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77、叹流年

　　倚阑干，莫醉酒，醉酒不知来时路。泪空流，漫悲歌，悲歌不尽潮水东流。

　　四月初，靳家被流放。杜少卿带着沉醉一起去送行。靳夫人见到杜少卿脸色不善又要开骂，靳学之和柳绣赶忙把她拉着走开，杜少卿也转头对沉醉一笑：“我去旁边等你。”

　　沉醉看着眼前的靳远，依旧浓黑的眉毛，坚挺的鼻子，只是那曾经炯炯有神的眼似是蒙了尘，不再光亮了。沉醉觉得心里堵得慌，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靳远看着自己爱过的女子，微微的笑了。老天总算也没待薄了他，至少，在他将要离开之际，她还能来送他，没有假装不识，也没有尖酸刻薄，没有厌恶，……尽管也没有了爱。“你能来，我很高兴。”

　　沉醉抬头，眼里泪光点点。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笑容还是温暖如昔，就好像他们认识的那个时节，他站在阳光下对她微微一笑，便让她心里吃了蜂蜜一般的甜。沉醉伸出手，将靳远的拽在手里，然后轻轻地将头抵着他的胸口，叫道：“靳远哥哥……”

　　靳远愣了愣，缓缓的伸出手，最终将她抱在自己怀里。这一别，便再也没有了相见之日了吧。

　　杜少卿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最后低头一声轻叹。

　　远处的斜阳映红了半边天。

　　回去的路上，马儿走得很慢，沉醉小心地缩在杜少卿怀里，一言不发。杜少卿紧紧搂着她，下巴搁在沉醉的头顶上，进了城，回了家。杜少卿将沉醉从马背上抱下来，沉醉还是愣愣地。杜少卿苦笑着将她抱进屋，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好好休息。”然后自己去了书房。

　　这些日子，他们似又回到了从前，有说有笑的。只是杜少卿也明白，二人相处起来和以前还是有了差距。他待她开始小心翼翼，而她对他亦开始有了防备。原来所谓的坦诚，到后来却终究是失了本来的意义。

　　第二天。

　　杜少卿烦躁的将手里的折子扔出去。昨日那一幕总是浮现在眼前，虽然知道没什么，却总还是介意。林云从外面进得来，呵呵一笑：“杜大公子今日是怎么了，这般烦躁？”

　　杜少卿看了他一眼，将丢出去的折子拿回来：“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不用陪你家的若儿了？”

　　林云撩起长袍，潇洒地坐到椅子上：“若儿去找你家沉醉了，我只好来你这里看看了。”

　　杜少卿低下头，打算继续处理正事，提起笔却写不下去了。算了，沉醉的事儿没处理好，他根本就无心来做其他。

　　林云无声的笑笑，情之一字，缠人啊。

　　“林云。”

　　“嗯？”林云看了看仍低着头的杜少卿，“怎么？”

　　“算了，没什么。”杜少卿揉了揉眉心，他自己的事情，林云能给出什么主意来。

　　“杜大公子这副样子，我还真是看不惯啊。”林云叹了口气：“俗话说旁观者清，你倒是开口跟我说说，你和沉醉到底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和沉醉怎么了。”杜少卿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就不能是为了公事烦心？”

　　“怎么不能，当然能啊。”林云正经八百地道：“身既为皇差，那么肯定应该为国事烦心，替皇上分忧解难才是。”林云顿了顿，嬉笑着道：“只不过嘛，你现在脸上就一个字。”

　　“什么字？”这个林云就爱故弄玄虚，他脸上咋个可能有字，他又不是那初学写字的小毛孩，墨汁弄花一张脸。

　　“情字。”林云严肃地道：“你杜少卿平时风流不羁，对什么都不甚在乎，唯有遇到沉醉的事儿才会慌了手脚，甚至是病急乱投医。现在你把那刑部的折子都给扔了，这就说明你极其的心烦气躁，而能让你如此的，也就只沉醉一人了，你对沉醉，不是情又是什么呢？”

　　杜少卿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日，我和她去送靳远了。”林云知他没有说完，也就没接口。杜少卿苦笑了一下：“我告诉她承熙抓她那件事我有暗中帮忙了。”林云一愣，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早该想到，杜少卿怕是不愿一直瞒着沉醉的。“后来她对我就总是避着，直到她去见过承熙回来。表面上，她对我有说有笑，亲密地不得了，可是，却不愿太过靠近我了，即便我想抱抱她，她也总是装着不经意的躲开。我原以为她只是心里还有些小别扭，也就没介意。昨日，我和她去送靳远，看到她和靳远抱在一起……”杜少卿自嘲的笑笑：“我以为我不介意，毕竟他们曾经……可是回来以后，我就一直静不下心来，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就更是妒忌。”

　　“你没跟她说说你的想法？”林云问道：“两个人把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说，不是更好？”

