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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氖 ...

  •   “一见钟情”,似乎是杨家人,至少是杨家男性的美好传统。当年,杨睿的父亲大学毕业没多久,还是个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小翻译。有一次,他陪同外宾观看招待演出,一下子就被舞台上的“喜儿”迷住了。经过那个年代特有的,含蓄然而并不缺乏热情的追求之后,当然,也通过了组织上的批准和领导的首肯,一位斯瓦希里语翻译和一名芭蕾舞演员正式结为光荣的革命夫妻。在计划生育政策正式实施以前,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杨轩是个好孩子,“好”得经常让别人忽略掉他的存在,而杨睿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孩,每逢单位组织什么活动,父母都乐意带着杨睿去参加,听同事赞不绝口:“这是你家的孩子啊,长得多可爱呀!”老爸老妈的虚荣心便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很多年以后,有些女生追问杨睿:“你用的是什么洗面奶啊,为什么皮肤这么好?”杨睿就告诉她们:“这不是洗出来的,是从小叫叔叔阿姨摸出来的!你说故宫午门上的门钉为什么又光又亮!”所以杨睿对所谓的“第一次”、“第二次”也从来不在乎,因为他的初吻早在他还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就被不知道哪个姐姐、姑姑、阿姨、婶婶夺走多少次了!

      杨轩刚升入高一没几天,依照校规校纪,学生是不允许在走廊内吃任何食物的。一天下午的大课间里,杨轩从校门口的小吃部买了两个包子回来,本来打算拿进教室再吃。可是他走到教室门口,向走廊窗外随便扫了一眼,只见一个女生从银杏树背后拐出来,穿过花坛之间的石子甬路,向正位于杨轩窗下的校舍楼门走过来。她可不是那种瘦骨伶仃,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片子,她气质优雅,仪态万方,简直称得上“性感”,是一个成熟诱人的“小妇人”。杨轩情不自禁趴到窗台上,又不由自主解开手里的塑料袋,同时饱餐美食和秀色。
      半分钟过后,回应杨轩的,不是美丽女孩的迷人笑容,而是教导主任的愤怒吼叫:“哪个班的,趴在窗口吃东西那个!值周生,上去把他的班级姓名记下来!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敢公然违反校规!抓他当个典型!blablablabla……”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里,杨轩就在同学们的冷嘲热讽和班主任软硬兼施的批评教育中熬过去了,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个一向遵纪守法的好孩子为什么突然抽风似的趴在走廊窗台上吃包子。

      杨轩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质堪比《新闻联播》的男播音员,没过多久,他就被校广播站选为广播员,主要负责主持每周一早上的全校晨会,反正就是“升国旗,奏国歌”、“请某主任宣布某规定”、“请某同学介绍某经验”、“公布某比赛获奖名单”、“本周某活动安排如下”之类照本宣科的套话,正好能让讷于言辞的杨轩物尽其用。
      半个学期之后,杨轩又被教导主任叫进办公室——呵呵,还是那个当场抓获杨轩违反校规的中年妇女,不过功过分论,再说,杨轩绝对不是“坏孩子”。办公室里已经站着两男一女三名学生,而那个女生正是……
      “杨轩,下周晨会总结这次期中考试,这三个同学都是本年级的第一名,让他们介绍学习经验,周五之前,你负责把三篇发言稿收齐。这位是初中部一年三班叶嘉,这位……”
      杨轩傻愣愣的盯着叶嘉,原来,她才上初一,可是即使只隔着一米远从近处细看,她那副被埋在全校统一发放的宽大运动服下的小身段也已经发育得韵味十足了,只是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懵懂女孩的无邪表情。
      从此,叶嘉的身影被深深的烙印在杨轩的脑海中,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人能够把它抹去。

