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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三章 ...

  •   七月中旬、临近下旬的巴蜀已经酷暑难耐,让人们在正午时分都懒散在家里避暑。料着天热,杨祁臻特意早早出门,期待着能去青石路22号看一遍后早些回去吃个午饭。

      而现在,当他按照门牌号在找错了两条小巷,在几乎绕了陆家别苑外围一整圈的情况下,他站在青石路22号的门前,迟迟不见敲门。

      这里地处阴凉,门前一石凼,积了水,浮着绿萍。往前的巷子越来越狭窄,几乎雨檐挨着雨檐。因为极少见阳光,石板路上生出了青苔,从里面长到这里,一地碧绿。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门前,门前没有鸿儒,只贴着门神,不仅失了颜色,还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时间久远。

      最关键的是,上了锁。

      敲门也没用。

      他微微深呼吸,在犹豫是否要从门上翻进去——他有种直觉:错过了这次,他可能不会再来这里。

      在他纠结间,一旁扇着蒲扇,在大柳树下乘凉许久的大爷终于忍不住出声,“小伙儿,你找哪个?是找白老头还是找白草?”

      白草?他眉梢一挑,沉吟片刻道:“对,我是他朋友,有些年不见了。以前听他说他住在这里。他们,去哪里了?”他走过去,坐在老人对面。石凳温凉,但也比在外面一直晒太阳好。

      “出去老。白老嫂最近内几年一直做梦,说她有个幺闺,刚一大学毕业就嫁人老,嫁到江苏那边去老,很少时间回来看他们。白老嫂担心得很,说她女儿受委屈老,非要跑去江苏看。现在他们一家还真去江苏那边旅游老。你说内个是啷个回事嘛,白老嫂一直都只有一个儿子嘛。”

      “是吗?其实,”他神色微动,斟酌着用词,“白草也和我说过这件事,还让我帮忙联系医生。没想到……”

      “是来得不巧。之前也有好几个人找过来,不过不是找白草,是找白老头雕玉。白老头那雕玉嘞技艺好啊,祖传嘞哦。”

      雕玉?“是吗?”他神思一转,状似遗憾,“怪不得白草让我来时最好准备好一块原料。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晓得,大概还有半个把月嘛。看白老嫂那架势,应该要把整个无锡都找一遍才甘心。唉……不过出去玩也要玩得开心点嘛。不过你内么说,你是不是也会雕玉哦?我内里有他们屋头内呦匙。白老头他们走之前专门和我说了内,让你们来就自己去屋内拿。走走走,我带你进去嘛。”

      啊?

      见大爷起身去隔壁家里拿着一大串钥匙出来,被他带到门前逐一核对钥匙开门,他还有些恍惚得不真实。就这么轻易?

      “大爷,您是镇长?”

      “哎?你啷个晓得嘞哦?不过不是现在的镇长咯,是老镇长。我们内辈的老骨头被他们儿女接出去养老,都喜欢把呦匙放在我内里。”

      那还真是难得,在旅游景区,民风还这么淳朴。

      他这么想着时,在试了多把钥匙都不对的情况下,老镇长干脆胡乱抓了一把插进去,没想到,吧嗒一声,开锁了,立时让他嘿嘿一笑,“我们内把老骨头走不动老,我年轻内时候,在隔壁那个大院子里头当保安,现在我儿子承我嘞业,就一家人在内里,不出去老。”

      哦……在隔壁宅院,陆家别苑当保安。看来得收回之前的话。陆家暗影无处不在。

      见老镇长开了院门,乐呵呵的向里走,他心情微妙。这位老人不知他身份。也好。

      ****

      进了院落,他环顾四周。院落一株合欢树,正堂锁了门,内里情况不知。但左右厢房的雨檐上挂着铁铃铛,檐下的花盆里种着几株品种略次的兰花。

      入目所见,和梦里的景象一样。

      老镇长推开右厢房的门,率先进去,“内里面就是白老头雕玉内地方。之前来内那几人不会雕,看几眼就走老。年轻人,年轻人?”见杨祁臻不曾应答,他迈着步子出来,见他蹲在檐下看兰花,又忍不住唠叨起来,“内个是白老嫂种嘞。她喜欢种花,隔壁那个保护景点里头要花都是从她内边要内。”

      闻言,他一顿,不过片刻,他又明白过来。陆家别苑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如今这做法,让周边人都只以为那只是政府那边的文物保护景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失笑,收敛心神,起身,跟着老镇长进房。

