能立足,这清风茶楼,并不象传说得那么高级,那么难进嘛。
甄布志从楼上的窗口,看着吴敬诩飘然离去,心中直冒酸意,愤愤道:“不就是个兔儿爷,也不知从那个府里溜出来的,也配听我弹瑟。哼!”
一直在旁伺候的冬寒,听他说的粗俗,皱着眉,一脸鄙视,暗想,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蛮野的穷酸。都暗示过,让你少来了。换成我,听懂了意思,就不再来了。可你倒好,还真的每十天就死皮赖脸的,到这里骗吃骗喝。要不是因为你,我今日正好结伴出城游玩,哪用这会儿待着听你说浑话……
十日后,甄布志看向窗外,梅树下已空无一人,那位总是身披白色斗篷的公子没来再来。
刚奏了一曲,他就听见有人走到了雅间门口。
“甄先生曲高和寡,本该在家中独自演练。”茶楼主人说完后,便隐身,没了踪影,只有门帘上的珍珠还在晃动。
甄布志心中一阵酸楚,他没有多言,收起了瑟,慢慢出了茶楼。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便再也进不得这里了。
落寞的他,回到了自家的小屋,将瑟琴放在桌上,请抚了一阵子,然后看着窗外,斑驳的泥墙。中午时分,他去一户富商家领酬金。这教瑟的佣金,本来都是人家送上门的,现如今,却要自己去取。他的状况真是江河日下。
到了地方,是那富绅的管家接待了他,领得银子,正欲签收,却没有见到笔和墨。
“甄先生这般的大师,怎么连枚私印都没有。难不成,平日里,都是靠签字的。……我这里可没准备笔墨,只有赤朱印泥,先生就按个指印吧。”管家貌似随意的说了一句,可那眼神却颇为轻视。
这京城之地最是势利。那么多的官宦和豪富。平时,不是争权夺利,就是相互攀比、显摆。象甄布志此等,没有背景、没有钱财的人,过得并不轻松。如今他盛名已过,日子越加艰难了。
他忍下了管家的暗讽之词,按了手印。然后拿起了那一小袋碎银,习惯性的掂了掂。心想,若是原先,都是给足量的整锭,哪会是散角小银。
“别掂了,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不会短你钱两的。”刻薄的管家冷笑着说。
甄布志咬着牙根,低头出了门。他拿着银子,直接就去了城东,准备刻上一方好印,极好的印,最好的!!下次去领银子,就给那胖管家看看,便不用再受这种鸟气了。
唉~单纯的甄布志,他哪里知道,人家这样的态度,并不是,真的因为他没有印章,而是他没有权势。若是有了权势,他就是用鞋底去当印盖都可以。当然啦,有了权势,也用不着他亲自签收。很多事,都有其它人主动来做~他只需要享受别人的赞美、奉承……这就是权势的魅力。
……
吴敬诩吃完午饭,收拾好碗碟,小憩了一会儿。
他睁着眼,躺在软榻上,望着窗外压着雪的秃枝。心想,到了春天,就会绿芽出头,满树桃花了。
若大的家中,非常安静,吴母还在午睡,黄欣又去城外的山林里练刀撒欢、惊吓动物了。
吴敬诩换上了一身青袍,拿着早刻好的方印,出了门。
他没有急着去斋社交印,反而在城东的‘天曲’街闲逛起来,一会看看这个摊上的字画,一会瞧瞧那处铺子的书册。
没过多久,忽听身后有人在喊。
“公子啊~你可来了!”
原来是‘小雅’书画斋的老板,他一直伸着头,在店门口盼吴敬诩来。老远就望到一人很象吴公子,他上前几步。只见那吴敬诩一路慢慢吞吞,东瞧西看,优哉游哉的。这样子可把他给急坏了,也顾不得形象,说着就冲了过去。
“哦~訾老板呀,为何这般匆忙?”吴敬诩把折扇还给了摊主,侧脸问道。
“公子,你的印带来了~”
“拿来了。”吴敬诩从衣袖中掏出玉印,递给了訾老板。
“好~真好,刻得巧啊。要说这印章,公子所制,乃是京城一绝啊。”訾老板来回翻看着这枚白玉方印,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既然三个约单都已交付,那我走了。”吴敬诩一直是先收钱,后接活的。他现在也算打出了名气,暂时不想再刻,准备撑撑他们。
“公子慢走,下一次单子,我们还没有约好呢。”
吴敬诩在另一个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訾老板,容我歇上几天吧。老是刻印,怪无趣的。”说着,他拿着块砚台,细瞧起来。
“公子,你可歇不得啊,我已经被主顾们催得‘头大如斗’了。可不能再拖了。”訾老板一听,可急了,心想,自己都答应后面的三位客人了,要是推迟交货,不但要赔钱,还失了信用。
“小生,不记得有说过,会月月接着刻呀。”见老板急了,吴敬诩眼珠子一转,摸着下巴,有些调皮地说道。吴敬诩这是要逗弄他一下,算是报复这人曾经对自己的轻慢。
“公子爷呀,你就别再折腾老夫啦!原先是,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会儿知道错了。请公子不要刁难我了。”訾老板一边作揖,一边求道。
“你这样说,可是要折杀小生。我俩也合伙多日了,一向来很融洽,难道訾老板不觉得吗?……唉~原来老板一直认为小生在故意刁难你。真真让人,寒心啊~……看来,我还是另找……”吴敬诩的样子,反倒比那訾老板更加委屈。
“别啊,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去另找斋社。我不逼你了,这还不成吗。一会儿我就厚着老脸给主顾们道歉、赔钱去。”訾老板丧气地说。
“难道老板早已,径自接下了印单?”
“这~……是啊……都是我考虑不周。”訾老板吱吱呜呜道。
“哎~既然这样,此次我就再接三单。不过下个月,小生可要歇上一段时日了。”吴敬诩很宽容,很照顾地说。
“多谢公子!老夫就知道公子心善,见不得我可怜、倒霉的。”訾老板一听,吴敬诩这个月还肯接单,便眉开眼笑道。
“哦?!原来訾老板是‘哀兵之计’,我可上当了。”
“哈哈~公子说笑啦。”
两人谈笑着进了‘小雅’书画斋,准备谈下个月的印单。吴敬诩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坐着抚瑟大师甄布志,心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正好过了十天,又见到面了。可是,他怎么没在茶楼呢?难道是弹得不好,被人轰出来了?
吴敬诩虽然觉得奇怪,却不上前跟他打招呼,反而装作没有注意到他,跟着訾老板进了里面的贵宾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