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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入世一游(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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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清晨醒来,苏陌只觉浑身上下寒意逼人。揉了揉冻的冰凉的手脚,原来是火堆早已熄灭了,洞内暗沉沉的透着凉气。
看着外面还未启明的林子,江煜闭着眼还未醒来。苏陌又捡几根木柴在他身边引燃,待暖黄火光缓缓升起,这才搓了搓手指烤一烤触上他发白泛青的脸颊。
方觉触手无比冰凉,双手便被狠狠嵌住不得动弹。苏陌惊愕地望着他通红狠劣的眉眼,如刀刃般锋利逼人,一时之间竟忘了痛呼出声。
江煜也忘了,待看清她的脸愣了半晌,迟钝的松开手。
心中却不知是何种滋味:他如今内力全无,行动不便,若有人想杀他更不费吹灰之力。生来警惕之极,一晚也未入睡。夜里待她睡着,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远走,却总是被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困住步子。
又见夜风冰凉,她冻得浑身颤抖,冷眼旁观许久。即使能够,也未上前添半根柴。不是他不冷,而是不敢上前。
至于为什么,他想,或许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苏陌忆起他的身份,这才恍然自己的动作实在不妥,连忙收回手道了句对不住。江煜眯眯眼,未出声。
透凉的风吹来,竟才觉得刚刚的触觉暖暖。
捧着清洗好的布条草药,苏陌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探究的表情道:“换药。”
江煜很合作,借她的力缓缓坐起身解开衣袍,满意的发现红衣整洁干净无一丝血迹。
细白的手指灵活解开先前覆着的伤口,细心将残余的草药清理干净,看一看深深透着血迹的伤口,道:“幸好天气寒冷,伤口没有发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新碾碎的草药重新敷上。
江煜没做声,低头沉沉看她几乎伏在他身上一般小心忙碌。
不知是草药的缘故还是什么,他突兀觉得一股躁动的热流自胸膛伤口处蹿起,痒痒的让人无措。
忽的听那声音道:“抬手。”脑中还未反应,双手却自己老老实实抬了起来,而后温热的气息几乎相贴一般漾过来。
江煜突觉全身麻麻酥酥如过电一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窘迫地睁着眼,还愣怔间还未反应过来那热源却已离开了。
绕了两遭觉得差不多了,苏陌理理漏洒出来的少许草药,将布条小心系上。起身,将换下的沾着血迹的布条拾起,道:“我去清洗一下。”
言罢,将刚刚架住烤好的一只柑橘递给他,转身一瘸一拐出了洞门。
江煜低头转了转手中小巧玲珑烤的焦黄热烫的橘子,又见那身影远去,沉下明锐的眉眼。
走了许久,到远一些的河边,拿干净的布沾湿了水洗洗脸,苏陌蹲在河边慢悠悠打着水叹了口气:不能这样下去。
忽的听一声哞叫,苏陌警惕抬头,看向河边远远一个懒散给牛喂水的男子,想了想试探喊了句:“麻烦小哥留步!”
那人刚刚牵了牛要走,忽的听见这一句,刚回头便见一个人影匆匆过来,待看清来人面容不由亮了亮眼神道:“不知这位小公子何事?”
苏陌见此人年约二十出,相貌堂堂,估摸着也是读书人,便遥遥一稽,笑道:“某想问问此处为何地?”
男子听她不似本地口音,又见其容貌精致文雅,想着怕是赶亲在山间迷路了,便回以一礼,道:“此处为景安陵与秣陵东北交界的济源镇。小公子可是省亲迷了路?”
苏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诺诺道:“可不是吗。我和表哥打竟陵郡而来,为躲祸乱便来了景安陵寻亲。却又在半路遇了匪人,便逃进了山中。没成想竟错到了秣陵。”
唏嘘半晌,男子道:“如此,可需在下引路出山?”
苏陌连连道谢说声不必,忧愁道:“如今世途多乱,歹人趁机为恶。在下甚至觉得山上更为安稳了。
男子似有同感,叹口气道:“也是。前日晚上起便有官兵进了镇内,说是抓一逃犯,可连整个镇都翻了一遍都未能找着半个人影。这不,昨晚翻砸一通夜里才走,说是赶向山前面的镇子去找找。”
言罢摇摇头,似是极不认同。
苏陌听着耳边清晰急促的心跳,垂眼,感叹一句:“真是世道多乱啊,能出动官兵如此,可见此人定是一嗜杀如命的暴徒。”
“唉,”男子摇头,道:“这人若真是进了我们镇子,全镇人的性命早就没了。哪轮得着他们再搜。”
苏陌笑一声:“小哥多虑,如此穷凶恶极之徒,官府抓得也是免了我们困扰啊。”
男子道一声也是,又问道:“那小公子今日该当如何?”
苏陌拱手一礼道:“只求小哥指个去镇子的路,我与表哥二人先去做些修整也是好的。”
男子详细叙述了一番,见她沉吟的样子不由笑道:“镇子离此处可是不近的,小公子当真不需要在下帮忙?”
