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半世颓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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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收回目光，心底感慨不已。苑门传来高亢拖长的迎客声：
“琅琊王氏，勤思大人到----”
“清河卢氏，卢二夫人到----”
“金乡郗氏，云连大人到----”
“博陵崔氏，崔少夫人到----”
……
……
这些还不是顶层的人物。苏陌看着依次缓慢华贵入苑的贵妇、官员及他们身边陪同的同样气质华贵的公女、公子，心中啧啧赞叹：什么是富二代，这才是富二代。
怪不得南北朝长存如此鲜明不可逆转的门阀阶级，原就在于这些世族们本身就是不可逾越逆转的。便看现在这些人，大多非嫡非主，可其浑身的气度仍有如实质，压制得平民百姓难以生冲撞之心，何论嫡主。
苑中霎时充斥起莺莺燕语，娇笑轻言夹在高谈阔论中引人心动。随侍而来的公女、公子早已迫不及待地散开，相互熟识的各自聚起谈笑风生。冗长的报客迎言之后，各家装排精致的夫人、旁支大人依次入座，小心客套又不显疏远的问候喧笑。
整个宴局一派和谐，至少表面上是。苏陌如是想着，端起快要见底的酒杯，袖口暗纹微动。
谢家家主谢太傅只是象征性的露了一面，遣继室谢夫人携幼子于苑前，稍稍笑着迎了迎客，随口客气几句便回了府内。想来也不是各家重要的亲系，只是略表亲近做做样子而已。
苏陌随人恭送谢太傅后，落座间见谢恒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越走越远的威严身影，等见到他俯身小心地从谢夫人手中接过那珍珠似圆润可爱的小公子后，复杂一笑转开了眼。
苏陌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谢太傅稳重严肃，生的一副忠义之臣的耿直之貌，这一点从刚刚众人的敬重及谢恒的尊敬中也已得见。然而……苏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谢恒八面玲珑的身影，其实那人也有属于家人的深情，比如那一抱，再比如，刚刚视幼子时宠溺的笑容。
只不过你的温情从不会我展露半分。谢恒笑着对着面前谈笑风生的众人遥遥举酒，而后一饮而尽。
“公子恒好酒量！”
“果然不负建康君子之名！”
谢恒笑着，一杯接一杯行礼酒。苏陌再看不见他方才流露的愤懑冷寂，啧了一声。
“世间世家皆如此。”苏陌一愣，抬头见余生温和的目光。她明了的点点头，又重新垂下眼:萧祁，你的一生也是如此么。
宴会进入正题之后，四周虚浮的谈笑交流声小了许多。苑内弥散着淡淡的脂粉花香，斜斜一倚，苏陌支着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笑着看向扬袖起舞的美貌舞姬。
恍惚有琴声，仿佛自天际而起，由远及近飘渺潇洒，旁若流水叮铃，天籁般的极尽高雅之音。让人心绪一静，后难耐动心。
苑内伴舞丝竹声羞赧而停，舞姬面面相觑悄然退下，宾客目光一凝好奇地交神低语。苏陌也悄然直起身，用心倾听。虽说她对音乐这等高雅的物什压根没什么研究，却不妨听出琴声之妙，而且她对各行各业的大神均有有生而为来的追拜。
瞅了半天也未见有哪人操琴，可琴声如此切近，苏陌有些不解。王远之见她探头探脑的模样，忍不住低声调笑道：“不用找了，你见不到的。”
苏陌不死心，依旧小幅度的在人群中寻看。余生微拉了下她的袖子，也低声道：“琴声是用内力拨来的，人不在这儿。”
苏陌愣了愣，有些遗憾地应了声，内心的憧憬倒是更胜。琴声不久便洒然停下，众人极尽惋惜。
待歌舞丝竹声又起，苏陌大感遗憾，继续回归无聊。脑中却隔绝外界不断回响着那飘然琴声，神思有些恍惚。忽然忆起雨霖铃一事，心中一动向着余生探去：“阿生，你可识得前日那雨霖铃的主子？”
余生有些奇怪，却仍回答道：“雨霖铃么？恐怕健康城内没有几人见过它那位主子。不过，景安陵或许有人知道，毕竟第一家雨霖铃便是坐落在那里。”
苏陌点点头，神色不明：“是么。”景安陵？以后定要去看看。
王远之倒是有些好奇地直起身，问道：“阿陌问这个干什么？”
苏陌笑笑：“没什么，只是想着，说不定寻到了故人。”
王远之颠了颠酒杯，笑的欢快：“故人？你说的可是那雨霖铃的主人？我可听人说过，那人可是不折不扣一怪人。”
杨璟有些兴趣：“哦？怎么怪了？”苏陌摒集精神倾听。