      周五下午,杨轩去初一三班找叶嘉。
      “叶嘉——有个帅哥找你,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哦——”因为是大课间,老师都不在,所以门口的女生肆无忌惮的向教室里大声喊。
      “当然好听了,那不是校广播站的杨轩吗?听说他在初中部的时候就很出名啦!主持过全校元旦联欢会呢!”另一个了解底细的女生更大声的解释。
      不一会儿,叶嘉过来了,她一只手抓着几张稿纸,另一只手拎了一个大苹果。
      “喂,你就是趴在窗台上吃包子那个家伙吧?”叶嘉笑嘻嘻的问。
      “啊……”杨轩的脸红了。
      “你可真倒霉,我看见教导主任从我旁边走过去了,我刚想提醒你,结果还是叫那个老妖婆先发现了。”
      “谢谢你……”
      “这是我的发言稿。”叶嘉把左手伸出门框,她的双脚却没有迈过门槛,她举起右手咬了一口苹果:“我可不能走出这间教室啊。”她满含嘲讽冲杨轩眨了眨眼睛。
      “好……下周一早上六点五十,到广播室……”
      “知道了!”叶嘉一摆手,转身回去了。

      下周一放学后,杨轩路过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不知不觉停下来发呆。他家距离学校不远,用不着坐车。这处车站集中了十几路公交车,凡是坐车上下学的学生,几乎都在这里等车。杨轩忍不住想,不知道叶嘉走哪条路上学,她用不用来这里坐车……
      仿佛杨轩也身怀拘神遣将的超凡能耐,他脑袋里的问号还没打上点,叶嘉已经从容自若的出现在杨轩面前。叶嘉认为,自己和杨轩算是“认识”了,所以她随口招呼道:“嗨,杨轩,你在这等车啊?”
      “是啊……这么巧,你也在这等车。”
      “巧什么巧啊,我根本不用坐车,我只是走路经过车站嘛。走了,拜拜~”
      “哎,等……”
      叶嘉好奇的回过头。
      “我也不坐车,我……和你顺路。”
      叶嘉噗哧一乐:“你知道我家住哪儿啊!那就一起走吧。”
      两个人就一起沿着马路走,每到一个路口,总是叶嘉主动先拐弯,然后杨轩跟上,就像叶嘉在给杨轩引路一样。
      “嘿,多说几句话嘛,你的声音那么好听,闭着嘴走一路太可惜啦!”
      “说……什么呢?”离开广播稿,杨轩就无话可说了。
      “哦,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趴在窗台上吃包子吧,你不是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念了三年初中吗?那些变态规定你应该早就背烂了。你是不是以为值周生都从走廊上走,只要你背对着走廊,他们就看不见你呀?还是你以为趴在窗台上把包子伸出窗户就不算在走廊里吃东西啦?是不是你怕包子馅里的油滴到衣服上、桌子上,所以才去窗口吃啊?你们班老师后来怎么处罚你的?你很喜欢吃包子吗?我觉得学校外面的包子难吃死了……”
      其实那一路,一直都是叶嘉说,杨轩听,杨轩觉得,叶嘉的嗓音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天籁之音。
      终于走到一片小区门口,叶嘉骤然停住脚步:“好了,我到家了。”她脸上的明亮色彩霎时一扫而光。杨轩猛然察觉,即使不看她玲珑有致的成熟身材,叶嘉也绝不是一个天真纯朴的无知孩童。
      果然,只听叶嘉用沉稳老练的语气说:“如果你以后还想再和我说话,就叫我贺嘉,我不姓叶!”
      “好啊,贺嘉。”杨轩热切的点点头,他觉得无所谓,不管有什么曲折难缠的原因,只要她说自己叫贺嘉,那就贺嘉好了。
      可是贺嘉的双眼立刻湿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用她真正的名字称呼她的人!她咬着嘴唇,转过身,步履艰难的走进一大丛黑沉沉的居民楼。

      以后每天放学,杨轩都会争取第一个离开教室,他先经过初一走廊,如果三班刚放学没多久,他就赶紧去车站等着“巧遇”贺嘉,如果三班早就放学了,他就一个人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回家,因为他知道贺嘉绝不会在车站等他。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要谈的,就是一起走。有时候,贺嘉很健谈,能连珠炮似的说上整整一路,一直到家门口还意犹未尽,说说学校、班级里的琐事啊,说说电视里全世界发生的新闻啊,但是贺嘉从没提过自己的父母,她也从来不问杨轩家里什么样。也有的时候,贺嘉比杨轩更加沉默。
      渐渐的,杨轩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开始了解贺嘉,不是他主动去打探,而是那些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八卦新闻,从四面八方扑进他的耳朵——贺嘉不是一个普通人,她也不是一个“好孩子”。

