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半世颓朝（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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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有些汗意，薄薄的一张帛卷压得她心间悸动。苏陌紧紧抓住它，眸中明亮异常。阿辛将伞递给她后微微行礼：“公子，阿辛先退下了。”
苏陌点头，衣料悉索一阵，独剩她一人看这傍晚雨景。她突然觉得，细雨晕洒的湖面原来这么好看。微凉的风抚平心间躁动，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温暖的触感似乎犹在左手，灼灼不已。
撑着二十四股油纸伞，哒哒的雨声沉沉坠在伞面上，低沉悦耳。苏陌轻叹一声，面上红云散退。湖边丛间倏尔传来一声嗤笑，微带戏谑。
苏陌警惕抬头看去，一袭浅淡白影不知何时又斜靠在大石之上，雨滴沾衣却未湿，白衣洁净姿态闲雅。玄红情治的纸骨伞在头顶斜斜撑开，遮住大半容颜，仅余墨色长发蔓延而下。只是，那闲闲握住伞柄的手却修长洁净地漂亮。
苏陌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过了半天，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她竟破天荒地开口调笑：“你来了啊。不过，今日可没有梅糕吃。”
话一出口，她自己却突觉诧异，这样调侃的语气。她好笑地摇摇头，也没指望他能回答。
然而，或许是这天气太过奇特，他仅仅滞了一瞬，便恢复成懒散的语气：“无妨。”
嗓音清淡慵懒，似乎本该这样的好听。
苏陌不由又看了看他，暗空白衣红伞，明艳对比地清治。她不再出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眯眼看着雨滴在湖面漾开层层纹路。
不知过了多久，苏陌出了些困意，知道不能再受了凉，便堪堪站起身。看了眼已经空空如也的湖边，像是自言自语：“再会。”
淡青身影隐于竹楼帘间，一只玄红纸伞自空中遥遥打着旋落下，雨丝飘飘自伞尖汇成小股溪流，缓缓滴淌融入湖中，映着深碧湖水沉沉不见。
一觉醒来天仍昏昏暗淡。揉了揉涨痛的额角，苏陌懒懒打了个呵欠，眯眼看窗外依旧细雨空濛。换上干净衣衫，用早已备好的水洗漱之后，不等服侍的仆婢前来，出了楼间。
守夜的婢女还是阿辛，此时正蹲靠在竹柱上，还未醒来。见她发鬓皆湿，便上前轻轻摇醒她，放低声音道：“回屋去睡。”
阿辛骤然听此惊醒，睁开眼吓得连连伏身告罪：“公子、公子，都是奴的错，奴不敢了！求公子不要赶奴走！”
苏陌心中一顿，明白她是误会了。然而阶级之间隔阂太深，这些人自小养成的意识已经难以更改。她只是暗叹一声也不多做解释，虚扶一把，让她起身：“我不罚你，下次注意一点罢。”
阿辛喏喏应了一声，低头小心跟上。
拒绝了阿辛提出要为她撑伞的请求，看着她一脸担忧惶恐，苏陌自己也苦恼不已。长久地作为一个自由民族人民，对这种曲背伏膝实在是感到别扭。干脆遣开阿辛，自己出了别苑。
青石街道由于下雨的缘故十分湿滑，街上人也少了许多。苏陌心清神旷，加之昨日萧祁递来的安心“药”，此时她内心很是安然。
四处转了转，暗暗记住路线，苏陌撑伞踱着步，心想要自自在在地游玩一番。前方隐约有喧笑嚷嚷，苏陌心中一动，撑着伞走了过去。
脚步停在古朴陈旧的茶楼面前，看着基柱斑驳的痕迹，苏陌上手摸了摸。茶楼里面人声鼎沸，说书声激昂顿挫引人入胜，不时有清脆响亮的拍木声响起，很是热闹。受父母和老教授影响，她对这种古文精粹自小也好奇喜爱。当下收起纸伞，踏入茶楼内寻了处僻静地坐下。
低声向伙计叫了壶茶，向别人一样拾几颗瓜子果子却不吃，只是在手中把玩着，坐定安安静静听起书来。窗外雨声梭梭，屋内笑声喊声不停。
桌椅将高台围成半月形，台上置着满满一壶茶，年老精神的说书人一手持着深褐色磨得发亮的拍木，一手扬起收落彷若指点江山。双目精光闪闪，目光触及之地，直让人心生激湃：
“只听那‘啪啪’，拍了两声，那司马昭冲着舞姬一使眼色，当下蜀地乐起！众人一愣，又看那舞姬起舞，心中奇怪‘咦’？！怎地--是蜀技？
宴席之上刘禅的随侍们突然听此，此刻，却是坐也坐不住！无一不是痛哭流涕矣。
司马昭洋洋一笑，看向刘禅-----哊！谁成猜想，那刘故主禅，此时，正就着美貌侍女的手吃葡萄！
司马昭当下奇异地哈哈大笑道：‘噫！禅，思蜀否？’就是问他你可想念故都？那刘禅眨了眨眯缝小眼，瞅了眼身边貌美如花的女侍，竟是嘿嘿一笑：‘此间乐，不思蜀。’---噫嘘唏！得此昏君，孔明之才，兮白费于此人矣！”