“哎，远之，别卖关子了。”杨璟鄙夷地看他自己笑的一脸得色。
苏陌想了想，眼中闪着期盼道：“是不是他，思想很跳脱？还是说话有些……惊世骇俗？”
王远之惊讶地挑挑眉，转头看她：“你也知道吧？”而后又了然地点点头：“我就说嘛，认得他的人都这样说。”
苏陌笑着不答，攥紧手中酒盏，心中愈发肯定。余生看看她，笑着轻声问：“阿陌果然也认得他？”苏陌微微一愣：“不，只是听人说过而已。”
“是吗。”余生笑道。
苏陌看他一眼又转回目光，也笑着说：“前日见了那楼内装点，觉得甚是新奇，不知主人是何等惊艳才绝呢。”
郑涵把王远之倚落在衣上的长发拨开，掸了掸衣袖笑道：“也难怪阿陌如此好奇。当初见到楼内奇景时，谁不是赞叹惊奇的呢。”
杨璟似是回忆了一下，语气憾然：“确实如此。”
稍许，有几个世家公子前来笑谈。虽说杨璟几人最近因那栈桥一事同苏陌关系很好，然而他们自小培养流连的好友才算是家族真正承认的世交。
苏陌扭头去看，却见到他们故作稳重，私下却嬉闹的小动作，眼角眉梢里流淌的均是细细悄悄的调侃。
稍稍介绍之后，几人大致见礼。杨璟几个也顾不得冷落了苏陌，皆欢愉地笑着推杯置盏，轻声讨论着朝堂兵府战事、南北两地间的隔阂威胁。
苏陌稍稍远驻看着他们，她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一部分。她知晓他们所追寻的最后结果，却不能说，冷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她眼中明明白白的深渊地狱。
这不是她的世界。
听到低咳声，余生转过身，眉间微皱，向好友致歉后便走过来。安静的面容可见隐隐的关切：“不要喝了。”
苏陌笑了笑没有回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欢声笑语莺莺燕燕，看华贵高雅的邸苑，又像在看天边淡淡蕴开的乌云。看了半天，语气既轻又静：“余生，你说千年之后，这里还会存在吗？”
她叫的不是“阿生”，余生却奇怪的觉得并未疏远，反而带了丝亲近的信任。后又听到她问出口的话，还是忍不住微微迟疑了下，才道：“或许是存在的吧......谁知道呢。”
苏陌看着他，转头状似愉悦地笑出声：“嘿，我知道。”
余生心中清楚她是在开玩笑，只好无奈的笑着低头看她，却撞见她笑意掩下的深邃，竟生不出反驳之语……或是附和，都难以出口。看着眼前略低的浅白身影，他有些愣怔。
苏陌不知道他的心思，转过身去，向他摇了摇手中半空的酒杯笑道：“我离开一下。”言罢，拂开广韵流袖，起身离去。
余生嘴角的弧度安静地沉寂下来，目光冷且复杂。过了片刻，便转开头去同多时不见的好友浅笑更酌。
他们本就与苏陌不识，见她离开，除了杨璟几人略担心的看了眼，他们几个反而更放开了笑言。余生微微颔首，眼神示意一扫，杨璟几人也定下心来，专心玩乐谈笑起来。
小心地避开交错应酬的人群，苏陌回首看了眼不远处的觥筹交错，撇过眼去。天气有些阴沉，深蓝的天平白压得人心中烦闷，她索性又行远了些。
谢府很大，仆从也多，苏陌不耐烦一行一礼的敷衍，稍稍应付后就往人少处走了走离远了些。不愧是流传百年的世家大族，谢氏府邸幽深广远，根本看不到墙界---比萧氏别苑大多了。
苏陌方向感不是很好，应该说是很不好。眨眨眼看了看周围葱翠林叶，或许是离得太偏，这里的仆从都少了很多。
四下看了看也没找到路，她干脆寻了个干净点的地方，背靠着苍树坐下，等着碰到路过的婢女再随之离开。
风寒难愈，身子一阵一阵犯软。走了半天，苏陌唇色有些发白，冷汗涔涔而下，她叹口气，安静下来休息。手中已空了的酒杯有一下没一下轻抛着。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伴着脚步声行来，越发清晰。还带着青涩的声音低声道：“阿昕，你想好了没有？”
苏陌想不到这里还会有人来，皱了皱眉，心道冒然走动只会欲盖弥彰，于是她小心绻起腿往阴影处靠了靠。
娇弱甜美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才似是有些犹豫着开口：“可是殿……公子，我爹他不会同意的。”
少年叹口气，无奈地轻笑一声，那声音小心诱惑，语气也越发婉转低靡：“阿昕，公子我舍不得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半世颓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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