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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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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睿和陶乐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忍心开口说话。
很快,门外响起展云遥的亮嗓门:“已经收齐了,就在我抽屉里放着,马上就交!”然后是钥匙插进锁孔里的一阵稀里哗啦乱响:“不对啊,这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她用力拍门:“谁在屋里?开门!”
杨睿拖拖沓沓走到门口,拧开门锁。
“是你呀,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啊!”展云遥一转头看见杨睿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哦,换衣服呢,就你还怕走光啊,干脆卖票参观得了。”她又一抬头看见陶乐站在旁边,心里可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展云遥一直以为陶乐是那种……那种……反正不是应该在这种场合出现的女生,不过谁能说得准呢,反正无所谓啦。于是展云遥大大咧咧的说:“我透明,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来拿钱。”
可是这个透明人一边开抽屉取钱,一边忍不住说:“杨睿,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真本事,以前是我小瞧你了。开始听说你会打球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的女粉丝吹捧出来的,怎么着你那球拍也比你的胳膊值钱吧。不过从今天开始,我决定无条件支持你,我已经跟大黑下注了,赌一个月的生活费。”透明人走到门口,又扭头指着杨睿说:“我赌你能拿全院冠军,我可是为你下血本了,别让我破产啊!陶陶,帮帮我,给这家伙鼓鼓劲!”展云遥大有深意的冲陶乐眨眨眼睛。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陶乐的脸红了,眼圈也是红的。杨睿于心不忍的说:“快点上课去吧,别迟到了,反正……反正你每天都能见到我……”
一周后的第二轮比赛,陶乐仍然没去当观众,她对体育活动一直不太感兴趣。单打比赛用的是五局三胜制,还不到半个小时,杨睿就干脆利索的连输了三局,连他的对手都被吓懵了。那个男生看过杨睿的第一场比赛,他一直祈祷自己不要输得太没面子,好歹混上一分两分,别叫人家给剃秃了。要不是因为这是一场定生死的淘汰赛,所有人都会认为杨睿故意放水,虽然他和他的对手从来不认识。杨睿拎着球拍挤出观众群,还有人追着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所以身体状态不好。
杨睿回到实验室,陶乐和彭彭正在一起讨论功课,她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没停下来和杨睿打招呼。
片刻之后,展云遥怒火冲天的闯进来,一脸兴师问罪的凶恶表情,如果没有紧随其后的展云逍用手拦着,她肯定会当场把杨睿活活掐死:“你,你,你竟然输了!你竟然输给小P!你知不知道他能晋级第二轮完全是因为上一场比赛他的对手生病弃权了!他们班一共就四个男生,抽签抓阄才把他推上场,他的球拍就是中午过来比赛的时候顺路去校内超市买的!杨睿,我可算看明白了,你就是成心报复我对不对!你就是要跟我兜里的钱过不去!没想到你堂堂一条男子汉,竟然这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不就是有时候喜欢挖苦你几句吗,你还嘴的时候也没给我留情面啊,你不惜牺牲自己的声名荣耀,就是为了让我赔钱吗!”
杨睿低着头,左手紧紧抓着书包背带,任凭展云遥指着鼻子责骂他。
看见杨睿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一声不吭,展云遥反而觉得不习惯,她镇静下来,换上冷若霜雪的腔调:“我猜,你从小长到这么大,这还是你第一次输给什么人吧?”
杨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反正不是最后一次,输着输着就习惯了。”
杨睿满不在乎的懒散德行再次激怒了展云遥,她尖声叫道:“但是我不习惯!五百块钱!我得付给大黑五百块钱!我下这么重的赌注是因为我根本没想到你在初赛第二轮就被人揍得灰头土脸!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哼,我原先还指望你帮我赢钱糊口,谁让我天生没有一对腰缠万贯、满地球乱飞的老爹老妈供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外加泡美眉!”
