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52、终还“家”

　　凭栏望，天高水阔。茫茫然，不知云深处。

　　月上中天的时候，杜少卿才来到沉醉的身边。之所以说来而不是找，是因为早就找到，不过没有出来打扰就是了。杜少卿觉得应该留出时间给沉醉，让她去思考到底该怎么做。而她一旦做出决定，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支持她的。他早就知道沉醉当初被劫是有人预谋，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她的姐姐。知道以后，杜少卿的心里虽然痛恨，但是他不能也不愿替沉醉来做决定，他尊重她，也相信她。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杜少卿没有吭声，一直听着沉醉把词念完，又听到她笑着说：“杜少卿，你看，今晚的夜色是不是如此这般的?”
　　杜少卿侧过头看了看她，闭着眼睛，脸上是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可是我都没有心情看呢，难得的机会却看不下去，我是不是很笨？”
　　杜少卿张张口，最后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杜少卿，我一直以为我的家人是爱我的，是宠我的，再不济，也不会害我。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了而已。”杜少卿拉住沉醉的手，她的手冰凉，杜少卿捧着她的手搓了搓，又呵了一口气，捂在自己的手心里。“当我觉得我可以好好的活着时，当我觉得我可以幸福时，得来的结果总是相反的。”沉醉没有动，任由杜少卿握着双手，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盯着杜少卿字字句句说的甚是清晰，“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痛恨自己的身世，如果我不是出生在那个家里，一定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我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讨厌那个人，如果没有她，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但是我恨不下去，我怨，但是却不能恨。杜少卿，你知道吗，这样真的很难受，真的。”
　　杜少卿悲伤的看着她，把沉醉的两只手放到他自己的一只手里，而另一只手则抽出来揽住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我知道，小醉儿，我知道。”顿了好久，杜少卿才决定开口，“我也经历过，……我最亲的人是我的仇人”感觉到怀里人身子蓦地僵硬下来，杜少卿缓缓的拍着沉醉的肩，“我曾经也绝望过，也抱怨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
　　杜少卿苦笑：“我……恨他……怎能不恨，他欠我的不止是一个解释，还有一条性命。我以为我可以忘了这一切，也尝试忘记这一切，但是失败了。有人跟我说，恨吧，这样会好过很多，所以我就真的开始恨他，转而开始报复他。”
　　“杜少卿……”沉醉没有想到过杜少卿有这样的“过往”，他不应该是一个富家的少爷公子，有着用不完的权势和金钱，然后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吗？怎么会这样呢？
　　“没什么。”杜少卿使劲捏了捏沉醉的手，“我说这些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恨也罢，放弃仇恨也罢，只要是你自己选择的，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不管那个人是谁。”
　　沉醉将头噌了噌，杜少卿啊杜少卿，为什么我觉得难过的时候你总在我身边，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感动不已。不管那个人是谁吗？“呵呵。”沉醉并不想看到杜少卿消沉的样子，所以把头抬起来对着杜少卿笑，“喂，我告诉你哦，我可是编故事的高手，你这个故事漏洞太多了。不过，看在你是为了安慰我的份上，勉强不计较吧。”
　　杜少卿深深的看着她，沉醉觉得自己手心都冒汗了，杜少卿却哈哈地笑开来：“小醉儿，你可真是个宝贝。”沉醉嘴角抽搐了下。然后才伸了手，抱住杜少卿的腰道：“谢谢你，杜少卿。”杜少卿闭着眼，也就拍着她的肩，不久以后，感觉到胸口微微热起来，无声的叹息。