      贺嘉的亲生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在一次街头群殴中被自己的同伙失手捅死。贺嘉的母亲好像琼瑶笔下的女主角,体弱多病,终日以泪洗面。贺嘉的继父是事业单位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体面正派,有头有脸,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不会有亲生儿女了,因此他接纳贺嘉作为他的女儿。继父最担心的就是妻子的不光彩婚史会影响他在单位里的清白名声和稳定前途,所以他要贺嘉跟他姓“叶”,而且要求她做一个百分之百的“好孩子”,只要贺嘉的所言所行有一星半点可能令人联想到她那混帐无赖的亲生父亲,继父就会狠狠的打她,一定要把她血脉中的“劣根性”打得一干二净为止,说脏话,打,跟父母老师顶嘴,打,没完成作业,打,放学回家晚了或者周末跑出门玩,打,甚至大小考试考不到全班第一名,也要打。母亲知道,这都是为了女儿“好”,所以她只是在一旁默然无语,闭着眼睛流泪。
      贺嘉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是被继父打出来的,可是她骨头里却分毫不差的继承了生父的恶棍本性,而□□遭受的痛苦加倍激发了她精神上的反抗。
      贺嘉念小学时就学会了抽烟喝酒旷课逃学,偷家里的钱去游戏厅玩游戏,为了争抢游戏机和游戏厅里的小混混打架。挨打就挨打,只要她还没被打死,只要她鼻子里还剩下一口热气,她就绝不会老老实实的做姓叶的要求她做的事!
      继父花钱托关系把贺嘉弄进家门附近的中学,这所学校初高中部俱全,素以管理严格著称。可是贺嘉只消停了一个学期,就故态复萌。她很快就和学校周围的小流氓都混熟了,开始参加有组织的团伙活动。她不为拦路抢钱或者称王称霸,她就是想打架,她要把自己在家里挨的那些打都报复到别人身上去,她甚至就是想干坏事,她偏偏不愿意乖乖的变成姓叶的希望她变成的那种“好人”。然而至少,贺嘉还清醒的懂得一件事,那就是对女孩来说,什么才是最宝贵、最不可践踏的。
      贺嘉在初中的三年里,平均每个学期都有一次聚众打架的处分记录,换做别人,早就被开除六次了,可是她的父母一次又一次诚恳、谦卑的向学校道歉、求情,而且贺嘉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全年级榜首,所以学校勉强把她留到初三期末,但是绝不同意保送她读本校的高中。这样的孩子,即便她三年之后能考入全国最好的大学为母校争光,可是谁也无法保证她在这三年之内不会惹出刑事案件而玷污全校师生的名誉。
      关于贺嘉的所有这些事,杨轩都知道,可是他无能为力,他无法跟学校说,无法跟贺嘉的父母说,无法跟那些流氓混混说,他甚至也无法跟贺嘉本人说。只要杨轩一提起“那些事”,贺嘉当场就翻脸,她指着杨轩的鼻子厉声说:“你要是再敢多提一个字,我立刻就跟你断交!老死不相往来!”
      万幸的是,杨轩的父母很少在国内停留,所以他身边没有正直严厉的长辈禁止他和贺嘉这样的女孩来往。
      第三年夏天,杨轩终于痛下狠心面对贺嘉,他宁可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亲口跟贺嘉说话:“嘉嘉,换一所高中吧,离这里远一点,以后不要再和那些人来往了,也不要再做那些事了。”
      贺嘉一点也不生气:“换高中?我根本就没打算读高中!离这远一点?我压根就不会再回来了!”
      “嘉嘉,你要去哪儿?”杨轩还有点发呆,因为他对“坏人坏事”的有限了解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害怕。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了,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不算违法。我就快到十五岁了,要是在古代,行过笄礼,就可以成年嫁人,爹妈再也管不着了!”
      “你要——离家出走?”杨轩茫然的想到这个词。
      “那不是我家!我要自己养活自己,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就算活不下去,死了,我也不想再回那个鬼地方!”
      “嘉嘉,你想得很好,可是现在还不行,再多读几年书吧,你以后一定能做得到。我……我会在大学里等你……”
      贺嘉冷冷的盯着杨轩,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善恶利弊,她一清二楚,她就是不想做“好人”,因为以前,她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做好人”的理由……