苏陌推脱一番,男子却极为坚持。
怕他起犹疑,只得苦笑一声,拱手道:“既如此,便有劳小哥了。”
拿着东西赶回洞口的时候,苏陌沉下心,狠心想着:若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就只能对不起了。
赶着哞哞叫唤的牛,两人慢慢到了洞口,男子惊奇道:“哎呀,这不是前年在下与父亲来山中打猎暂居的洞口吗?!”
苏陌诧异一瞬,笑了句:“果真缘分,在下竟得了小哥两次恩情。”
男子不在意摆摆手笑道:“原也是不经意的,不成想竟是做了个好事哈哈哈。”
苏陌越发觉得此人性情和煦,得以相交,笑道:“如此之久,竟不知小哥名讳,真是在下的过错。”
其实却如何说得错不错?萍水相逢,若非性情家世相同,大多一笑而过不问名讳者。
男子眼神一亮,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拱手道:“在下姓陶,名弘景者。又字通明。”
心中暗暗思衬:此人容貌气态难得一见,能与之相交最好不过了。
苏陌怔住,陶弘景?!竟是陶弘景!当下不知作何滋味,只慢慢拱手,道:“在下,苏陌。”
陶弘景并未在意她只提了名字,只笑道:“苏小公子。”
“通明兄,”苏陌一礼,强行维持着面上笑容,道:“容在下先进去与表哥收整片刻。”见他应声,便踱步进了洞门。
江煜自两人远远走来时便已察觉,早已暗暗隐好五指间的银刀。
那动静到了洞口,却又迟迟不进来,只听得两人在外笑语晏晏着交谈。
苏陌沉下双眼,陶弘景……寻了他帮忙究竟是对是错呢。方方落脚到江煜面前,却听他冷笑一声,慢悠悠道:“怎的回来了?”
苏陌蹲下身,将湿润了的布锦递给他,靠近他耳边极小声道:“收整一番,今日我们就得走。”末了一句:“不出明日他们便会追过来。”
江煜接过来,按在脸上,任冰凉的水润湿面容,掩在下面的眉眼冷劣薄凉。
并未在意她说的什么,却觉得那吐息间的温热湿潮混着清清浅浅的橘香,全身仿佛是禁锢在温热的水中一般,欲窒未窒。
借她的肩膀起身,刚扶着洞壁站稳,再抬眼却见她突然将满地摆放有秩的木柴踢倒,木枝草叶散的到处都是。
又将先前他躺着的还残有余温的草堆简单粗暴地散开,火堆早已熄了,埋在湿沉的枝叶草堆间,洞内重新昏昏暗暗。
江煜冷眼看着,手上的银刃翻了又翻,忽快忽慢。半晌,搁下锦布淡漠问了声:“去哪。”眉眼润湿,越发明艳。
苏陌折腾完,出了一身细密的汗,满意看了看已经与来时别无二致的景象,这才将手中架烤橘子的木棍扔到角落。
回头看他精致的眉眼冷冷,愣了愣道:“怕是要委屈你一下了。”
陶弘景在洞口安然等了半晌,才见苏陌小心扶着一个年轻男子出来。
红衣长发端的一派风流病态。正感慨着,却又见他面上竟覆着一道三指宽的白绫,只露出一截清瘦的下巴。暗叹一声可惜,他连忙上前,道:“这位公子是怎的?”
苏陌苦笑道:“我表哥天生眼疾,此番前往景安陵也是为了能够好好医治一番。”
闻言陶弘景却笑了:“通明一家百年医术传承。若蒙不弃,待到镇上可为这位公子探看一番。”
苏陌心中苦叫了声失策,面上却带着惊喜的笑:“此话当真?!”顿了顿又叹口气道:“不过我家表哥自小孤僻,怕是不肯愿外人触碰的。不过在下打小也学了些医术,希望得了通明兄指教,再来为我表哥医治。”
陶弘景看了眼面色苍白淡漠不言不语的那人,似乎无在意两人正谈论他的病疾一般,闲闲散散靠在低他一头的少年身上。
垂着眼,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看的久了,只觉他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带着锋利的冰冷。
收回目光,他这才极为可惜道一声:“如此,通明回去定当好好协助苏小公子。”犹疑半晌,又问道:“不知令兄……当如何称呼?”
“苏言。”苏陌看着他,笑道:“我表哥名苏单字一言。”
“苏言”靠近她,极轻地呵了一声。
陶弘景稽首一礼:“苏公子。”江煜未理他。
不过似乎也并未准备得到他的回应,陶弘景只抬眼看向苏陌笑道:“既苏公子行为不便,路程又遥远,不如将苏公子安置在阿虎背上。”
苏陌愣住,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先前在河边喝水的那只草牛。她犹豫了半晌:“这……”
似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陶弘景哈哈一笑,牵过阿虎道:“小公子实在不必担心,阿虎稳重的很。且它又极爱干净,每日都要浇了水洗漱的,性情再温和不过了。”
苏陌觉得并无不可处,便只等江煜意见。半晌却不见他动作,苏陌正要低声询问,却见他侧过身微抬双臂,待想明白他要做什么,苏陌一窘。