      很宽敞明亮的工作室,各类雕玉器件摆放得井然有序,极少见现代工艺的影子,几乎纯手工。

      他观望一圈,最终将目光停在工作台上——台上放着一家全家福:一对老夫妻穿着喜庆,一对小夫妻穿着唐氏的婚礼服,一个两岁大的小男孩儿站在最前面,捧着一束捧花。

      白茶曾说,她兄长肖父,她肖母。如今,这家人也是。

      假若他们有个女儿叫白茶的话。

      他会心一笑,听老镇长道:“内是他们晓得几年前拍嘞哦,现在白简都内么大老。”

      白简?“不是轩字辈吗?”他微微拧了眉,偏头问。

      “是轩字辈哎,不过现在的年轻娃儿取名都不按辈分老嘛……”

      闻言,他眉间松展,嘴角的笑意却开始凝固,若有所思的将目光移开,却见工作台上放着一个盒子,蒙上白布。

      “我说白家内几辈的名字都好听。啥子琴棋书画茶,轩少今南……”耳边传来老镇长的絮叨,他却没注意听,只将心神放到这个被白布盖着的盒子上。他心里痒得厉害,压不住,便遵循本意,掀开白布,打开盒子,见着了一对玉扣。

      同心对扣,准备浅雕浮兰。色浓翠鲜艳夺目,色正不邪色阳悦目,色均匀和看后赏目。粗雕已经完成,还差细雕和水润打光。

      一块老坑冰种,价值不菲,就这么放在这里。他失笑,拿起原料透过阳光观赏。

      莹莹水泽,似流光闪现。玉质里还有黑点转瞬即逝。他以为是瑕疵,再一看,才知自己看错了。

      瑕疵不是玉,是他。

      他叹口气,看着这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开始无法聚焦,显然在失神。不过这失神也只有片刻。片刻后,他再看这玉,只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雕完它——如果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不如把这块玉雕完,希望不会毁了它。

      既做了决定,他便取水净手,开始坐在案桌前,伸手取小篆刀。一旁还在说话的老镇长见他一副行家模样,也不说话了,静静的给他开窗通风。

      雕玉者,心平气静,方能化瑕为瑜,成就一块好玉。

      ****

      丙申年,已未月,辛丑日,杨乌衡雕。

      当他用勾刀在同心扣相扣处勾出这几个小字时,他顿笔,抬头看了眼窗外,阳光倾泻,甚是灿烂。房间内只有他——老镇长已经出去了。

      稍一思筹间,他抿了一下唇,复又低头,微微伸出中指用勾刀刺破,让血滴落在玉上。

      一滴血,落在同心扣相扣处。

      他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却没见血浸湿这玉,似凭空消失。

      他垂眸,在咚咚咚的心跳声中将勾刀放回原位。取水来,将同心扣放入水中,连同自己的双手也一并浸入。

      水是暖的,却不见血散。再拿起来一看,玉将成,沾着水滴,在阳光下观看,内里似隐隐有水流动,而他,中指上的伤口也好了。

      那盆水?他低头看向水盆。

      水没了。

      他眉头紧皱,却不迟疑,背对着窗,去盥洗台假装把水倒掉,又接了吸水管引到工作台上,开始真正的抛光。

      雕玉者需静心,他现在不能静心。在抛光时,他屡次把打光刀打到自己手上。最终,深一脚,浅一脚,这玉还是毁了。

      看着这玉,他垂眸,眼里晦暗得不知情绪,最终,叹气,将玉放回盒子里,拿起案桌上的水性笔在白布上一笔一画的写下:

      对不起。

      ****

      关上房门,他出来,看着四角的碧蓝天空眯了眯眼,驻步片刻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走出院落,落锁。

      大柳树下聚了一堆老人。老镇长正和他们聊得正欢,见他出来,对他们打趣道:“内个小伙子会雕玉,我看他那手法,和白老头差不多。娃儿,你雕好啦?”

      “好了。谢谢您让我进去。”他垂眸间,嘴角提出几分笑意。

      “谢啥子谢哦。白老头肯定会喜欢你送他内玉嘞。”

      闻言,他挑眉,眼里也闪过几分愕然。见老镇长笑得开怀,其他人也开始你一嘴我一嘴的插话,他又笑,是真心实意的笑,“我也希望他会喜欢。”

      哪怕,还是被他毁了。

      ****

      再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

      周妈妈正在厨房里洗菜,见他回来,瞬间高兴,急忙抓壮丁让他进来帮忙。见此,他停下即将上楼的脚步,叹口气,无奈进了厨房,“妈,我来吧。”我怕你做出来的菜会毒死我们。

      做好饭,周爸爸还没回来,周妈妈便把电话打到公司里去。几分钟后,通话结束,她极为不高兴的去厨房盛饭,“真是的,开会有回家吃饭重要吗?真真,你爸回家你可得好好说说他,让他像你学学。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吃着饭,一一应下。只在吃完饭洗了碗后,转身一忘,上楼去书房了,让楼下的周妈妈大为不高兴这儿子一心只有工作,儿媳妇儿连个影子都没有。