      杨轩拿到贺嘉的中考志愿表,帮她填好另外一所高中,比他读的这所还要好,可是他相信贺嘉一定能考取。
      八月里,杨轩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他不出意外的考进后来杨睿就读本科的那所大学。贺嘉也收到了中考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杨轩替她填报的那所高中。
      拿到通知书那天,贺嘉去了父亲的墓前。与其说那里是一座墓园,还不如说那是一处乱坟岗,窝窝囊囊的凑和在那里的死人都是一些活着的时候就遭人唾弃,死了之后很快就被人忘掉的下流货色。
      贺嘉在路边摘了一些野花,用草茎捆成一束,她特意带来一条手绢,把那块形状歪扭,文字模糊的墓碑擦拭了一遍。
      “爸,我考上高中了。杨轩说得对,我应该多读书。我这一辈子,不能再像你一样,活得这么猥琐,死得这么低贱!”
      贺嘉毅然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贺嘉回到“家”里,等待她的,是高悬在头顶的皮带。
      “你去哪儿了?”
      “去看我爸。”
      “他不是你爸。”一皮带抽下来:“为什么要去看他?”
      “告诉他我考上高中了。”
      “那个混帐文盲根本不在乎你认不认字!”又一皮带抽下来:“通知书拿给我看!”
      贺嘉双手紧紧攥着录取通知书的两边,贴在身前展开。
      “贺——嘉——你不姓贺!”
      “我姓贺,我爸姓贺,我叫贺嘉!”
      “你不姓贺!”
      “我叫贺嘉!”
      “你不姓贺!”
      “我叫贺嘉!”
      “你不姓贺!”
      “我叫贺嘉!”
      ……
      贺嘉嘴里每吐出一个“贺”字,皮带就抽在她身上一次,有的抽在头顶,有的抽在脸颊,有的抽在胸口,有的抽在小腹……
      最后,贺嘉终于爆发了,她一把攫住皮带这端,带着骇人的微笑,冷酷的说:“有种,你自己生一个儿女,何必讨别人用过的女人,替流氓无赖养活孽种!”
      贺嘉的话正正的刺痛了继父的疮疤,他已经被气得抬不起手臂,只有声嘶力竭的高喊:“滚!你给我滚出去!你要是想姓贺,就再也别踏进叶家的家门!”
      “哼!”贺嘉冷笑着拧开门锁,身后,她的母亲已经哭得晕过去了。

      贺嘉拖着遍体鳞伤、疼痛钻心的身躯,走到大街上。天已经黑了,除了给杨轩打电话,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出路。
      奇妙绝伦的是,杨轩的老妈竟然在家!这是两个巡回演出季之间的休假,她没有去非洲与老公团聚,而是极其难得的回到国内的家里,不是因为她还记得大儿子正要参加高考,而是因为她想起来她的小宝贝小学毕业了。
      杨太太这次回来,第一眼看见杨轩,不禁愣住了,她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到底是“哇,你都要上大学了!”还是“咦,你怎么高中才毕业呀!”甚至是“天哪,原来还有你这么个人!”可是等她一转头瞧见杨睿,立刻忘情的扑过去,像揉面团似的紧紧搂住他:“心肝宝贝,你可把老妈想死了!”杨睿只好在老妈怀里不停的吐舌头,一脸生不如死的可怜相。
      杨轩放下电话:“妈,我出去一下。”
      “去吧!”杨太太正在修眉毛,预备着明天带杨睿出门逛街,她连一句“早去早回”都懒得说。
      杨轩犹豫片刻,这么晚了,我和贺嘉……
      “杨睿!你跟我一起去!”
      “不去!我在粘模型!”
      杨轩走进杨睿房间,不由分说拖起他:“跟我走吧!”
      “不去!不去!胶水干了就粘不住了!放开我!放开我!”
      杨睿连踢带蹬,可是架不住年纪小,体力上吃亏,所以只能万般无奈的被大哥拖出家门。