拍木“啪”的一声乍起，苏陌看着高台上口沫横飞的说书人，见他面目激红，目光炯炯带憾，不由会心一笑。台下看客们听此，皆是垂足顿胸之态，对这亡国之主大怨大载。一时间，楼内吵闹责嚷不已。
苏陌看的有趣，端起茶杯浅酌一口。耳边忽有低沉声音响起：“阁下有别见？”苏陌循声望去，不知何时，侧后方遥遥有人正看着她。
看了眼那人，她略一沉吟，笑着摇摇头。
那人笑了一声，竟径直起身向她走来。苏陌微微凝眉不语，干脆地侧身给他让座。来人一身水洗旧色丝缎轻质长袍，身形颀长清俊，行动言语之间不饰贵气。侧眸看他一眼，苏陌收回目光，默默取盏茶杯，注水轻涮后，才缓缓倒上茶水。那人轻酌一口，凝眉一顿，啪嗒一声又放下茶杯。
苏陌心底嗤笑一声，面不改色将自己杯中茶水饮完，又浑不在意的注满。
那人看着她，目光由好奇转为深沉，隐隐有些不快。苏陌客气道：“公子何事？”他沉沉看她，语带暗气：“鸾方才见公子，好似不赞与他人，可问何故？”
苏陌笑意渐渐深沉，道：“非也。陌只是强牵其意罢了，不值一叙。”心中却警惕：鸾？这字不常见，莫非是......萧鸾？
听此那人却沉沉一笑，看着她道：“公子不妨一言，或与鸾同。”他眯了眯眼，右手中的墨瓷茶杯微微打着旋。苏陌沉思片刻，若他真是萧鸾--
“既如此，陌愿一言。”她微微颔首，便低声道：“如此书者所说，后主禅似是确实昏庸。然而，若他不是如此昏庸，此宴之后或可苟活？其后晋王可会如此放松警惕？况且，”看着他眼中划过的微光，苏陌紧紧盯着他突然一笑，接着道：“正是这样一个昏庸之主，领蜀四十余年，期间证权安稳,无大动。”
啪嗒一声，茶杯放下。那人看着她，目光沉沉。苏陌却起身收转身形，谦谦一揖：“陌有事先辞，得期再会。”
言罢，不等他言语，拎起角落的纸伞走至门前撑开起步便走。身后果然传来声音，低低无喜无怒：“名：兰陵萧氏，鸾。”
果然是他。
踢着青青石板上的水，苏陌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纸伞。淅淅沥沥的雨滴随旋转的伞面摆出轻巧的弧度。萧鸾是历史上数得着的暴君，可从刚刚他的行为上看，并不像性格暴躁之人。那，来日的邀约，要不要去？
不知不觉已经行到别苑，看了看古朴大气的庭院，苏陌放下遐思，安心走了进去。吩咐了阿辛在竹林石桌上摆上饭食，苏陌坐了下来。虽然下着雨，可不失为一番景致。
原本这个时候的每日只有两餐，外加夜宵。然而苏陌早已习惯了之前的生活方式，不愿再改。便吩咐了仆婢，每日按时备上早中餐。阿辛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听从地应下。
漱口擦手停下杯盏，阿辛识意地默默收拾起碗筷离开。苏陌一手撑着伞，一手摩擦着手中茶杯，独自闲坐在藤椅上。凉凉的雨丝自伞面汇聚成滴落下，沉悦动听。氤氲的茶气模糊了她的神色。
耳边稍稍有声音响起，视线中忽现一袭雪衣华衫。墨黑的发映着暗红的伞和着碧色竹叶，分外冶艳。苏陌有些好笑，他像是把这里当自己后院了。
两只纸伞隔阂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可谁都没有想过要拿开。
看他施施然坐下，苏陌默了片刻，还是放下手中茶盏，为他注了杯新茶。茶香四溢，白皙修长的手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浅浅酌饮。
两厢无语，只有汇聚的雨滴在纸伞上打出悦耳的低鸣。
看着湖面上闲闲漾开的细纹，半晌，苏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一般的开口：“你说，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
手指轻叩杯沿，溢出清脆的嗒嗒声，他舒适的眯起眼，闲适开口：“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又不是你我二人独自存在。”
低头想了很久，苏陌慢慢笑了，酌一口清茶。自来时便一直缠绕着的阴霾渐渐竟有些消散……不是你我二人独自存在，又何必计较此间之外。
“嗡---”袖间有异常细微的震动，苏陌不得不放下茶杯，想起对面的人，犹疑片刻没有动作。对面人影轻轻一哂。
苏陌一愣，难道他听得见？略略犹豫道：“你……”
红白清影恍然略过。再眨眼，面前已空无一人。啧了一声，苏陌这才再次放下茶杯，从袖间掏出一直小心放置的手机。红色的警戒线闪了又闪，为难地看了看晦暗的天空，苏陌无声喟叹，又将其放了回去。
碧色湖面上浅浅映出一抹红影。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半世颓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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