展云遥的言论已经逼近杨睿的承受底线了,他曾经真拳真脚的跟一个美女打得天昏地暗,盆罐乱飞,不过这个泼妇还不配!杨睿掏出钱包,挑出一张银行卡,稳稳当当的放在展云遥面前的桌子上:“卡里还有五千块钱,密码是371213。”说完,杨睿一只手把装着衣服的书包甩上左肩,另一只手把装在皮套里的羽毛球拍插进书桌旁边的废纸篓里,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出实验室。
一张银行卡,一只球拍,简直令展云遥比迎面挨上两拳胖揍更感到耻辱和愤怒,她指着纸篓,声音颤抖着对展云逍说:“三百块钱,美元!就这么扔了!他要是玩腻了瞧不上眼,可以拿去捐给希望工程啊!我去支教的时候亲眼看见多少小孩连一根有把手的跳绳都买不起!什么叫‘杨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杨睿开溜了,展云遥的满腔炮火失去了瞄准的靶的,她只好拿展云逍撒气:“你怎么就不能给我找个有钱的美国嫂子,一出手就送我三百美元的羽毛球拍当见面礼!”
展云逍只是和声细气的安慰这个开始胡搅蛮缠的“小妹”:“别生气,别生气。”
展云遥一把抓过杨睿的银行卡:“五千块钱,以为谁没见过钱啊!今天半夜二十四点之前我要是不给他花个一干二净,从明天开始我就改姓杨!”展云遥拉开大门,叉腰站在门口,她刚想冲走廊高喊一嗓子:“307杨睿请客啦!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吃吧!吃不动的打包带走啦!”
展云逍连忙过去拉回展云遥,轻轻关上门:“云遥,别闹了。还是别乱动人家的……”
展云遥不服气的争辩道:“像杨睿这种地主土豪,不把他抄得倾家荡产不足以平民愤!”
“杨睿的钱不是他家里给的,他今年寒假一直呆在实验室,春节也没回家,老板帮他找了个项目,这笔工钱是他昨天才领到的。”
展云遥顿时瞠目结舌。
“他以前在本科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他来咱们学校之后,每个假期都接兼职项目,他说他早就不管家里要钱了,所以,你也别……别再总用那种话挖苦他,他挺在意的。”展云逍虽然看上去木头木脑,反应迟缓,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痴呆,谁有什么想法,谁是什么意思,他都明白。
展云遥也辨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研究生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本来不算新闻,她周围的人就没有哪个本科毕业之后还伸手向父母要钱的,可是照着杨睿那种奢侈腐败的过法,如果花的还都是他自己赚的血汗钱,那就不是普通人能轻易办得到了。展云遥一直妒忌杨睿,不是妒忌他家里有钱,家底比杨家丰厚的人多了去了,她就是瞧不起他怎么能那么厚颜无耻的挥霍父母的财产,她更生气杨睿明明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还非要捣鬼斗气似的跟她争抢千八百块的奖学金。
其实杨睿的生活绝对算不上“奢侈”和“腐败”,只是他花钱的方式也像他在社交场合开口说话一样,要么寂寂无闻,要出手就干一票大的,所以他总能用有限的本钱给旁人留下排场豪华的深刻印象,况且,这些象牙塔里的纯洁孩子,谁又见识过真正“豪华”的“排场”呢?比如杨睿的嫂子这辈子就送过他那么一件礼物,是用她辛辛苦苦赚到手的第一笔美元买的,可是在展云遥眼里,她俨然成了一掷千金的美国阔太。
有时候展云遥也觉得自己对“钱”看得太固执了,可是上学是为了什么,什么科学、研究、探索、理想、追求……最根本的先得自己把自己养活了吧,她父母愿意供她读书,当初甚至准备掏钱送她自费出国留学,他们以为她不得不留在国内是因为拿不到外国学校的奖学金,他们不希望女儿为了做兼职挣生活费而累坏身体。可是展云遥不能要家里的钱,人家出国的赚美元去了,在国内工作的好歹也能赚到人民币,像她这种读研的,没在科研领域做出半分贡献,也没本事赡养老人,哪还有颜面啃父母的老本?而且展云遥喜欢精致讲究的吃喝穿戴,她要追求“有品位”的生活!