      杨轩见到贺嘉,吓了一大跳:“嘉嘉!你怎么……是你……是那个姓叶的又打你?”
      贺嘉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疼不疼?”
      贺嘉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杨轩只觉得自己浑身内外都在流血,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
      两个人似乎就打算这么面对面的站成雕像了。
      “白痴!带她回家呀!这么站着看就不疼啦!出租车!出租车!”杨睿手舞足蹈的拦住一辆出租车。
      贺嘉早就猜到了,杨轩的家,住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两家离学校都不算太远,可是两家之间,却隔着好几站地。

      三个人回到杨家,杨太太的注意力终于被眼前看到的景象触动了,她满怀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贺嘉。
      贺嘉羞愧的低着头,杨轩窘迫得不知如何开口。
      “妈,这是我哥的同学,叫贺嘉,她可惨了,你看,都是被她后爸虐待的!”
      谁知道杨睿是从哪里刺探到这些事的,反正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惟妙惟肖,要是叫展云遥看见了,保准又会对他与生俱来的表演天份仰慕得五体投地。杨睿的演出成果就是,杨太太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肝肠寸断。
      “宝贝,你先带嘉嘉去洗一洗,我把陈阿姨叫来。”
      杨太太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艺术团的随团医生,现在也在这座城市休假。
      陈医生替贺嘉做完全身检查,处理好各处伤口之后,她严肃的说:“现在不要紧了。不过我建议她去医院做全面体检,留下证据,可以控告她家人虐待未成年人。”
      贺嘉吓得一个劲的摇头后退,无论如何,她不想用那种方式处理这件事。
      “嘉嘉别怕,我们不去医院。”杨太太温柔的安慰贺嘉。
      陈医生无奈的摇摇头:“像这种情况,虐待程度只会一次比一次更严重。如果下一次下手比这次再重一点的话,她就会有生命危险。我们都不是她的监护人,没法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嘉嘉别怕,不会再让你挨打了哦。”杨太太搂着贺嘉的肩膀,甜丝丝的说。
      陈医生知道杨睿的老妈就像许多艺术家那样,喜欢以自我为中心营造出一个幻想世界,她就不再多劝了。

      陈医生走后,杨太太说:“宝贝,今晚过来跟老妈睡,让嘉嘉睡你屋里。”
      “不行!你是女的!我怎么能跟你一起睡!”杨睿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杨太太忍不住笑了,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讲究。“那你跟你哥睡。”杨轩的房间是双人床,当初就预备着来客人的时候让他们哥俩挤着,用杨睿的房间当客房,可是自从这套房子布置好,连一家四口都很少凑齐过,更是从来没有客人在此留宿过夜。
      杨睿还是不满意:“不行!我不跟别人挤一张床!我更不能让别人乱动我屋里的东西!让他睡客厅,让她睡他屋里!”杨睿指手画脚的分派完,赶紧一溜烟钻进自己房间,紧紧关上房门,生怕敌寇立刻就要侵犯他的神圣领土。
      “杨轩睡客厅。”杨太太唱歌似的宣布。
      杨轩当然没意见。
      很快,杨睿又探出脑袋:“你,不许睡沙发!万一我半夜起来要看电视呢!”
      “杨轩,睡地下,别影响宝贝看电视。自己打地铺。”在杨太太眼里,杨轩就是一个放在哪儿都占着好地方的多余东西。
      杨轩更没有意见,为了贺嘉,让他坐在马桶上过一夜都行。可是贺嘉却觉得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杨轩。