      于是,又想准备相亲。

      ****

      导入程序,数字不变,输出结果增加,为,水。

      编译成功,保存,退出,离线传到手机,可以运行,删除源程序。

      做好这些,楼下传来不大的说话声。是爸爸回来了。

      他起身关掉电脑,将手机和数据线收好,下楼去看他们。

      自家爸妈一边吵架一边秀恩爱,这种时候,他这个儿子必须在场,不然他会被二老踢皮球。

      ****

      晚间,他给白茶打电话,先问她今天做了什么,等她说完,便说他今天去了青石路22号。

      说完,他凝神听着。电话那头连一瞬的静默都没有,是疑惑,“青石路22号?”

      “是。之前我学雕玉,贺伯母和我介绍了附近的几个雕玉师傅。其中一个在陆家镇,我今天想起,想最近这几天也没事,就去镇上找了一圈,找到了青石路22号。可惜他们不在。倒是遇见一位很淳朴的老人,他开了门,让我进去。”他缓缓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然后呢?”电话那头除了她的疑问声外,还有翻页声。她似乎在翻什么文件。

      “我十分不礼貌的雕了一块玉,还被我雕毁了。”他苦笑,心里也开始酸涩得厉害,“不过他们家倒和你家很有缘。字辈一样,老师傅的儿子还和你兄长名字一样。”

      “啊?你不要告诉我,那位老师傅还和我父亲同名同姓。”她没有再翻页,却传来离开椅子、起身时的声响,似还有荣合在向她问话。他听不真切,却依稀判断出她在浣溪沙,因为听见了流水声。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那里?之前为什么没说?

      他垂眸,呼吸瞬间沉了下去,心里却奇异的安宁了下来,甚至,连语调都不曾影响,是可惜的,“那位老人没告诉我。不过,他说老师傅的妻子这几年得了臆想症,总觉着自己有个女儿,嫁到无锡那边,过得不快乐。我没见到他们,是因为他们一家来你这边找女儿了,想把女儿接回来……”

      说到这里,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终是不忍心,他无奈闭眼,握手成拳,一顿间,终究还是变了语调,变成了叹息,“当时我听了,差点以为你是他们的女儿。”

      “怎么会?”白茶蓦地驻步,嘴角的笑意继续停留在原先的弧度上。她伸出右手在空中挥了挥,能感觉到风,不是虚幻,“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一挥手,风来,再挥手,风去。往事如烟消云散,不应做理会。她呼吸急促了一分,闭眼调整,听他说话道:“是太巧合了。这几天,我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再遇到这件事,我也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质了。”

      “所以,确定不是你晚睡的锅吗?”她又向前挥了挥,已经没有风了,空中却有细小的雨滴散落,落在地上,吧嗒,吧嗒,好像是在下雨。她抬头看天,皎月,黑云,夜幕之上,星辰浩渺灿烂,没有下雨——

      刚才的雨是水,她挥手间带出来的水——现在是现实,“我这边好像下雨了。你那边呢?”

      “没有下雨。今天很热,现在还有热意,不过吹风了。”他轻轻一笑,眼里红着,笑得释然。在将纱窗关上时,本想也关上窗户开空调,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那颤抖的手停在窗户一角,始终没有动,“被你这么一说,看来我要早点睡了。晚安。”

      “嗯,晚安。”等手机里传来忙音,她低头,勾起嘴角,努力在笑,一定要笑,只声音轻轻的,“合嬷嬷,你扶我一下。”

      “大小姐,您怎么了?”荣合闻言,神色一变,疾步上前,还没碰到她,就见她低头咳了几下,似没缓过来,整个人都开始勾肩咳得更加剧烈。

      “大小姐!姑爷和您说了什么?!”荣合大惊,连忙扶住她时发觉她浑身冰得厉害,再摸额头,却烫得惊人。她大骇,急忙叫身后的丫鬟去别苑,却见白茶边捂嘴咳嗽边摇头,喉咙扯着声带咳出了血,却还是在笑,“传令下去,其一,传信给子房,让他加快与王家商谈的进程,并让少默加快陵道进程,其二,找到陆家镇白书行一家,给我位置,其三,召回保护姑爷的影子,让暗部接手。”

      说完这话,她呕出一口血来,声音哑极了,却还是在笑,笑出了眼泪,“无事。五府不稳,心神激荡,左右不过休息几天。”她眼前发黑,在荣合的搀扶下站起来,却仍保持笑意不变,“合嬷嬷,让他们尽快办好,给我消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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