　　回到大婶家的时候，大婶一家和大毛一家，以及靳远和承熙都焦急地等在门口。杜少卿拉着沉醉的手一步步走过去，沉醉虽有些迟疑，但也没有多作停留。
　　“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大毛媳妇才看见沉醉就冲过来抱住她，大毛根本拉不住，只好无奈的摇摇头。沉醉一只手被杜少卿拉着，抽不出，只好尴尬的用空着的一只抱住她，三人站在一起的样子看上去甚是怪异。 “好了，好了，我没事。”
　　大毛媳妇这才放开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嗔怪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无缘无故就跑掉了。
　　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看了看大婶，又道，“特别是大婶。”沉醉涩涩的一笑：“婶儿，对不起。”
　　大婶撩起身上的围裙擦了擦眼泪：“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快，快，老头子，去把饭给摆上，丫头跑出去这么久，又没吃午饭，肯定饿了。”说完，赶紧地往屋里走，大毛和大叔也跟着进去了。
　　沉醉由杜少卿和大毛媳妇一人一手拉着走到承熙和靳远面前，沉醉压下心里的愤怒与难过，勉强叫了声：“靳公子，靳夫人。”
　　承熙脸上讪讪的，伸出来的手尴尬的停在半路，嘴里那句“妹妹”也堵在喉咙。靳远看着沉醉和杜少卿交握在一起的手，脸色一暗，点点头，转身走了。承熙见靳远离开，赶紧小跑步追了上去。
　　沉醉看着二人的样子，嘴角又扯出一丝苦笑，转头看了看杜少卿，杜少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沉醉心里就安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怕什么，逃不脱那就不逃好了。

　　吃饭的时候，有好几次承熙都想开口说话，但是都让杜少卿给打断了。后来承熙就只好不再作声，而靳远则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以为就此作罢，结果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小插曲就出现了。
　　大毛媳妇嚷嚷着要吃鱼，结果才放到嘴巴里就开始干呕。把大毛吓得够呛，倒是大婶一脸的笑意，“怕是有好事了，大毛。”
　　大毛一脸的莫名其妙，不明白，沉醉思绪一转，也跟着笑起来，咳了两声，严肃无比的说道：“大毛，估计你快要当爹了。”沉醉之所以会想到这个，是因为在扶栏的时候，妓馆里有个女子怀孕了，就是这般模样，当时还忌口来着，有腥味的东西一律给避着。后来那女子嫁人了，带着她那孩子，也算是幸运。
　　大毛傻傻的张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抱着他媳妇又跳又闹的。大毛媳妇被晃得眼晕，压着大毛的肩膀，大声的吼着：“你想摇死我，一尸两命啊。”大毛这才放她下来，傻兮兮的挠了挠头：“我这不是高兴给忘了吗？”
　　大毛媳妇瞪了他一眼：“高兴？你高兴什么？还没个准信呢，瞎高兴。”虽是这样说，却是嘴角眉梢都掩饰不了的笑意。
　　闹闹好一阵子，才又围过来吃饭。沉醉笑端着碗，打算说点什么，却不经意的瞟到承熙脸上僵硬的笑。沉醉心里不舒服，咳了声，向承熙问道：“靳夫人和靳公子这次出来，怎地没把孩子也带上？出来看看这大好风光也不错啊。”
　　好半天都没人回话，沉醉都以为她不说了，不过也无所谓，她挑起这个话题，只是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刚才不舒服的感觉罢了。
　　“我……没有孩子。”
　　沉醉吃惊的抬起头，嘴里还含着饭，“没有？”
　　“是啊。”承熙一脸的黯然，却又马上笑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沉醉突然觉得这饭有点吃不下去，她本来很想大吼一句，活该，这是你的报应。却在看清承熙那张脸时什么恶毒的话也说不出来。她们两个长得有五分相似，在她的记忆里除了那次让她别缠着靳远那张脸比较讨厌以外，其他的都是那么的让她欢喜。姐姐是温柔的，是值得她付出一切的，可是现在呢。沉醉埋下头往嘴里扒饭，慢慢地说道：“你们……都还年轻，慢慢……会有的。”
　　沉醉低着头，所以没看见靳远黑着脸，酒越喝越急的样子，没有看见承熙眼里泪光闪闪，却一脸复杂的样子，没有看见杜少卿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也没有看见其他四人莫名其妙的样子。