　　“我……不敢。”杜少卿闭着眼，靠到椅背上：“我怕说开以后，她告诉我她根本不愿原谅我。或者这样也是好的，至少她还在我身边。”

　　林云张张嘴，都道这刑部杜少卿心狠手辣，却也只不过是个在爱人面前有些微怯懦的平凡人罢了。杜少卿和沉醉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他并不清楚。他们俩是皇帝暗中培养的左右手，但是对于感情这件事，两个大男人总不可能拿出来交流心得体会吧。还是连若好啊，说两句好话就不生气了。想着林云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连若虽然嫁了人，性格却没多大变化。和语桑碰到一起，哇啦啦地一大堆话。沉醉靠坐在床头，脸上浅笑。

　　“沉醉姐姐，你看，语桑就知道欺负我。”连若拿着自己绣的荷包委屈地站在沉醉面前：“她说我绣的是鸭子，这明明就是鸳鸯嘛。”
　　沉醉拿过来一看，果然……很像鸭子，但是她又怎么好打击连若呢。沉醉拉了连若的手让她坐在旁边：“若儿，这是绣给你相公的？”见连若脸红着点点头。心下轻叹，小丫头也知道疼人了，以前可没做过女红：“我相信，只要是你做的，不管是什么，你相公都会喜欢的。”又想到自己第一次做衣裳给杜少卿时，他那副高兴样，沉醉便止不住的眉开眼笑。

　　“真的？”连若睁大眼睛问。

　　“嗯。”沉醉点头：“好好做。”

　　“好。”连若高兴地叫了声，终于发现什么不对了。扁着嘴看了看沉醉：“姐姐，你的意思是我绣的真的像是鸭子吗？”

　　沉醉一愣，笑开了。连若更加沮丧，坐到语桑面前，眼泪汪汪地看着语桑：“那我还是不做了。”

　　语桑嘿嘿一笑：“连若小姐是不是怕自己接下来会做得更难看呀？也是，你从来没有动过针线，怎么做得好呢。”还啧啧的摇了摇头。

　　连若哼了一声，将针线重新拿到手里：“我就不信做不好。”

　　“对对。”语桑笑着点点头：“这才是大家小姐应该有的作风嘛。”这连若小姐平时逗逗也就罢了，可不想真把她给惹火了。

　　沉醉摇摇头，蜷回被窝里，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对于靳家牵涉到的人的处罚总算是下来了。常家人倒是没有被处斩的，只是三代以内都不得再为官。杜少卿很好奇沉醉与承熙之间的对话，所以在放他们离开之前去了一趟牢房，常家人见了他自然都没有好脸色。

　　“那日沉醉来找你，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承熙斜睨了杜少卿一眼，嘲笑道：“她不是你的夫人吗，你不问她来问我。

　　杜少卿脸色一黑：“不用你管那么多，你只要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就可以了。”

　　“告诉你，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承熙呵呵的笑：“杜少卿，不要以为你是官，我便怕了你。如今，皇上的圣旨已下，你也做不了什么手脚。”

　　“是吗？”杜少卿冷笑：“在这青州我奈何不了你，到了别处，我还奈何不了？”

　　承熙笑着的脸蓦地僵硬下来，是啊，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一家现在无权无势，拿什么与杜少卿斗。承熙恨恨地看了杜少卿一眼，转眼间却又笑了：“杜少卿，莫不是你家沉醉不理你，所以你来找我发火来了？”

　　杜少卿微微一笑，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冰冷：“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么多的好。”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承熙掩着嘴：“不过就是让她多注意注意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而已。唉，谁让她嫁的人背后做了那么多事，却又不告诉她呢。”

　　杜少卿的脸沉下来，心里怒火翻滚，他放她一条生路，她居然还是不珍惜。杜少卿上前一步，伸出手在承熙的脖子上轻轻划了划：“你说，我这会儿杀了你，你能怎么样呢？”

　　承熙毫不在意地笑笑：“我能怎样，那就死了呗。只不过，呵呵，沉醉就……”

　　杜少卿甩下手，一声冷哼，大步离去。

　　承熙摸了摸脖子，先是轻声笑了笑，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笑弯了腰。常明臣将她扶起来，这才看见，她脸上全是泪水。承熙冲一脸担心的常明臣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太好笑了。”没想到，她为了激怒杜少卿，故意说出这些话，杜少卿还能放过她；没想到，她一心求死，老天爷却偏要留下她。可是留下来，到底还要做什么？天意弄人，还是人弄人？

　　沉醉断断续续地从语桑口中知道了常家的事情，思量了良久，没有去送，却让语桑托人带了银两。

　　这算不算是银货两讫？沉醉苦笑，十三年的恩情，四年的怨怼，如今都让这么些银子给打发了。这偌大的青州城啊，就只剩下她了。

作者有话说

　　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