此刻,展云遥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对杨睿产生好感呢,还是应该加倍憎恨他——好了,如今两个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是杨睿还是混得比展云遥出息多了——难道,就是因为他是男的,而她是女的吗!
“这个混蛋,他还是不是地球人类!哪来的这么多精力!真想把他摁在床上解剖了好好看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构造!”展云遥怏怏的把杨睿的银行卡放到展云逍的桌子上:“你帮我还给他吧,要是放在我这里,我会忍不住都花光!”她坐回自己的座位,又胡思乱想起来:“哦,密码是371213,这是什么意思呢?生日?不像。两个人的生日?他自己的?陶乐的?都不是。电话?房间号?……”
“这是……1937年12月13日……”展云逍提示道,这也是他刚刚发现的。
“37年12……这个臭小子!他又不是南京人,没想到他还会这一手!”展云遥对杨睿的看法顿时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了。
陶乐和彭彭早就放弃了讨论功课,她俩目瞪口呆的看着展云遥抽了一通风。不知何时,陶乐已经把头埋进彭彭的手臂里,很快,彭彭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袖子湿了……
展云遥静下心来,回头仔细想想,为什么杨睿输掉一场比赛,她的反应会这么剧烈?当然不完全是因为赔钱,哪个活腻歪的臭小子胆敢当真从展云遥手里要走数额那么大的一笔巨款啊!至少大黑不敢,展云遥请他吃了一顿饭就算了账,反正谁都看得出来杨睿输得挺蹊跷。
也许真正令展云遥感到愤怒和担忧的是“杨睿输球”这件事本身,更可怕的则是“杨睿认输”这一事实。展云遥的确不记得自己认识杨睿将近两年来,他曾经在哪件事上落过下风,或者亲口承认有什么事他做不成。她已经习惯于信任杨睿,虽然未必是“依靠”。比如讨论课上,老师提出一个话题,坐在底下的学生却纷纷哑口无言,或者老师点某人的名,他却支支吾吾讲不出什么想法,这种场合挺尴尬的,哪怕出丑的人不是你自己,不过如果站出来的是杨睿,那就不用担心了,无论何时,他的发言总是思路清晰,新颖独到,而且不乏深度。再比如大家出去玩,吃饱了去唱歌,唱够了去泡吧,难免遇到玩得尽兴忘情玩过了头的情形,到最后一大伙人各自搜刮腰包凑钱付账,那种场面也挺难堪,虽然还不至于凑不齐账单必须留下一个人质,可杨睿总是大大方方甩出一张银行卡,签字走人,等回学校再慢慢分别算账。还有上次,班里几个同学在留学生公寓区的餐厅聚会,也不知是谁发出什么声音还是做出什么动作激怒了邻桌的几个黑人,谁知道他们是非洲黑人、南美黑人,还是美国黑人、法国黑人啊,在场的同学英文口语都不差,还有两个能说几句法语,可是跟那些黑人完全无法沟通,反而把局势越搅越恶劣,直至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男生们都打算豁出去了,实在不行,就动手呗,这时候,杨睿从洗手间溜溜达达走回来,一见那几个黑人,就走过去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大半天,然后他们竟然哈哈大笑着抱在一起,还有一个黑人按照中国的老规矩,来杨睿这桌敬了一圈酒,嘴里硬邦邦的念叨着杨睿刚教给他的拜年话:“吃好!喝好!喝好!吃好!”看着满桌同学遭遇“第三类接触”一样怪异的表情,杨睿轻松的说:“我还会说中国话,我不是ET变的!斯瓦希里语,东部非洲通用。”他想,我老爸就靠这门本事养家糊口,才把我拉扯这么大,我能不跟着糊弄两句嘛。再说这次的全院羽毛球公开赛吧,身为班长的展云遥知道自己班里的男生有能跑的,有能跳的,有能灌篮的,有能左右开弓射门的,就是没听说谁擅长玩这种被戏称为“mm球”的秀气的体育项目,在一个小师妹的狂热鼓吹下,展云遥只好把杨睿的大名报上去了,其实她心里倒不太愿意看见一条如此玉树临风的翩翩俊影在比赛场上丢人献丑,因为她知道本班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校羽毛球协会的,那个家伙每周末都要去练习三四个小时,他的球拍一点也不比杨睿的球拍便宜,结果呢,展云遥为杨睿赌下五百块钱,展云遥又为了杨睿赔了五百块钱……
唉,杨睿这个人,要么就是超级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精于见风使舵、见缝插针,要么就是命数绝对大吉大利,福星高照,没准他真的是二郎神转世,走到哪都有天兵天将暗中保护,有玉帝观音偏心照顾。杨睿不喜欢无缘无故乱出风头,可是每到其他人全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尴尬境地,他总能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招数来化解困窘。这样的人挺招人嫉恨,但是又好像让人真的恨不起来。
展云遥想,也许杨睿就像酷夏的太阳,明晃晃、火辣辣的烤在皮肤上,又热又疼,叫人忍不住连声咒骂,可是万一哪一天太阳真的再也不出来了,人们心里只剩下恐慌和无助。如果连杨睿也会失败,如果连杨睿也会心甘情愿的服输,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是确定无疑、永不改变的呢?