　　终于还是只剩下他们四人，坐在院子里，对饮。
　　承熙伸手拉住沉醉，沉醉赶紧抽出来，她心里很害怕，是的，对于这样一个“疼你到骨子里”却想方设法害你的人，能不害怕吗？承熙尴尬的笑笑：“颜儿，你还在生姐姐的气吗？我……我……”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如果是以前，沉醉肯定会上前抱着她让她别哭，就好像当初把靳远让给她一样，可是以前是回不去了，沉醉往杜少卿身边躲了躲，看着她。
　　承熙有点哭不下去了，咬了咬嘴唇说：“颜儿，若是你因为靳大哥生我的气，那，你嫁过来好不好，我让你嫁进靳家来好不好？”此话一出口，三人神色各异。靳远脸上有隐隐的期盼之色，杜少卿皱了皱眉，沉醉则是不敢相信的看着承熙，这个是她的姐姐？这个是曾经为了靳远如此对她的姐姐？她现在在干什么，施舍她，可怜她吗？沉醉觉得很可笑。
　　“靳夫人，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沉醉冷笑着道，“暂且不说我是不是你的妹妹，难道靳夫人忘了曾经到胭脂斋来找我，让我别缠着靳公子一事？”
　　“你是在为那件事计较吗？”承熙急急的解释着，“我当初以为你，以为你一个风尘女子故意接近靳远是别有目的，所以……”
　　“哦？”沉醉冷冷的看着承熙，“你现在就不担心了？”
　　“你是颜儿啊，怎么可能会害靳大哥呢。”承熙又伸出手要出拉沉醉。沉醉一躲，“靳夫人，你忘了，我说过，我不是你妹妹，你认错了人。”走吧走吧，如此我才能不恨，才能试着忘记。
　　“颜儿，你不要再否认了。”承熙不放弃的跟过去，“靳大哥已经查清楚你当初并没有到外婆家，顺着一路打听，才知道三年多以前曾发生过一起打劫案件，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被抓走了。我们已经知道是你了，爹和娘亲也很担心，所以让我和靳大哥一定把你带回去。”
　　三年多啊，现在才想起你们的小女儿，呵呵，真好笑。沉醉大笑，眼泪笑出来，差点跌到地上，杜少卿赶紧拉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带回去？回哪里去？”沉醉靠着杜少卿站好，脸上依然笑着，“三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有个女儿流落在外了？我告诉你们，我是沉醉，至于你们那个什么欢颜，早死了，知道吗？知道吗？”最后几个字已然是声嘶力竭。
　　一直不开口的靳远握紧了手，心里有欢喜，有愧疚，有难过，这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啊，当初怎么就放任她离开，怎么就相信了她的话，害她至于此种处境：“颜儿……”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什么呢，说你原谅我，说回来吧，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不行啊，她的身边有了别人，而他的身边也有了别人，他怎么就不能坚持，怎么就不能。靳远垂着头，手里掐出血来。
　　“颜儿，你……”承熙又想说什么，沉醉打断她：“别说了。”转而对着杜少卿轻轻的道，“杜少卿，你带我去休息吧，我走不动了。”此时，她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依靠一下，一下下就好。杜少卿点点头，打横抱起她，冷冷的瞧了另外两人一眼，迈开了步子。
　　“不是。颜儿，你听我说。”承熙跑过去拉住沉醉掉落下的群摆，“爹爹和娘亲只是，只是，对，他们以为你生气，故意不和他们联系，所以才……”
　　“够了，承熙。”这是沉醉第一次叫承熙的名字，“你不觉得你找的理由太可笑了吗？生气？我什么时候生过他们的气。好了，承熙，算了吧。”承熙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下来，杜少卿抱着沉醉往前走了两步，承熙听到沉醉的声音传来：“我再考虑考虑吧。”
　　承熙愣愣的站在那里，会回去吗？

　　沉醉想了一个晚上的结果，是一脸疲惫的告诉众人，她决定回去了。大毛媳妇和大婶都替她开心，应该是认为她回去既可以和杜少卿在一起，又可以和父母和好吧。靳远没有什么表情，承熙则是复杂的笑了笑，而杜少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耳边说了句，“随你怎么决定，我都在你身边。”沉醉心里暖暖的，有的事情还是弄清楚比较好，承熙害她的原因，父母不找寻自己的原因，都应该弄清楚。要不，安宁不下来吧？她也不想浑浑噩噩地生活一辈子。回去吧回去吧，反正，再不济，也还有个杜少卿可以靠一会儿，渡过难关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可以把身世说一下了，呃……实在拖拖拉拉了一点，忘各位多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