      贺嘉经历了太多太多苦难,她服下陈医生留给她的安神药,就在杨轩那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沉沉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药效过去了,贺嘉比此生此世任何时刻都要清醒,她必须挺身面对严酷的未来,她不能回家,就算不怕被继父活活打死,她自己也无法再容忍任何侮辱。她已经考上了高中,她已经下定决心与浑浑噩噩、愚昧龌龊的过去决裂,她已经燃起希望追求一个清白、积极的崭新人生,可是现在,她只能真的走上那条荒谬的不归路——离家出走,朝着她也不知道通往何处的方向。
      杨家三口都在厨房,贺嘉去向他们道谢和道别。
      杨轩站在水池边洗碗,杨太太坐在餐桌一头翻杂志,杨睿坐在餐桌另一头,像守财奴似的搂着半桌子碗碗碟碟。
      看见杨睿的吃相,贺嘉一愣,难道我一觉多睡了大半天,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她抬头看看厨房墙上的挂钟,八点多,还是早上,杨睿吃的只是早饭……
      “宝贝,少吃点,中午老妈带你出去吃。”杨太太疼爱的看着小儿子。
      “不!我不想出去吃!外面的东西不好吃,我只爱吃你做的菜!”杨睿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东西,十几只碗碟,他已经分不出主次先后了,只能看见什么吃什么,看上去,他打算就这么从早上一直吃到中午,然后接着连午饭一起吃掉。
      杨太太转脸看见贺嘉:“嘉嘉,这么早就醒了,坐下吃饭吧。”
      杨睿马上伸直两条胳膊:“不许吃我的!”
      “嘉嘉喜欢吃什么,让杨轩给你拿新的。”杨太太吩咐道。
      杨轩赶紧把手擦干净,在桌边摆出一套干净碗筷。
      贺嘉连忙摇头:“不,我不吃了,我该走了。”
      杨太太好像十分吃惊:“嘉嘉,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吧。”
      这下轮到剩下那三个人瞠目结舌了。
      “杨轩就要上大学了,他的房间空出来,你就睡他那屋。我也经常不在家,你在这陪陪杨睿,省得他一个人害怕。”杨太太理所当然的说。
      杨睿愤怒的大叫:“我一个人不害怕!我不要人陪我!”可是他心里很明白,只能这么做,总不能把贺嘉赶回家去受死吧?
      杨轩激动得差点跪在母亲脚下,老妈永远都是老妈,她对他的全部冷淡、漠视、忽略,他从来也没有生气过……
      贺嘉冷静的注视着那个一手轻托香腮,一手随意翻动杂志的美丽妇人,她知道,眼下,这是最好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出路。这家里的三个人,血脉相连,可是性情为人却大相径庭,贺嘉还看不透他们各自怀有什么想法,什么目的,就连杨轩,她也算不上真正了解。她想,自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到时候现想对策,总之不可能比立刻浪迹街头或者回到继父的皮带底下更糟糕了。
      贺嘉还没想好如何道谢,杨太太已经在催促大儿子:“杨轩,快给嘉嘉拿早饭,吃完饭我要带她去逛街。宝贝,不能再吃了哦,肚子撑得太圆,呆会没法试衣服。”在她看来,贺嘉从此留在这里,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根本不需要质疑和讨论。
      从那一天开始,杨太太每次回国,最主要的任务除了做一桌子饭菜喂饱杨睿之外,就是伸开双臂,一手挽着杨睿,一手搂着贺嘉:“宝贝,美女,跟老妈逛街买衣服去。”至于杨轩呢,即使杨太太偶尔记得带上他一起去,他也就是跟在三个人后面拎着大包小捆的战利品,好像一个计时苦力,虽然事实上,他是前面三个人的大哥、亲儿子和……就算是男友吧。
      杨太太对贺嘉的最初感情,一半是母性对无辜弱者自然滋生的善良和悲悯,一半是艺术家追求戏剧化效果的浪漫情怀,她半点也没想到这个女孩会跟自己的大儿子有什么关系,因为她觉得杨轩,就是那个放在哪儿都显得多余的家伙,是没有个人情感和欲望的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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