不过,杨睿的成功与失败、兴奋和沮丧其实跟展云遥并没有实际关联,她还是先为自己的学业和生活操心忙碌去吧。
杨睿又混过了一个星期,他照旧吃饭、睡觉、上课、做实验、玩游戏,照旧跟导师讨论课题,和同学玩笑取乐,所有这一切由他智商超群的大脑全权掌控,他那颗刁钻古怪的心眼却罢工了,他觉得做什么事都没意思,做好了,没意思,做坏了,也没意思,只是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照旧把每件事都做得不坏,可是心里却感到无聊透顶。
杨睿和陶乐之间没怎么说话,他只是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伏案读书,看着她和其他人探讨疑问,看着她操作试验设备,看着她从书包里翻啊翻啊翻啊翻出她想找的一张纸片或是一把钥匙。杨睿想,如果他从来都没对陶乐说起过那些话就好了,就算他偶尔忍不住想亲一亲她,她也不会抗拒,她宁愿以为他只是随随便便的玩弄她,但是她害怕负担庄重、严肃的誓约,也许陶乐只想保护自己,像她那样不经事的年少心灵,确实无力承受一次背叛或者别离的打击,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的初恋情人就是那个白头到老,此生唯一的人呢?
陶乐没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彭彭,如果不是杨睿,是哪个别的男生,她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全都讲给彭彭听,可是她不能说这件事,不是那种自私妒忌的小心眼在作怪,陶乐只是觉得自己拒绝了杨睿的表白,对他来说,一定是一件很丢脸的丑事,她不能在彭彭面前揭露杨睿的短处啊!彭彭和陶乐又开始形影不离了,即使她们去上不同的选修课,也会相约在教学楼门口碰头,然后一起回宿舍或者上自习。
周五中午,杨睿懒懒散散的摊在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脑瓜里下意识的用各种解析方程去拟合裂缝曲线的形状。
电话铃响了,杨睿拖拖拉拉走到门口:“喂——”
“是我。”听筒里传出一个缥缈、悠远的女声。
“噢,是嫂子啊。”杨睿勉强打起一些精神。
“已经不是了。”
“哦。”杨睿彻底清醒了,可是他还能说什么呢?
“你上次提到的‘同情心’,还剩点存货吗?”
“有,有的是,都给你留着呢。”
“我还有一些东西放在你们家,有时间你过去收拾一下,我找同学帮我拿走。”
“好,我明天上午就去。”
“别以为你哥小气,要把我赶走,他说东西还可以继续放着,以后我回国也可以过去住,但是我不想。”
“我明白。”
一声叹息,而后是沉默。
“我还以为,今天中午你不在宿舍,你不是要参加系里的羽毛球比赛吗?”
“输了,已经被淘汰了。”
“哦。”
又是沉默。
“是不是我送给你的球拍不好用?”
“不是,是握拍的人抽风了。”
更久的沉默。
“喂,这球拍不用还给你吧,我知道挺贵的,但是我已经用顺手了,没准下次再有比赛还能派上用场呢。”输球后的第二天,杨睿就把球拍从废纸篓里捞出来,又装回大衣箱里去了,纵然当天负责卫生值日的是展云遥,她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把球拍和废纸一起倒进垃圾堆去。
听筒中传出爽朗的笑声:“当然不用了,又不是定情信物,喜欢就留着吧。我也没想跟你绝交啊。”
杨睿松了一口气,语调里也多了点笑意:“贺嘉,我叫你嫂子叫了十几年,都习惯了,改不过来了。等你再找到男朋友,让我认他做哥,一样可以继续叫你嫂子啊。”
“也许吧。”贺嘉索然寡味的说:“我累了,我要睡觉了。”
“好,再见。”
第二天一早,杨睿回到家,贺嘉留下的东西不多,一只旅行皮箱就全都装得下。杨轩房间的床头柜上有一张双人合影,杨睿搞不清这到底应该算作谁的“财产”,他犹豫了一会,又把照片连着相架放回原处,他想,也许大哥还是愿意留着这件东西,贺嘉却未必还想再看见它。
然后,杨睿打电话给贺嘉的同学。接电话的是一个呆板、拘谨的女声,杨睿问她在哪里,要把皮箱送过去,那个女孩却说她自己过来取。
半小时之后,两人在楼下见面,那个女孩的外表像她的声音一样严肃、冷漠。杨睿客套着问她家里地方够不够,存东西方不方便,女孩说自己住单位宿舍,可以把皮箱一直保存到贺嘉下次回国。
杨睿帮女孩拦了一辆出租车,她自己动手把皮箱放进后备箱,她很细心的把滚轮、拉杆、把手和拉链一一整理稳当,看上去,即使她心里怀有怨愤和不满,这种感情也不是针对贺嘉的。
女孩上车、关门,车开走了。自始至终,她没对杨睿流露出一丝笑模样,也没主动说过一句礼貌话。
杨睿心想,天哪,她不会把我当成负心薄情、始乱终弃的男方家人吧!天地良心,我们一家老小从没做过半点对不起贺嘉的事情啊,话又说回来,贺嘉也不欠我们什么,她做出怎样的选择,是她的自由。
这时候,杨睿才开始琢磨,哥哥和嫂子为什么会分手,如果说因为出国之后,见识了花花世界,心里变得不安分了,可是大哥在国外呆了七八年,头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该学坏早就学坏了,如果说因为嫂子品貌出众,实在架不住花样百出、围追堵截的爱慕者,可是她已经把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和感情上最珍贵的初次经历都留给杨轩了,那段时间里,那些追求者的炮火个个都比杨轩猛烈得多啊。要是从杨轩对贺嘉“一见钟情”那一天开始算,已经过去十四年半了,坚持了十四年半的感情能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一对已经亲如家人的男女可以一转身就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微不足道的杨睿没有资格对陶乐说:“我不会和你分手。”
杨睿忽然感到一股冰水从心头浇下,贺嘉最后一次回国是一年前,她带走了绝大多数一直放在杨家的行李,而且把自己那把钥匙留给杨睿了,她拒绝让杨睿去机场送她,因为有一个神秘人物会出现……可是那天她分明说过,让杨睿出来找“我们”的呀,这一年里,她打给杨睿的电话像以前一样亲热随便的提起杨轩,提起杨睿的父母,杨睿知道哥哥嫂子一直住在一起,几个月前杨睿的母亲还顺路去他们那里玩了两个星期……算了,这些都是别人的事……
杨睿用手指转着钥匙圈,他懒得上楼,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旅馆,专供来来去去的家庭成员在此短暂休息。现在,最后一位房客也毫不犹豫的退房了,不知道下次有人在这里过夜又是猴年马月的事。
杨睿坐上公交车回到学校,他直接进了图书馆,去杂志阅览室打发掉这个周末上午的余下时光吧。
陶乐坐在窗边,杨睿进门的时候,她正望向窗外,他盯着她的背影望了很久很久,陶乐才缓缓转过脑袋,低头对着阅览桌,她的两只手臂一直撑在桌子上,吃力的托着那颗不堪重负的小脑瓜。杨睿又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慢慢走到陶乐身边,他低下头,刚想用敲桌角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他忽然发现,带着震惊和一点点喜悦的心情发现——陶乐面前的杂志放倒了,那是一本铜版彩印画报,摊开的那两页上印着好几张女模特的时装照,她们统统大头冲下,高跟鞋尖指着天,杨睿记得从自己走进阅览室起,陶乐的手就没碰过杂志。
杨睿毅然抓住陶乐的手,陶乐先是一怔,然后任凭杨睿拉着她走出阅览室,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走出图书馆,经过林荫路,来到湖畔。走到一家冷饮摊前,杨睿才松开手,买了一只“?鱼”递给陶乐,两个人便肩并肩的绕着湖岸徐徐漫步。
陶乐撕开包装纸:“我刚进校门的时候,这种冰激淋包装上就写着‘?鱼’,说是在有奖征集产品名称,我还给厂家写过信,我说就叫‘问号鱼’就很好,结果都快三年了,他们的活动还是没有结果,这个东西还是叫‘?鱼’。我要是能中奖就好了,奖品是365只‘?鱼’,我就能每天都吃上一个了。它很像我小时候喜欢吃的那种‘三明治’雪糕,外面也有一层华芙脆皮,不过我更喜欢鱼肚子里这些红豆,有点像鱼籽,可是我没吃过真的鱼籽,看上去就很恶心,味道肯定很腥。”陶乐撇了撇嘴,挥去不快的联想,用力咬了一大口“?鱼”。
杨睿没说话,就让陶乐尽情享受她最心爱的冰激淋吧,他也可以尽情享受跟自己最心爱的女孩在一起散步的美好时光。
“杨睿,其实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
每周五实验室聚餐,每个人负责点一样菜,杨睿总是点陶乐最喜欢吃的菜,至于他自己,有人不吃韭菜,有人不吃香菜,有人不吃海腥,有人不吃羊膻,还有人不吃葱姜蒜,不过杨睿好像没什么忌讳,他简直是见着什么吃什么,而且每样都吃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说起来他还尝过好多陶乐想一想都觉得恶心的奇怪东西。
“我吗?我最喜欢吃我妈做的菜,她做什么我都喜欢。我最讨厌的,就是我嫂子弄出来的吃的,她只会做一样东西,就是意大利面,可是好像就连她亲手开的罐头都比别人开的罐头更难吃,她做的意面,连加菲猫都咽不下去。”
“哦,原来你还有个哥哥啊,怪不得他们都管你叫‘二郎神’!”陶乐把吃完的冰激凌包装袋扔进路边的果皮箱里。
“是吗?这个我倒没想过。”
就好像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二郎神和三圣母家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哥或者大姐一样,跟杨睿熟悉的人,即使听说他还有一个哥哥,也很少有人了解杨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杨睿的哥哥,始终像一张白纸剪影,空泛而单薄。
“你嫂子,就是送给你羽毛球拍……”
展云遥发飙那天,陶乐在场,她当然什么都听见了,杨睿不由得想起那只球拍的来历。当时,杨睿刚升入大三下,就是陶乐现在这么大,他开始追校羽毛球队的一个女队员,贺嘉听说了,就友情赞助他一套“装备”,她还警告杨睿:“你悠着点,万一哪天你看上哪个女赛车手,我可买不起法拉利送你。”半年之后,这段爱情无疾而终,女球员被新任的男队队长勾走了,杨睿又忙着安慰某个刚刚失恋的小师妹去了。不过两个人都没有空手而归,杨睿帮那个女孩做了一个学期的C语言上机作业,外加把她们全宿舍的电脑都重装了一遍操作系统,一一安好杀毒软件和防火墙,而杨睿自己呢,也收获了一手价值五百块人民币的羽毛球技术。杨睿想,这种事,还是……还是不在陶乐面前炫耀了吧……
“我哥和我嫂子……昨天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